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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和太后从清福寺一归来,李太守的心都要蹦出来,他在马车内等不下去,下车来回绕圈,徘徊不定,脸上焦灼躁动,他伸了脖子张望,正想要派人去查看里面人的情况,后门就开了。里边人缓缓渡步而出,李太守立即迎上前:“您出来了……”
“恩。”她应了声,随后轻语:“本宫会在泰州呆上几日,待皇上伤势缓和过来,回宫前一日就会回去,这些天,就劳烦太守大人替本宫安排好住所,今夜先暂且借住太守府一晚。”
李太守忙弯腰称道:“这怎么会是劳烦,您的需求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完成!”
帷帽里头的人笑声很轻,似风铃叮叮响过,人遂之上了马车内,林嬷嬷随其后入内,李太守等人进去后心中提着的这口气仍不敢轻易松下,这可好,一个二个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牛掰人物都往这小地方涌,他现在办事,简直就是把身家性命都吊在裤腰带上,一个不慎就得脑袋分家哪!
李太守将人送回府内,临时将主屋收拾收拾腾出来,沈夙媛见李太守这般小心恭敬,心里觉得这一个州的最高级别长官胆儿怎么这么小,然后头再一想,皇上的事恐怕已让这位父母官吓得日夜难眠,她一出场又这么霸气全漏,不怪李太守现在草木皆兵,生怕皇宫里又来人。
林嬷嬷被安排住在她的隔壁,虽说李太守已叫人整理过这间屋子,然当林嬷嬷一踏进里头时,还是皱起鼻子,这地方……实在是……她不好说磕碜两字,心中不太明白,怎么说李太守也是个地方官,怎么建的府邸这般简陋,除去这该有的几件零件,连一套像模像样的茶具都没有,倒是文房四宝挺齐全,墨玉黑得干净,笔毛柔软舒服,屋里边还挂了两幅水墨画,一看这笔锋……就不像是出自名家之手,想来是李太守所绘。
连宫里一个有品阶的姑姑的住所都全然比不上。
林嬷嬷略嫌弃:“这李太守看上去不像是清官,这屋子里怎么都没几件装饰摆设。”
“嬷嬷这是以貌取人了?我倒觉得那李太守……是个肯为民办事的好官,或许是不太聪明,但好歹勤恳上心,至于骨子里清不清,说不准人家就是要明哲保身呢。嬷嬷也知道,这贪官污吏虽然是历史遗留问题,想要连根拔除是不简单,可皇上有心要做,一点点做下去,总会牵连出一些人来。皇上不需要连根拔起,只需要慢慢地换血,不想被换掉,那就老实做人。”她一边绕着屋里的家具打量,一边随意地说着,待说完后伸了个懒腰,困倦地躺到床上。
她侧头呼吸,手抹在绵软丝滑的被褥上,味道很好闻,看来李太守还特意换了新的来,算是尽心了。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她不是多娇贵的人,非得住皇宫那样的地方。反正只是暂居一夜,隔日待李太守找好新的住所,她就会搬出去,毕竟在外头好行事,住在太守府确实不方便,也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注目。
这一夜睡得还算舒坦,可能是这一路奔波,于太守府里大闹一场后见了朱炎,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这疲倦感就会源源不绝地涌入身体,令这一直强撑着的四肢百骸都被一根绳索牢牢绑住,她一直睡得日晒三竿才醒过来,林嬷嬷倒是比她醒得早,不过她心里清楚郡主身心俱疲,便没有向以前在宫里总催促她早起那样,去打搅她。
待李太守午时回府后,问他新住所的问题,李太守深知这宫里来的老嬷嬷都十分厉害,不敢轻慢,自恭恭敬敬地道:“已经安排下来。”
“恩,娘娘这会子还睡着,你们准备一下午膳,待会儿送过来,待娘娘用完膳食,便请李太守劳人带路。当然,娘娘行踪不得外露,还望李太守刻记于心。”林嬷嬷再度提醒他。
李太守忙不迭答:“下官明白,下官一定不会让闲杂人等来打搅到娘娘。”
林嬷嬷颔首:“明白便好,幸苦大人了,老奴替娘娘谢过李大人。”
李太守不敢受林嬷嬷这口头上的谢礼,连声道:“嬷嬷不必客气,此乃下官分内之事,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李太守这么上道,林嬷嬷很满意,她礼貌地笑过,遂来到主屋,此时的沈夙媛已经悠悠转醒,她从榻上起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眨巴几下眼睛后,门外就响起林嬷嬷的敲门声。
“您醒了吗?”
