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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洵这种没良心的东西,自然不会顾及袁熙的喜怒哀乐,他心里惦记着事,转眼就把这知己抛到了九霄云外。
“怀风,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急不急?若是不急,就让我先说!”
穆九见陵洵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禁莞尔,道:“主公有什么话请讲。”
“那你跟我来!”陵洵拉着穆九一阵风似的,往山里走。
沿路看见的山匪有不认识穆九的,见陵洵那拉着人猴急的样子,不知死活地打趣道:“呦,风爷,您这是拉了美人准备洞房啊!”
陵洵其实打心眼里喜欢这混账话,但是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骂了一句滚蛋,回头还装模作样地对穆九说;“怀风莫要见怪,这些粗人就是喜欢胡说。”
穆九也不答话,只是似笑非笑看了陵洵一眼,竟把他看成了一张大红脸。
陵洵将穆九一路拉到神石峰下,“呐,就是这里,怀风,我要与你说的事,便是这神石峰。”
“主公是想要在这神石峰上建立哨卡?”穆九问。
陵洵眼睛圆了,“你怎地知道?!”
穆九笑道:“实不相瞒,我要找主公商议的,也正是此事。”
“原来我们居然想到一块去了,怀风,看来我们现在是越发有默契了。”陵洵心花怒放,然而当他目光再次扫过神石峰,笑容却渐渐敛去了,有些犯难道:“只是这神石峰太过陡峭,上下不便,即便修筑栈道,对那些怕高之人来说,也是攀登艰难的。”
“那么,如果不修栈道,改修阁楼呢?”
陵洵一时间没听懂穆九的意思,愣了半天。
修阁楼?
穆九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描画,几笔便将神石峰的形状勾勒出来,接着紧贴着山石壁,画了一座与山峰等高的阁楼。阁楼依山而建,里面建有木梯,每一层都开有圆形的窗口,从外面看上去十分漂亮,于云山雾绕中,竟有种仙界楼宇的感觉。
陵洵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却在此时,两人附近忽然传来枝叶响动声。
“什么人!”陵洵警觉,望向声音来源。
“是,是我!”
一个瘦瘦小小的猴子从山下的矮树丛里蹦出来,不是那小凡子又是谁?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只是……”小凡子似是对穆九多有畏惧,将先前的张牙舞爪收敛得半点不剩,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倒是显出几分无辜和无害来。
陵洵看惯了这臭小子一副日天日地的嚣张样子,倒是十分不适应他这小媳妇做派,催促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奶奶让我给穆先生磕个头,我找了一圈没找到,刚好走到这里,忽然听见有人声,一心急就躲了起来。”
陵洵啧了一声,对小凡子摆摆手,示意他过来,小凡子一步三挪地走过来,陵洵才问:“你躲什么?”
“我……”小凡子一抬头看陵洵,就开始控制不住地脸红,说话也磕磕巴巴。
陵洵最讨厌男孩子露出这副孬种样,声音稍微严厉起来,“男子汉大丈夫,生下来起便当顶天立地,何故畏首畏尾?”
“我,我杀了人……”
“那又如何,不是已经罚过了?你命大扛了过来,这页就算是翻过去了。”
“可是人们都说,手上染了血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少年喃喃自语,有些失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似是颇为恐惧。
陵洵原本很看好这个少年,他当时叫嚣着要取阵法师狗命的那股子狠劲,十分对他的胃口。不说别的,就是他的这份为姐姐复仇的勇气,就连很多成年男人都不具备,培养好了绝对是个好苗。可是没成想,这才一天不见,小狼崽子竟要成怂包,陵洵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放他娘的狗屁!”他一不留神骂了出来,待反应过来,才意识到穆九就在他身边站着,于是忙斯斯文文地找补道:“若是你王大叔叔在这里,一定会这么骂的。”
藏在不远处石缝里的方珏:“……”
风爷只要碰到穆先生,就会不正常。
山另一边的黑疤脸,也在同一时间于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陵洵将小凡子拉过来,像一只笑面狐狸,直把小凡子看得向后瑟缩。
“你不要怕,普通人杀人要在阴曹地府受罚,可是你并非普通人。”
小凡子听晕了,被陵洵忽悠得云里雾里。他不是普通人,难不成还是大罗神仙?
陵洵这会儿表现出完全的耐心,扶住小凡子肩膀,“你是不是清平山的人?”
小凡子点头。
“既然是清平山的人,自然要守护清平山的一草一木,更何况是这里的子民?守家卫国谓之兵,你既然是清平山的兵,有人来犯,自然要挺顺而出。那黄法师在清平山为非作歹,伤及无辜,算不算犯我清平山?”
小凡子渐渐被陵洵拐上了道,闻言用力点头:“算!”
“既然来犯,该不该杀!”
“该杀!”
“若是以后还有人侵扰,你还杀不杀他?”
“杀!”
“这就对了!你要记住,你是将士,将士身披敌人血,是荣光,手提敌人头颅,是功勋。自古名将一身杀伐正气,就连小鬼都不敢近身,又何谈下地狱之说?”
陵洵将一肚子歪理邪说灌溉在小凡子这株小苗上,不负众望将苗养歪了。听过陵洵一席话,那少年一扫先前的瑟缩之态,眼眸中简直像是装进了满天星河,望着陵洵熠熠生辉。
穆九在旁边看着陵洵胡说八道,非但不制止,唇角甚至还流露出些许笑意。
小凡子解开心结,便又向穆九拜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小凡子感谢穆先生相救,大恩无以为报,以后任凭先生驱使!”
