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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未时初,谢蓁正扶着老夫人回枕霞阁,就瞧见大管事冒雨前来,“大小姐,宫里来了人说要传皇上口谕,如今人已经在大堂了。”
“皇上的口谕?”谢蓁跟着反问了一句,心道如今这时候皇帝病危,如何会想起她这么一个朝臣之女?纵是心中有所迟疑,还是跟着一道去了大堂。
传话的是个面生的公公,可腰间佩戴的腰牌却是并无差错,那太监瞧见谢蓁来便当先开口:“谢小姐,皇上口谕,传召谢小姐入宫觐见。”
他说起话来面无表情,谢蓁一时也不能从这人这表情上看出深意,行过礼又让玉瓒给足了银子方才问了一句:“公公可知皇上为何传召?”
那太监收了银子面上才略微露了些许人情味儿,声音也软了两分,不过说出来的话仍旧无甚大用常:“皇上的心思哪是咱家能揣测到的,谢小姐紧着跟咱家入宫去,可别叫皇上等久了。”
玉瓒在一旁暗暗发急,转过眼去看谢蓁却发现她神色如常,此时淡然镇定得很。
“公公稍等片刻,父亲不在家,我要同丫鬟交代几句。”谢蓁转过身,对着玉瓒低语了几句,玉瓒双眸圆瞪,很是焦急的模样。不多时,谢蓁便爽快的随着那传话的几个太监一道入了宫,果然没半点磨蹭推脱。
太监差事办的爽快,自然也对她不会苛待,入宫之后语气上也算客气。行至太极殿前头时,好巧不巧的碰见了几人。那太监也未曾料想到,随即带着谢蓁退后了几步,他那动作明显是要紧人掩在身后藏着。
谢蓁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丈开外的地方过去的是个弱冠青年,模样羸弱身形也是偏瘦。
“太子殿下!”谢蓁忽然高喊了一声。
那太监始料未及,本要掩着谢蓁退出却被搅乱了计划,一时定在那,神色顿生古怪惶恐。
那一行人果然停住了脚步,为首那个蓝衣金冠,赫然就是太子。太子对这位谢大将军的嫡女也十分有印象,昔日粥棚义举便十分赞许,“明溪县主。”
谢蓁往前数步,屈膝见了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先是有些怔愣,然也瞧出了其中可疑,顺势道:“县主这时进宫是要去往哪里?”
“臣女得了皇上召见——”
太子方才从梁元帝那出来,视线瞥过不远处畏手畏脚的太监,心思略微一动,“本宫刚从父皇那出来,父皇刚歇下,县主此时过去恐怕不妥,不如随本宫在这宫中走会再过去。”
谢蓁早已猜到领她来的太监必然神色焦急,可此时得了太子此话,她也不用再理会他了,随即跟在太子身侧去了。走开了一段路,谢蓁方才舒了口气,低笑道:“多谢太子……”
太子侧头看了她一眼,心道谢元虽同自己不是同一立场,可这谢蓁却实在是做了几桩利民的好事,若不是当真是心性极好的女子只怕他那皇叔也不会倾心。“何谈多谢二字,去年江南闹灾,县主多多善举更是筹措了五万两赈济银,本宫才是要说多谢之人。”
谢蓁尤记得当初作者说过,太子病弱是中毒所致,但却是最不可小瞧的,用一副吊命鬼的模样筹划密谋一点没少,最终将皇位收入囊中,万贵妃挖空心思都没想到她以为用□□绝了子嗣命脉的太子竟能得到神医相助,联合宋显珩生生将她逼死。
而此时听他说话的谢蓁只觉得那斯条慢理之下带着的是沉着不迫,更是谨慎。“太子言重了,臣女这些钱财也不是凭空而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更何况是在民不聊生的灾祸之前。太子体恤民情,心系百姓,才是大梁福运。”能知道那五万两,谢蓁更是肯定他与宋显珩交情远甚自己所想。
太子见她虽未女子,说话却十分大气,心中更是赞许了几分。能入皇叔眼的,怎会差了。转眼想到她说自己是应了皇帝召见才入的宫,这里头必然有诡计,随即道:“今日风雨奇大,若是县主想要回府,本宫过会等父皇醒了自可带县主去解释一番。”
而谢蓁却摇了头,神色坚定。她又如何会猜不到这一切大有可能是万贵妃安排来的。只怕那位万贵妃依旧按捺不住了,谢蓁隐约有种感觉,今日必要发生大事。
到了今时今日,谢氏也总要跟万贵妃做个一刀两段了,如不然只怕要受牵连。谢蓁一双乌眸滴溜溜转着,最终停留在了少年太子身上,这兴许就是送上门的转机?