“嬷嬷进来吧。”
林嬷嬷打开门,笑容满面地入内,她上下看了两眼,见人神清气爽,血色也已恢复过来,便笑着请示:“李大人已经为您安排好居所,午膳待会儿会送过来,咱们是用膳后就立即离开,还是在这歇一会儿?”
“用膳完毕后就离开吧,这么颗不定时的弹药放在府上,怕李太守心里头也不安吧。”她笑着说道。
林嬷嬷上前为她挽发,一边皱眉嗔道:“您作的这是个什么比喻,好生可怕的样子。”
她捂着嘴呵呵地笑了两声后道:“在李大人心中,说不准我还就是这么可怕。”
林嬷嬷刚要反驳,后来突然记起昨日里她们闯入太守府的情景,想到李太守那惊惧惶恐的脸色,不禁地也笑出了声,随着她一道打趣:“您说得好像也是,昨儿李大人那副模样,还以为是府里进抢匪了呢!”
沈夙媛笑而不语,她觉着李大人在知道她的身份后,恐怕会觉得还不如进抢匪了吧。
但她梳洗完毕后,午膳都差不多已经准备妥当,李太守命人将膳食送进来,想过膳食会简陋,不想竟这等简陋,林嬷嬷拧了眉,用筷子扒拉着这几道家常菜色,还不如旁边这准备的果子新鲜。
她一脸嫌弃的不行:“这李太守未免也……”
“好了嬷嬷,您别挑剔了,你还记得昨日进来的时候,她们围着一桌上头摆放的吃食么,这顿菜应是不错的了。”她虽然在这个时代里已经过了整整十六年,然而她曾经在现代也过了十八个年头,那时候一顿三餐就是类似于这种家常菜,当然,还远远不及这呢。
她正吃着,李太守大概是忙完事过来了,脸上其实有些羞愧,他不是不想给皇贵妃娘娘安排一顿好的,然而这高档些的一顿花费实在是……且他为了搞定娘娘的住宿的问题已经出了不少银两,他平素里极为节省,而这一次大出血简直就是要把他攒了半辈子的钱都要给交待出去了啊……然而钱要紧,还是命要紧,这一点李大人还是分得清楚的。
不过这些菜比不得皇贵妃娘娘在皇宫里的伙食,然却差不多是他正经过个节日所需的菜色了,这还是太守大人特意让自己的夫人亲手做的。他怕皇贵妃娘娘会吃不惯,这才过来看一看,而今见人吃相斯斯文文,每道菜都碰过了,并不挑食,而且碗里的白米饭都去了大半,李太守心里莫名松了松,还觉得有几分欣慰。
他还道皇贵妃娘娘会吃不习惯,李太守对昨日沈夙媛大闯太守府印象还比较,如今心里缓和下来,倒是越发瞧她平易近人,好想与了。
“这是下官拙荆亲自下厨做的,不知道还合不合您的胃口?”李太守似谄媚般地笑道,语气间对他的这位内子很是护爱有加。
沈夙媛咦了一声,抬头瞧着李太守的笑脸,这李太守看起来确实就像嬷嬷所说,一副奸猾油头的模样,然而先不说这府邸清简,这李太守对其妻子的爱护,却能从言辞中就听出来他的真心。
这人,有点意思。
她心道,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确实不比皇宫里做的精致体面,口味却是正儿八经的家常风,她就着一口喷香柔软的米饭下咽,遂抬头冲李太守微微一笑,带着满意之色:“夫人的手艺很好。”
李太守暗舒一口气,得到她的口头确认后,李太守全身都放松多了,他走到桌对面,笑容满面地说道:“您满意就好,您还需要添菜么?”