穆九没有承受这大礼,向旁边避开,缓声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命不该绝。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小凡子一呆,没想到这磕头谢恩还能磕出一点事端来。
穆九指了指少年背后的神石峰,“这里即将建造一座阁楼,便由你负责主事吧。”
这回惊讶的不只是小凡子,就连陵洵都大吃一惊。
怀风为何要指定这个少年负责这么大的工程?他才多大?难不成清平山再也找不出可用之人?
“我主事?可是我,我什么都不懂……”
“无妨,只要肯学便好。”
小凡子偷偷瞥了陵洵一眼,黑脸下透出的红晕更甚,似是许诺什么,用力点了点头。
待陵洵和穆九往住处行去,已经是暮色时分,天边的云霞烧得通红,将余晖遍洒于清平山山道间。
陵洵和穆九并行,一双人影拖长于地,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问穆九:“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穆九看向陵洵,答道:“没有,主公为何这样问?”
陵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方才那臭小子为何总是对着我脸红?我还以为我在哪里不留神蹭了个大花脸。”
穆九淡淡一笑,这种笑容并不似他平时给人的那种高深莫测,难得显示出几分温和。
“咦?你笑什么?”陵洵纳闷。
穆九道:“不知是否有人对主公说过,主公男生女相?”
陵洵眼睛一瞪,当即沉下脸,“不知是否有人对怀风说过,我最恨被人说成女人。”
穆九不意外,也不惶恐,似乎早就料到陵洵会有此反应,依然不紧不慢道:“又不知,主公是否听说,男生女相乃帝王之相?”
这倒是没听过,不过陵洵依然是一脸郁闷,没好气道:“怀风是说我有帝王之相?那我是不是该把这当做恭维?可惜我不会领情。就算当天王老子,说我像女人,也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穆九看着陵洵,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连,忽然问:“主公是否还未及弱冠?”
陵洵被他问得一愣,自己在心里掐指头算了算,才道:“是,等到明年生辰,我就满二十了。”
穆九点头,“主公年纪尚轻,面容还有几分稚嫩,再过几年,经岁月打磨过,也就有了男人的棱角。”
这还是穆九第一次说这么多有关他私人的话,其中竟然还有安抚之意,陵洵心里听得熨帖,那点心头火也就不知不觉消散干净了。
“主公一日一夜未睡,今早歇息。”穆九将陵洵送到门口,就要拜别。
陵洵望着他身影,想起自己还有好多话未说完,于是道:“说好了每晚和你学下棋,可不能荒废,我还是去和你下一盘棋再睡。你困不困?”
穆九见陵洵兴致颇高,便道;“既然主公还有雅兴,穆九愿意做陪。”
陵洵欣喜,直接拉着穆九进了自己住的院子。
“主公不是说要去我那里下棋?”穆九问。
“是啊,只是你还不知道吧?从我这里也可以过去。”陵洵说着将穆九拉到两间庭院相连的侧门,从这里进入穆九住处。“对了,以后私下里相处,怀风可否不要叫我主公?我听着别扭,也觉得生分。”
穆九沉吟,“那该如何称呼?”
“不如叫我无歌?”
“此名乃主公在绣坊中用的花名,我既然拜于主公座下,直呼恐有不敬之嫌。”
当年神秘少年将陵洵从荆州救出,为他改姓风,却没有取名字,这“无歌”二字还是绣楼老板娘给他起的花名。九州绣坊中的绣娘都有自己的花名,并且所制绣品以其花名命名,因此花名也叫绣名。陵洵因为在刺绣上天赋异禀,“无歌绣”一度风靡,因此即便后来他男子身份揭穿,这名字也没有改。
与陵洵相识的人,如袁熙等人,都会以“无歌”相称以示亲近,陵洵也习惯了,再者,他本来就有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虚假的外皮姓甚名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然而陵洵不在乎归不在乎,却从未有人像穆九这般,考虑如此周全,到底让他心生暖意。
“不如怀风称呼我的字吧。”
“不知主公表字为何?”
“少期。”
穆九默默在口中念了一遍,点头道:“少年可期。好字。”
陵洵微微失神,这是当年他恩公临别前送给他的字,也是这样做解,告诉他少年可期,不可自弃。他也是每次遇到过不去的坎时,想起这句话,才能咬牙挺过来,一步一步经营起自己的绣庄生意,不敢蹉跎年华。
“倒是怀风,若是没记错,怀风应是一种草名,不知道怀风为何要以此为字?可有深意?”
“并无深意。”穆九似是回忆起什么,唇角无意识上扬,“只是当年应该取字时,家中刚好来了一个小儿,指着盆中的苜蓿草咿呀学语,父亲便以苜蓿草之别称为我做字。”
陵洵没想到穆九的表字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不免对那捣乱的小孩心生怨念。以穆九之才,理应配上一个更为风雅多智的字号,将来流芳百世,却被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屁孩给搅合了。
“那孩子也真会赶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令尊给你取字时来。”
穆九唇边笑意愈深,叹道:“是啊,是很会赶时候。”
陵洵在穆九房中落座,也不拿自己当客,亲力亲为准备好茶水点心,又摆好棋盘,等穆九坐到对面。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让那小凡子主事修筑阁楼,再说了,那么高的山峰,要建一座与其等高的塔楼,哪是那么容易?一个半大小子当真能胜任?”
今天要讲一个棋局,穆九一边往棋盘上布子一边道:“主公日后便知。”
“嗯?还叫我主公?”陵洵不满。
穆九:“少期。”
陵洵这才心满意足,撑着下巴趴在对面看穆九摆棋,看着看着忽然说:“总觉得怀风做什么事都像是布棋局,我只能看到这些棋子,却看不懂这背后的目的,总要等到棋局发挥作用时才明白,可是等到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穆九落子的手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