尚未等谢蓁开口,却是太子先起了话头,此时两人正行到一处红亭,雨帘隔断,竟是连宫人都屏退在红亭外。
“皇叔入狱,县主怕是急坏了罢。”
谢蓁猝不及防听他提起,隐含了那么两分打趣意味,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眨巴了下眼,恰好对上太子扫过来的目光,半点没含糊地点了头,“臣女的命是昭王救的,救完就把臣女撇下自己投了牢中,这处理的方式臣女闻所未闻。”
太子轻轻呵笑了声,反而神色愉悦,“这是还怨上了。”
谢蓁起先本是试探,只是说出来不由带上了两分真实情绪,没想到反而正对了太子的脾气,尚没来得及收敛去便听那声音道,“皇叔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此次受这牢狱之灾另有用意,县主不必担忧,等时机成熟,本宫自然会好生迎回。”
这便是亲口承认宋显珩最后会没事!谢蓁心底掩不住高兴,欢快应承,“谢太子金口玉言!”
太子亦是噙着浅笑,瞧着她眼底掠过的得逞意图,嘴角勾起的弧度更甚。虽是短暂相处,却没有一般女子矫揉造作,就连那私心试探都叫人觉得舒心。皇叔总是清清冷冷,他与母后总担心哪一日他会步二皇叔后尘遁入空门,如今能得个知冷热的人实属不易,而这谢家的嫡小姐他倒甚是看好,就不知哪天成了皇婶,将那些财神铺子充作皇商,定能好好的充实国库。
完全不知被惦记上的谢蓁来回想了两遍,在天牢见到宋显珩也是,恐怕让宋赟找的就是眼前这人,俩人显然早有计划,只是这计划是冲着万贵妃,还是谢——呃,不对,如今应该是宋啓去的,那就不知了。亦或者,二者皆有?
谢蓁得了太子优待,赏了一遍御花园,俩人密谈了什么旁人无从得知。到了申时末太子方才带谢蓁前往天和殿。这一消息传回椒房殿,万贵妃简直是想把办事的小太监给弄死,竟直接将把柄送去了对手手中,面前檀木描金几案被掀翻,撞在那小太监脑门上登时就红肿一片。
“废物!本宫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万贵妃怒不可遏,竟生生憋出了一身冷汗,刚掀翻几案的手不稳颤抖,止都止不住。放任谢蓁同太子一起本就让她心惊胆跳,一个谢家已经脱离掌控,尤其谢蓁,更是成了变数,她一点都不希望谢家跟太子扯上关系,偏生奈何不得,急得连平日里温柔都化作戾气。
她决不能让谢元跟太子搅和到一起去!
正是这时候却突然传来梁元帝呕血昏迷的消息,待细问之下才知道是梁元帝时不久矣,那谢蓁根本等不及通传就给耽搁在外殿,这会儿恐怕那些皇子公主在,也排不上号。
如此竟是她的生机!万贵妃心绪起伏饶是猛烈,殊丽面容不可控制地扭曲,饶是骇人。底下跪着的太监瞥了一眼抖着垂下,着实怕极。
万贵妃却是揪着那小太监起来,眉目阴狠地叫他赶紧把人给弄过来,若再办砸了提头来见,随即收拾表情匆匆往天和殿去了。
皇上时不久矣——不,她还没来得及完成计划,脚下竟是生风的迫不及待!