“不用了,这些足够了。”
李太守略觉可惜,其实他的夫人还有几道拿手好菜,他倒是挺希望皇贵妃能尝一尝,不过看桌面上的菜都吃过些,想着皇贵妃该是饱了,故而不再推销他夫人的手艺,向她汇报住所的问题,道:“您用完膳食后,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会送您到钰坊阁,届时会有人接应您。这钰坊阁是泰州界内最好的客栈,里头的天字一号房都是顶好的,希望您会住的喜欢。”
沈夙媛眉头未动,只是自顾用膳,而林嬷嬷上前来到李太守面前,和蔼微笑,从袖笼里掏出一叠银票:“这是对李大人的补偿。”
李太守脸色大变,忙收紧衣袖,整个人都退了一步:“这这这……下官不敢要。”
林嬷嬷哈哈一笑,再度往前一步,拽过李太守的手将银票硬塞进去,脸上笑容意味深长:“太守大人不必惊慌,这银票并非是无故给您的,这是咱们姑娘的心意。您伺候姑娘这般周全妥当,姑娘说了,若大人不收下,便是同咱们姑娘计较。”
“这这这……”
“收下吧李大人。”林嬷嬷说罢,转身回到沈夙媛身旁,而李大人手里堪堪抓着这一把银票,脸上变了又变,终究还是叹息着塞到怀里,旋即朝沈夙媛弯腰,低头,一拱手:“您的大礼,下官没齿难忘。”
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睛看向李太守,眼里似乎有一丝的不理解,然这种情绪转眼就消失在她眼中,她放下筷子,用绢帕擦了擦嘴角,随即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来到李太守面前,伸手扶起他的双肩,声音柔和:“李大人太客气了。”
李太守抬起头来,眼睛却似不敢正面对视她,沈夙媛见此,心中觉着好笑,摇摇头道:“李大人真是奇怪的人,按理说,换做别人早安心收下,您这些日来为皇上出了不少力,对我,亦是尽心尽力。其实我本不该以钱财汇报李大人,只不过我觉得比起那些摆设好看的无用之物,倒不如钱两更适合您。”
这话说得,李大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隐约也察觉到皇贵妃话中的蕴意,他这府邸确实简陋,而今听她这般神情平静地说来,李大人的有点挂不住脸,忙道:“实在是……之前旱灾闹得厉害,上头派发下来的银钱数已用得没剩多少……下官只好遣散了一些奴仆婢女,把府邸里的一些器具兑成钱粮,终于是熬过这一遭来……这不……这寒居简陋,实在叫您见笑。”
“原来如此……”她觉得看人真不能看脸,这明显是个看人内心的高品质社会。
李太守被她这灼热的目光瞧得发臊,憨笑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下官觉着挺好的,下官少时门庭寥落,住的还远远不如现在这地方,偶尔漏了雨,闲得打紧还会用盆子接来玩,哈哈……说起来下官倒甚是怀念,如今这样……真是挺好的。圣主英明,福泽天下,而今泰州比几十年前好上太多,下官知足也。”
听李太守这般调侃自嘲,沈夙媛也忍不住笑出声:“太守大人真是有趣儿,您的夫人,很有福分。”
李太守听了她的话,傻笑一声:“您可能是不大知晓,下官拙荆同下官从小一道长大,那会子拙荆家室比下官要好上太多,下官觉着,今生能娶到拙荆才真是下官的福气。”
和李太守这一番说道,沈夙媛的内心亦泛开一阵波澜,李太守看似油滑,骨子倒真情真义,胆儿虽小,大事上却能做主,这男人,说起来,不算多好,然而是真正能好好过日子的。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李太守这样的人,已是难得了。
之后沈夙媛乘上李太守备好的马车,来到钰坊阁,她下马车后往内走,立即有人迎上前来,“您这边请。”
帷帽微微一动,人跟着引路的上到二楼最里面,她打开朱漆的大门,进里头一看,这屋里的摆设家具确实很有品味,她绕着看了一圈,最后坐到床边,用手摸着床褥,手感绵软舒适,她很满意。
林嬷嬷给了那接应的人一点小费,那人倒是接的快,一点不带纠结,拿了钱就退下。
林嬷嬷捎上门,走到沈夙媛的身边,见她惬意的模样,温和地笑问:“娘娘这是要在这里住到皇上回宫吗?”
“嬷嬷想回宫吗?”
