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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马淳起床做完每日例行的锻炼项目,洗漱之后用了早食。因为今天有客来访,所以没有去乡寺点卯,吩咐彭玉准备茶水,稍后招待客人。
这茶叶是马淳到了冶县之后发现了几棵野茶树,这才想起闽地多产茶叶,自己按着记忆中的炒茶方式采了些野茶叶炒制而成。
卯时刚过,远处车声粼粼,在院门口戛然而止。随后有人朗声通报:“松阳草民柳荣求见马主簿。”
马淳出门,见低矮的院墙外有十几个葛衣奴仆束手恭立围着辆牡马豪车,豪车前站着一位白衣年轻人,拱手对自己道:“在下松阳柳荣,冒昧来访,请主簿恕罪?”
马淳点点头,道:“柳君请进。”
“诺!”
二人进了正房,马淳东面落座,柳荣再下拜道:“松阳柳荣柳长盛拜见主簿。”
“起,请坐。”
“诺。”
彭玉端上粗瓷茶盏,马淳手一引,道:“请用茶。”
柳荣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惊讶道:“这是苦荼?”
马淳笑道:“正是苦荼,不过我却把它叫做‘茶’。”
柳荣也笑道:“前汉谏议大夫王褒王子渊有文《僮约》曰:舍中有客。提壶行酤。汲水作哺。涤杯整案。园中拔蒜。斫苏切脯。筑肉臛芋。脍鱼炰鳌。烹荼尽具。哺已盖藏。想必主簿见贤思齐,仿效先贤以茶待客。”
马淳讶道:“柳君博闻强记,竟也知子渊公之文?”其实马淳就学于谢赞门下才区区半年时间,哪知道什么王褒王子渊是谁,只不过柳荣既然这样说了,就顺势接了一句。
“主簿唤在下长盛既可,子渊公前汉辞赋大家,与扬雄扬子云公并称于世,号为‘渊云’,先贤辞赋在下自当牢记于心。”柳荣正色道。
又喝了一口茶,柳荣再道:“在下所知苦荼本是药材,有清心明目之效,即便河洛高士以此待客,亦用饴蜜辅之蒸煮而成,主簿之法却是新奇。”
“旁人饮茶受不得苦味,故加之香料、米粉,辅之以饴蜜,吾之饮法乃是取苦尽甘来之意,长盛可细品一二。”
柳荣闻言,再饮一口,细品之后咽入喉中,缓缓吐了一口气后,道:“此茶果然先苦后甘,初尝青涩生猛,细品清奇古拙,历久弥甘,隐有君子之风,主簿所制不同凡响啊。”
马淳再请,然后道:“草舍简陋无以待客,唯有此物或可一用。不知长盛此来有何见教?”
柳荣拱手道:“冶县毗邻港口,原是商贸集盛之地,在下家族也多有往来。然去岁之时随春祸乱,致使音讯隔绝贸易不通。听闻数月前甘县君到任即以雷霆之势扫除祸乱,随春授首。故此在下前来拜谒县君,只是县君有言,冶县之政咸由主簿,是以昨日转道金牛乡。”
“恰逢学堂开学,荣有幸听得主簿训言,犹如当头一击,茅塞顿开,天下商贾若能闻听主簿高论,必将顿首拜服,以主簿为马首是瞻。”说完柳荣离席俯首再拜。
“吾之言论颇有些离经叛道,然要行此道何其难也,吾道漫漫其修远兮,唯有上下求索罢了。”马淳虽然知道他的思想最终肯定能实现,但就目前这个世道,或许终其一生也难有成就,他也只能提出一个纲领性的想法,至于以后如何,就要靠和身边这些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努力了。
顿了顿,马淳问道:“听长盛之言,松阳柳氏也涉商贾之事?”