谢蓁听着里头闹哄哄的,尽可能把自个缩在了角落,毕竟这出在梁元帝面前上演的亲情大戏,她多看一眼惹来是非就不好了。偏偏众人都以为太子也是个活不长的,几乎是将心中算计摆在了明面上,不禁暗啧,太子好生腹黑。
隔着门扇,她正偷摸扫着门口,等着该来的那个,却意外和太子对上一眼,对方眼中同样是百无聊赖,待扫过一处时倏然起了那么一点兴味。
谢蓁蓦地顺势回头,便瞧见一名太监朝自己匆匆行来,恭敬道是时机不宜万贵妃请她去椒房殿暂是回避。
惶惑不明的神色她信手拈来,谢蓁还往里头探瞄一眼,便老实跟着那太监离开了。
宫道蜿蜒曲折,谢蓁由那小太监牵引着,神色不见方才半分,反而饶有深意地睨向隐约可见的华丽宫殿,此时天色乌蒙,狂风大作,竟是摧枯拉朽之势,好不骇人。一顶华丽撵驾顶着大风匆匆行过,竟是擦肩而过。
谢蓁回头望了一眼,看着那直奔她来时那方向的架势,不禁勾了勾唇角。今夜皇宫注定不安稳,万贵妃即便有心想对付自己恐怕也腾不出功夫了……
——
天合殿,暖意熏人,万贵妃急匆匆赶到,竟是连发髻上簪着的流苏都乱了,足以可见有多着急,迈入内殿看见床上躺着的梁元帝气息微弱,声声痴唤,“皇上,皇上,您看看妁儿啊!”
底下跪着的御医全都脸色煞白,他们已经尽了全力,可要救不回,恐怕性命堪忧!
片刻,在万贵妃哭得梨花带雨之际,梁元帝幽幽睁开了眼,凝着她,眼眸中血丝满布,这般生瞧着人倒是有些可怖,真像是时辰无多的。“爱妃——”
万贵妃忍着心底骇然依近,依旧喃喃念着皇上,牵着那手,柔情百转,“皇上,妁儿离不了您,您一定得平安无事。”说罢扭头扫过那些御医,“还不快给皇上看看,总一惊一乍报些个丧气消息,小心你们脑袋!”
王御医是御医院署正,此刻得了吩咐上前,搭着脉神色愈发显得沉凝,“皇上,臣……臣罪该万死!”
这话一出,当是断了准儿了,梁元帝快没命了。万贵妃几乎是心神不稳,若非指甲暗中嵌入了手掌心,才勉强维持住心神。
梁元帝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愤怒地叫这些庸医滚,“都给朕拖出去问斩,去找张天师,对,给朕将天师找来!”
“是!”小太监慌忙应声夺门去寻,外间的门一打开,冷风竟一直灌了里头,诱得床榻上的梁元帝一阵咳嗽不止,竟生生咳出血来。
外头有皇子公主求见,似乎被太监拦住声音渐大,甚至还隐着哭声。
“朕不见,朕还没死,别这么早给朕哭上丧,都给朕滚!”梁元帝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道,伴着床头瓷枕拂下的激烈声响,外头的声音顿了一顿,诡异地都停了下来,似乎被太监劝退。
“皇上,皇上您万莫动气,那张天师定有法子保皇上龙体安康!”万贵妃温柔劝着,一双美眸漫不经心扫过四处,心突突一跳,竟直觉时机到了。
“爱妃,你扶朕起来。”梁元帝像是硬拼口气似的,竟是连面色都红润泛起光泽,“他们咒朕,朕是真龙天子,朕怎么会有事!”