林嬷嬷哎一声:“嬷嬷随娘娘。”
她拍了拍床,示意林嬷嬷坐下,林嬷嬷看她这笑着的样子,倒有几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天真,她心下柔软,拉过她的手轻声道:“娘娘若想在外头玩上几日,嬷嬷心里是赞成的,不过嬷嬷不明白,娘娘为何不想让皇上知道呢?若皇上知晓您这般大老远从宫里出来是特地为了看皇上,皇上心里一定会十分高兴……”
沈夙媛眼睛滴溜溜地一转:“我就是不让他知道我来过,省得他知道后,心里就觉得我是真的爱上他了。”
林嬷嬷听得她这般胡言,真是哭笑不得,瞪视她嗔道:“娘娘这性子!怎生突然就同个孩提一般无理取闹了,若真是这样的缘由,娘娘还不如同皇上说了。皇上本来就在意娘娘,娘娘何必还在这点枝节碎末上斤斤计较了?”
沈夙媛一声知道了拖得特别长,带点撒娇意味:“嬷嬷——您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暂时我还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的。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见她态度如此坚定,林嬷嬷虽然心里十分不理解,可还是依了她,只嘴上感叹一句:“嬷嬷真是老了,真是弄不懂这年轻一辈的心思,嬷嬷觉着,娘娘和皇上能好好在一块,不用躲躲藏藏,嬷嬷看在眼里,心里会舒坦些。”
“嬷嬷……我知道。”她低声说了句,忽然笑起来,拽着林嬷嬷的袖子悄声道:“不若,咱们打扮打扮,去外头瞧一瞧,我想买一点小东西带回宫里去。”
林嬷嬷看她眼睛闪亮,一副雀跃模样,再度叹气,她的这位小郡主,真是永远都不能让人安心啊……
无论心里怎么想,林嬷嬷最终还是随了她,两人特意从行囊里拿出一套伪装需要用的衣裳,换好装好,沈夙媛一身青衣,她唇色极淡,眉峰纤细,她对着小镜子里扬起嘴角,一道月牙似的眼,笑时明亮粲然。
还挺像模像样的……
“嬷嬷,咱们出去罢。”
林嬷嬷点点头,和沈夙媛一道出门,两人走下楼梯时一穿得财大气粗的雄壮男子刚好也上来了,身后还带着一群人,楼道上立刻被堵住了,她看过去,一挑眉,侧身让出一条道。
那大老粗的眼睛却跟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忽地变得有些奇怪,人站在楼梯中间,不动了。
林嬷嬷过来人,一眼看出这大老粗眼神里的淫-亵之意,心头火蹭的上来了,拦身挡在沈夙媛跟前,将这男人恶心的视线给阻拦住。
那男人眉头立刻狰狞地皱起来,他可不要看这皱巴巴的老婆子!男人眼神朝旁侧示意,那些人大概是干惯这种强抢的伙计,立刻围上来就要来拉扯,林嬷嬷的手被身后的人拽了把,就听到干净柔和的嗓音从背后发出来:“这是要什么?抢人?”
“小公子瞧上去白白嫩嫩,可不要干什么傻事儿。”那男人挺起胸,声音粗狂,带着浓厚的威胁。
沈夙媛听罢,当下一声轻笑,姿态清闲,拿起一把折扇在那摇了摇,“本公子从小到大,还没干什么傻事儿……倒是这位兄台,千万不要做蠢事才对。”说罢,将扇子一折掩住那唇角的冷笑。
这种油头猪脑的蠢材,还当她是惧怕了,许久未曾活动筋骨,她倒是很怀念这种感觉。
沈夙媛的话让男人的脸立刻变色,这么个唇红齿白,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居然不怕他?男人伸出手就要来碰她,却被她用扇子砰地敲在他的手指上,脆生生一响,十指连心,那疼意瞬间从指甲盖上震的那男人顺势一麻,手一颤,立即将胳膊收回来,面色狰狞毕现,吼道:“给老子拿下她!”