“主簿明察,松阳柳氏少通经义,数代以来商贾为业。”柳荣顿首答道,他虽然赞同马淳的言论,但还是为自己是商贾之家感到有些羞赫。
松阳县始建于东汉建安四年(199年),分章安县南乡置松阳县,属会稽郡南部山区。因为山高皇帝远,山越众多,东吴朝廷实行羁縻之策,县寺官员只要求境内无事,少有管束征税。是以松阳境内事务大多控制在几个地方豪族手里。而柳家就是松阳最大的豪族。
当然像柳家这种所谓的地方豪族,在本地或许可以称王称霸,但是一出县境,比起整个会稽郡来说那就弱的可怜了。柳家也比较识趣,只要县寺要求不过分,他们也就安心呆在自己地盘,安安稳稳的度日。
松阳虽然属于山区,四面环山,但中部盆地开阔平坦称为松古平原,有松荫溪和小港溪,分别自西北、西南蜿蜒流向东南,分割松古平原,是极佳的粮食产地。境内还盛产桂竹,是制作羽箭的最佳材料。作为松阳最大的家族,柳氏拥有大量农田和竹林,每年出售给朝廷大量的粮食和箭杆。但这并不是柳氏最大的收入来源。
粮食和箭杆的定价权在朝廷手里,以柳家的家世要想占朝廷便宜简直是痴人说梦,粮食还可以粜卖到别的地方,箭杆作为战略物资朝廷控制极严,柳氏也不敢随意买卖,是以能够收回成本已经是祖宗佑护了。
柳氏最大的利润在于松阳的另一产业--瓷器。松阳高岭土储藏丰富,所以各家都有瓷器作坊,瓷器以“色比玉石”著称于世。往常除了贩卖到建业等吴国境内的大城之外,还销往蜀地成都,曹魏的洛阳、邺城等地,甚至还经侯官港出口海外。
而冶县就是侯官港最大的物资集散地,随春祸乱,打击的不仅仅是冶县一地,还严重的挫伤了松阳等地的出口贸易,让柳氏损失惨重。
所以当柳氏一听到冶县平定,家中即刻派出学识最好的嫡子柳荣前来打通关系,希望尽快恢复侯官港的商路。
马淳听完柳荣诉说,心中大喜,道:“长盛此来真乃解我冶县燃眉之急!我冶县百废待兴正缺粮草,松阳柳氏有粮,我冶县愿高价购买。另外乡集之中建有统一商铺库房,也可租赁与你,商税赁资皆享最惠。”这正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瞌睡来了大枕头,困扰马淳许久的难题一日而解。
柳荣却再次离席下拜,道:“米粮贩运、商道交际,自有家中专人前来县寺交接。在下另有所请,还望主簿应允。”
“长盛但讲无妨。”
“在下听闻主簿乃会稽名士谢赞伟庆公弟子,有江东小荷之称。昨日又曾聆听主簿高论,尤如醍醐灌顶心有所得。荣自幼只喜经义不沾商贾,奈何家世浅薄不得名师。今日得遇先生,乃荣三生之幸,愿拜入先生门下,早晚聆听教诲,祈望先生允之。”说完俯身叩首,长拜不起。
马淳一愣,以往他在石峡里教周吉他们这些玩伴孩子也好,来冶县路上开课讲学也好,教得都是些没有基础得底层人士。就算在金牛乡办学堂,求学得孩子也已然是平民百姓出身,从来没有上层社会得读书人向他请教学习。即便是眼前这位松阳柳氏嫡子柳荣,虽然是商贾之家,但在当地也属于地方豪族。居然愿意认可他得学说,想要拜入门下学习。说句实在话,估计在经义上的知识,可能比马淳自己还要深厚的多,自己有资格教他吗?
想到这里,马淳起身双手搀扶柳荣道:“长盛请起,我也不过在老师门下求学半年,与经义之道多有欠缺,怎敢为长盛之师。”
柳荣长拜不肯起身,恳求道:“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先生所言近乎于道,非皓首穷经所能得也。荣枉读死书多年未有所得,昨日先生之言胜过荣闭门十年。还望先生不弃愚钝,怜荣心切,收归门下,早晚侍奉。”
“那......好吧。”这货是个死脑筋,非要拜马淳为师,马淳只好无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