万贵妃依言扶着,看着他的目光暗中隐匿过怜悯,说是回光返照也不为过,心底那心思愈发活泛。
梁元帝被扶着来到桌旁,费力挨着桌子坐下,万贵妃利落奉上了茶,就着手喂他喝下。
“爱妃,这些年来朕身边最贴心的就属你了。”梁元帝凝向她,那带着血丝的眼眸作出的深情状叫万贵妃莫名一缩,直觉有些不安。
“朕怎么舍得下你,若——真到了那日,朕一定将你带上,不留你在世间吃苦。”梁元帝的声音低低沉沉,似是打定主意,无半点转圜余地。
万贵妃心下骇然,终于明白那不安是为何了,梁元帝会有此言定不是心血来潮,只怕到时她真得殉葬,如此心底那念头更是迫不及待了!“皇上,您待臣妾那么好,臣妾只是舍得不得您,您一定会好起来。”
梁元帝神色一掩,“妁儿是朕的心头宝,这一晃,都有十多年了,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是瑞儿那般大的时候,粉雕玉琢,一见难忘。”
“皇上。”万贵妃娇嗔,身子却娇软的倚靠了过去。
李公公仔细叩了帘帐,端成了汤药进来,是梁元帝每日服用的,与宴席赏赐的又不同。长生药难求,一颗都要千锤百炼。
万贵妃从抽屉里取了一包蜜饯,是御膳房特制,挂着糖霜晶莹剔透。
梁元帝皱着眉服了药后,捏起一颗放入口中,“果然还是爱妃深得朕心。”
万贵妃娇笑嫣然,“臣妾给皇上捏捏,等张天师来,保管叫那些御医自打嘴巴。”
梁元帝仿佛是被取悦,点了点头重新躺回了软榻,由着那只酥软手按着,神思陷入昏沉。
“都让开!让我见父皇!都让开!”殿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梁元帝即将闭起的眼忽然张开,“是谁!是谁在喊朕!”
万贵妃眉头一皱,软声道:“皇上累了便睡吧,没人再喊您!皇上是累了——”她稍稍安抚了梁元帝就立即侧头朝向殿外,却不知那太子带着亲随已经闯了进来。
那梁元帝竭力半睁着眼,朝着远处艰难抬手指着来人,□□道:“是太子……太子在喊朕。”
“太子没瞧见皇上已经睡下了么!”万贵妃豁然起来,面色奇冷的问,眼色一厉殿内各处人都朝着太子涌去。
“万贵妃!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太子勃然大怒,可他身形羸弱,即便是大怒也不过尔尔,震慑不住人。
万贵妃揉着,推摸着时辰,殿内里的蜡烛烧了一截,将灭欲灭,映得女子容色明灭。她侧脸睨了一记躺皇上早已经没动静的梁元帝,出声低低唤道,“皇上。”
梁元帝才发出一声简单音节。
万贵妃脸上谨慎的柔情一分分卸下,眉眼凌利了起来,周身透着煞寒之气,缓缓直起身冷眼睨着梁元帝。十数年来,她没有一日不是假意承欢,直道这一切才刚露出真容,那种松懈的快意席转全身,压抑的念头疯狂滋长。“本宫要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太子在一旁瞧着就是!”
而太子早被人拿住动弹不得了。
万贵妃将人扶着坐起,只见梁元帝眉眼之间已经失了焦距不带一丝光亮神采,行为木讷呆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随着她摆弄——虚握住笔,随着万贵妃一字一字念着写下遗诏。
“……传位三皇子宋瑞。”万贵妃话一落,禁不住地眉眼笑意,待看向那遗诏时却意外对上梁元帝满面愠怒,陡的吓得跌倒在地。
“传位给宋瑞?”此前还如扯线木偶一般的的梁元帝骤然出声音,声亮如洪。他斜睨着身边宫装的丽人,不怒反笑,只那笑意渗人得很,一只大掌直直挥打在了万贵妃的脸颊上,气力之大直接将人扇得跌倒在了地上。“枉朕待你如此,你却负朕!”
“皇上、皇……上!”万贵妃脸上失了血色惊惧至极,她生怕那药有差池,已经叫妥帖的小太监试验过几遍,分明无疑疏漏,怎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