林嬷嬷脸色一白,沈夙媛人快速上前挡在林嬷嬷跟前,对着冲上来伸手抓她的人蹬脚一踹,她驯服过多少厉害的马匹,这脚劲岂是这种每天闹事胡为酒肉灌注下的小喽啰能比的?当下就把人给整个踹翻,在阶梯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就砸到地上。
那人见此,心下一惊,眼中露出一丝骇色,这一脚他看得分明,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都刁钻得很,男人当即生出怯意,然而这下面人都停下来围坐一圈,俱都摇头轻鄙,似在嘲讽他一个大男人连个娘们似的小公子都抵不过,自尊心爆发,男人大吼一声就冲她逼去。
“找死!”她休整一夜后,力气早就恢复,手轻巧地穿过那条胳膊,一个转身背对他,手顺势拉过那条打过来的拳头,紧紧架起,猛一使力,于男人而言娇小柔弱的婶子家竟将人扛起,一摔——!
她天生大力,八岁就能掀翻一个正常男人,就算这块头大了点,肥肿了些,但对她来说,要拿下依旧轻松得很。
老天给她开的这个外挂,她还是很喜欢的。
大概下面的人都没想到,均是一副被雷狠狠劈过的表情,而沈夙媛倒是两袖清风,风-骚将扇子一个利索打开,冲还剩下来挡在楼梯中央的小喽啰春风一笑:“你们是要我帮你们一把,还是自己下去?”
“……”她的蛮力令众人震惊,如今老大都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一个个跟班的更不敢上前,屈辱地转过身去。
“嬷嬷,您来。”沈夙媛笑眯眯地道。
林嬷嬷早就瞧这帮无端找事的不顺眼,这心气上来,真就抬起脚往臀上一踹,几个人滚轮子似的都滚到楼梯下边,堆成一团。
沈夙媛笑面春风地走下楼梯,和林嬷嬷来到这堆柴火前,低头轻轻看了眼,遂转头离开。
她和林嬷嬷在一众人惊愕震撼的目光里走到门口,刚一跨出门槛,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清清冷冷的话语:“您真是令曲某人另眼相看。”
曲某人?
沈夙媛闻声看去,就看到曲寒方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露出来,他此时换了身衣装,白衣赛雪,欣长高挑,眼神里隐约有一丝的波澜起伏,大约是因为她刚才那酷帅狂霸拽的行径太震撼人心了吧。
她向曲寒方拱拳,爽利地笑道:“曲公子客气。”她说着见他手上拿着提着空无一物的篮子,看他这架势,是要往这钰坊阁里进来,难道他住在这里?她想了想,也没多问,只说了句,“在下还有事,曲公子告辞。”话罢,转身欲走。
曲寒方就没法淡定。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不是皇上的女人吗?可她既不三从四德,又习武好斗,可有时候……又如温水般柔和浅淡,与她交谈,听着那嗓音里一丝轻软,令人心身舒畅。
她之前还拉拢他,但是现在却一副急于撇清感情的样子,他……他实在不解。
他突然,很想了解这个奇怪的人。
“先等一等…!”
曲寒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夙媛停下脚步,就见曲寒方几步来到她面前,眉头微微皱着,声音绷得紧紧:“姑……沈公子可否等曲某人将这篮子放下,曲某人……”
“好罢,反正我闲来无趣,对泰州地界不甚熟悉,正缺个人引路,我便在此等曲公子来。”
不等曲寒方把话说完,沈夙媛就快速截断他的话,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他。
曲寒方一愣。
沈夙媛笑着的眼,实在刺目,竟令曲寒方生出一丝……无由来的悸动。
真是怪,太怪!
心里这般慌乱地冒出一个声音,曲寒方当即转身,他怀疑他自己生了病,他医遍天下,从来随心,不想……会遇上这么个人。
待曲寒方离开,林嬷嬷在旁边发出奇怪的疑问:“公子……老奴实在不明白,这位曲神医……真是奇怪啊……”
“或许这曲公子,自己都会觉得困惑不解吧。”她淡声说道,想到曲寒方适才的样子,若说之前她没有感觉,是因为这曲神医的态度确实太冷,她还道这曲神医对她心里有什么介怀呢……可刚才他的样子,她非自作多情之人,然后一切缘分的起头,不过就是起了个兴趣的头。
这曲神医……对她有兴趣。
她的眼微微眯起,等在原地,片刻功夫后,曲寒方就从钰坊阁里出来,他抬眸看过来,见人冲他一笑,眼神飘忽闪动,转眼就恢复成淡水。
曲寒方一步步上前来,至她身侧:“沈公子想去哪儿?”
“这泰州有马场吗?”
曲寒方皱眉:“马场?”
“我想选一匹马。”
“……”他略无语,思考半晌,才道:“沈公子选马是要骑吗?”
她顺嘴道:“是啊,当然是用来骑的,不然杀了吃吗?”
“……”
曲寒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一冲动举措,他不该毛遂自荐当她的引路人,她身上的疑点太多,多到曲寒方稍微入神一想,就会觉得自己会深深陷进去。他分明直到此刻才见她第二面,可只是两面,这人就换了两种模样。
前者高雅温淡若百合,后者奢华娇丽如郁金香。
他心头迷茫,眼神亦显现出一些飘然情绪,他看住她,轻声道:“马场离这太远,我不建议沈公子前去。”
“哦?是吗……来回多少路程?”
“怕是夜降前是回不来的。”
听曲寒方这么说,她很是惋惜地啊了一声,“好罢,那便不去了。”
“沈公子明智。”他淡淡道。
沈夙媛噗嗤一笑,冲他道:“那今日,就劳烦曲公子引路。”
见她这眼里黠光点点,曲寒方心中一动,立时觉得自己给自己下个套,早知,他还不若让她去了。
曲寒方的内心如何动荡似乎都与她无关,幸而他一路想着别的,但作为导游的职责还是很尽心,她一路沿着小街逛过去,皇宫里尽是金贵闪人眼的东西,她对那些早无感了,今日来这泰州小地的摊贩卒群里看下来,倒是发现一些有趣儿的小物件儿,她选了几张面具,待在脸上做搞怪的表情,问林嬷嬷:“嬷嬷觉得怎样?好看吗?”
林嬷嬷忍着笑:“好看极了。”
她一转身,冲曲寒方笑道:“曲公子觉得如何?”
“……”曲寒方不说话,他目前正处于研究此人的阶段,她的一切行径都让他觉得很奇怪,在无法研析清楚前,他觉得自己不能同她说太多的话,说得越发,心头的困惑就越浓厚。
沈夙媛摘下面具,依着曲寒方的脸挑了一个,伸手就要往他脸上戴,深思中的曲寒方一个不慎,就被她戴上面具,手刚抬起来,脸上的尴尬神色被面具遮掩住,只露出一双如远山轻水般的眼。
“沈姑……沈公子。”他的声音微微颤动,不知是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到了。
沈夙媛笑得乐不可支,他戴上面具后,那张冰山脸立刻有了缓冲,显得不那样刺人了,林嬷嬷在旁边看得无言,失笑摇头:“您真是……怎这般戏弄曲神医?”
“怎么会是戏弄呢?”她笑道,伸手将皮筋从他的耳根处勾住,她抬头,眼神含笑,似有一丝深意隐于眼神之中,她的声音澄净干净,一边将他的面具摘下来一边道:“曲公子知道的……夙媛,不过是在同曲公子开玩笑。”
她摘下面具后,转身递给林嬷嬷:“这个也包下吧,就当是我送给曲公子的礼物。”
曲寒方站在她背后,目光深邃,他淡灰色的眼瞳浮光游动,他是个性冷情,却并非不懂世故。
她的话……别有深意。
这个人不仅怪,而且还很危险。
这是他升为医者的直觉,他若同往前一般,此时该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然而曲寒方的内心,竟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念头促使他,向这个人靠近。
曲寒方的手不由地摸向藏在胸口的玉佩,想到她之前说的话,他心中隐隐攒动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
他应该避开的……应该避开这个危险之人……
“曲公子?”她的声音传过来,惊醒陷入沉思中的曲寒方。
曲寒方抬首,目光正对她。
沈夙媛视线不偏不倚,一下定住他,粲然笑道:“曲公子出什么神呢,不过来吗?”
曲寒方不发一言,心中却暗自下了决定,不再迟疑,当下步伐稳健地跟上去。
他们一路逛完小街,闲庭漫步,来到湖畔,她现下却是有些累,当即上船开始游湖。船头置了把躺椅,沈夙媛躺在上头,今日的日光并不强烈,船只慢悠悠地行使在湖泊之上,她半阖着眼,全身似都游曳于浩海之中,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一直到曲寒方寡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曲某人,愿意入宫。”
她似乎并不惊讶,理所应当地道:“我还道,曲公子准备何时开这个口呢。”
此刻的曲寒方和她这一日游玩下来,早不似起初那般,对她百般不解,他像是早就料到她如今的态度,心里悠长地叹了叹气,嘴上噙上一丝浅微笑意。
“您很厉害。”
她的手安稳地置放在小腹上,阖着眼,清幽一声,宛若叹息:“本宫知道。”
曲寒方身形一震,视线往她身上投去,就听得她的声音慢慢腾腾地缓言:“本宫是惜才之人,曲神医少年有为,本宫有心拉拢……在宫里面当差不比外头,做人要小心为上,曲神医的性情随心,这样的……确实不适合皇宫。然而本宫亦是性情中人,曲神医若愿入宫为官,本宫可保您一生无虞。”
曲寒方不知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然而话既已出口,他就绝不会收回。
“听上去……您是宫中的大人物。”
“大人物吗?”她嗯哼一声,低低笑了笑,遂翻转侧身,合起的眼一点点睁开,露出那珠光宝气的瞳孔,端得是粲然夺目,令人挪不开视线。
“曲神医是怎么看待本宫的,这一日下来……曲神医了解本宫是怎样的人了吗?”
沈夙媛不是傻子,曲寒方对她感兴趣,不一定是关乎于情感,但若不能正确引导,说不定就会产生一段狗血的孽缘。
她承认,她需要像曲寒方这样的人,高素质,高涵养,高品质,兼高科技加身的高档人士。
沈夙媛这般从容自然,说着话,表情平淡无奇。
曲寒方一瞬的晃神,立刻挪开眸子,高长的人负手伫立船头,一阵风轻轻拂过,吹过他鬓角发丝,终于,曲寒方开了口:“您确实是很厉害的人,很了解一个人的心理,寒方甘拜下风。”
她轻轻地笑出声。
笑罢,她柔和温婉:“本宫不是要同曲公子比个高下,只是想要吸纳公子为幕僚罢了,公子这般人物,其实本不该身居宫中,如今公子应答下来,以公子品性,说出口的话就不会收回。这样,夙媛……再给公子一个反口的机会,公子若此时收回刚才所言,夙媛就当从没听过,如何?”
曲寒方对她这番话始料未及,当下愣住了。
她笑眯眯地道:“公子此次重新选择,无论结果如何,夙媛都不会说半句不是。公子,请选吧。”
曲寒方不明白……她居然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她真的很怪,可怪得这样叫人舒服……怪得人,竟有种心甘情愿呆在她身边的冲动。曲寒方眸光闪闪烁烁,如夜里明灭不定的烛灯,他应该避开的……她是一个危险的人,心里的声音再度冒出来,寂静多年的心湖此时如海涛滚浪,波澜四起。
他应该……要避开。
“覆水难收,寒方并不后悔。”
“是么……”她淡淡出声,似呢喃般重复了一遍:“……曲公子,决定了?”
她的态度忽地令曲寒方心头蹿起一把无名的火,他的手微微握紧,声音不再似方才那般平波稳当:“您心理再清楚不过……您的这一场局,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寒方已然……已然……”
“曲公子不必说了,本宫……明白了。”
她知道曲寒方这样的人是个怎般心性,其实这一次游玩本就是无意,她也算不到曲寒方刚好会住在钰坊阁,她决定要设局,是在曲寒方开口出声唤住她的时候。
“曲公子一入宫就会成为皇上的专属御医,鉴于曲公子已在泰州为皇上医诊过,故而就算空降入宫,他人亦不会多言,这一点曲公子请放心。还有曲公子的居所,本宫会特意寻一处僻静的阁院,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公子,至于这宫里的珍稀药材,只消公子开口,公子便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样的安排,曲公子可还满意?”
她一番话说得何其平静,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可言辞间,仿佛已经为曲寒方下了定论。
曲寒方轻颤的身子里心潮涌动,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女人……他想,行医多年,不想短短一日功夫,就让他得了这样的不治之症。
他能医别人,却无法医治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小曲儿就这样被攻略掉了,啊呜~今天更新晚了,跪地,明天更新依旧是十二点,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