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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长夜,月光幽幽隐没。远远望去,未央宫的诸多殿宇的阴影在月光上重重叠叠,加上各种的红灯笼,竟依约显出了几分倾颓之势。
此时此刻,凤寰宫中已经点上的幽幽的红烛。皇后由着软玉伺候着卸了晚妆,换上了一身玫瑰红的寝衣,静静地在桌边坐着,随手拿出了一只小银勺子,剜了一块西瓜出来。
借着幽幽的烛光,只见那块西瓜浑圆可爱,皇后朱唇微启,轻轻咬了下去,汁液微迸,倒也是清爽宜人。
虽然一口西瓜下肚,皇后可还是腻腻地出着汗。
见到皇后不耐烦地抹去了额上的汗水,软玉关切道:“皇后娘娘,这夜里也是闷热闷热的,不如奴婢去把冰瓮供上,给皇后娘娘消消暑气吧?”
皇后瞧了一眼桌子上的西瓜,随手把小银勺子丢在一边,又拿过来了一本书,淡淡开口道:“如今是在夏天里,这夏天自然是闷热的。只是若是供着冰瓮的话,弄得这殿里也是湿腻腻的不舒服。罢了,不必去冰瓮过来,软玉,你去把窗户开开透透气吧。”
“是……”软玉应答了一声,便赶紧去开窗了。
软玉这边刚开了窗户,却隐约瞧见一身霓绿衣裳的清芬姑姑鬼鬼祟祟地进了凤寰宫来了。如今已在深夜,柔仪宫的掌事姑姑骤然来到这凤寰宫中,只怕不好。
软玉心中一沉,赶紧转过来对着皇后低低道:“皇后娘娘,外头是清芬姑姑来了……”
听了清芬来了,皇后却是眉头一挑,冷冷的不高兴道:“清芬?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来做什么?”皇后仿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只是面色一白,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便随手把书丢在一边,冷冷道,“怎么样,没有外人瞧见吧?”
软玉赶紧点了点头,低声道:“皇后娘娘,守夜的都是咱们自己人,不碍事的。只是,不知道这一路上是否有人看见了。”
皇后无奈,只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清芬不是个不稳妥的人,如今既然漏夜前来,总是有事要说的。罢了,赶紧让清芬进来吧。不让她进来的话,也是多事。”
“是——”软玉应了一声,赶紧出去迎接清芬进来了。
只见清芬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见到皇后,“噗通”一下就是跪下了,连连哀求道:“皇后娘娘救命!皇后娘娘救命啊!奴婢……奴婢……”
见到清芬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皇后对着软玉使了一个眼色,软玉立即心领神会,赶紧跑过去疏散了在殿外伺候的宫人,这才又折回来了。
皇后见软玉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这才徐徐道:“清芬,你这话到奇怪了——是你柔仪宫的掌事姑姑,来本宫的凤寰宫做什么?”
皇后的话恍作无意,可是却切切实实地敲打了清芬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清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收敛了神色,一如往常地恭敬顺从道,道:“奴婢……奴婢其实也是一时焦急,所以没有顾及到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行了,快起来吧——”皇后淡淡应和道,“都这么晚了,有什么话就赶紧说罢,别叨扰了本宫休息就是。”说罢,皇后抚了抚自己的鬓边。
清芬见到皇后如此淡然的模样,心中却是一冷,随即死死地磕了一个头,连连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柔仪宫宸妃娘娘只怕是知道咱们的事儿了!”
“什么?”皇后只觉得心口一沉,忍不住眉头一簇,低低道,“怎么回事?”
清芬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哀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这一切原本都打点地十分妥当的。谁承想,柔仪宫的大宫女蕊珠一日收拾东西,不巧碰到了那颗佛珠。那佛珠了落在地上,被磕坏了一处。然后……然后……然后那里头的碎骨子就露出来了。”
“露出来了?”皇后厉声道,“你是怎么办的事!本宫不是把那碎骨子藏得好好的么?”
清芬见到皇后如此骤然发怒,赶紧磕了一个头,哀声道:“奴婢……其实奴婢也不知道啊!宸妃娘娘心思单纯,一向不在乎宫中布置。也正是因为如此,连带着柔仪宫的宫人们都是一个个没头没脑的。奴婢若是放上什么,宸妃娘娘也好,她身边的侍女也好,应该是不会发现的。”
清芬喉咙一动,勉强道:“蕊珠发现那佛珠异样的那一日,奴婢也在。奴婢看着蕊珠似乎知道了那佛珠的蹊跷,奴婢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奴婢当时就想了办法抢那佛珠过来,可是蕊珠那姑娘机灵的很,根本听不进去奴婢的话……奴婢……奴婢……”
“所以宸妃就知道这佛珠你是动过手脚的了?”皇后抚了抚脖子上的玲珑项圈,冷然问道。
清芬红了眼睛,磕头道:“皇后娘娘莫慌,眼下宸妃娘娘还没有怪罪奴婢。只是奴婢瞧着今天宸妃娘娘晚膳用的特别少,肯定是有什么心事。奴婢猜着,宸妃娘娘兴许已经有所怀疑了,只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罢了。”
听道清芬如此一说,皇后却是淡然笑道:“只要没有证据,那就算不得什么。你怕个什么呢?最后害死宸妃腹中孩子的又不是你。那个嫉妒宸妃得宠的女人已经在冷宫里被吊死了——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放心吧,没人会治你的罪!”
虽然听到皇后宽慰,可是清芬还是犹犹豫豫地说道:“话虽如此——可是,那碎骨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那时候宸妃娘娘还怀着孩子。”
想到此处,清芬不禁一悚,失声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宸妃娘娘如今这般得宠,若是知道是奴婢有心让宸妃娘娘滑胎,宸妃娘娘会不会杀了奴婢啊?”
皇后目光一凛,幽幽道:“怎么,你怕了么?”
见到皇后目光深沉,清芬只得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奴婢不怕。”
“不怕?不怕是假的!”皇后不禁嗤笑道,“你清芬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宫的掌事姑姑罢了。本宫呢,本宫贵为一宫之主,又何尝不怕?”
皇后徐徐起身,道:“宸妃……这个女人夺走了属于本宫的太多东西,本宫就容不下她。”
说罢,皇后轻蔑地看了一眼清芬,道:“本宫问你,若是宸妃问起了佛珠的事情,你要怎么回答?”
清芬只觉得头皮发麻,道:“宸妃娘娘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啊!若是宸妃娘娘知道了,那就等于皇上也知道了啊!奴婢……奴婢的性命,朝不保夕啊!”
皇后柳眉一扬,冷冷道:“当初本宫与贤妃竭力劝谏皇上,说宸妃腹中的孩子并非是皇上的。皇上虽然有所动摇,可却并不是十分认定。宸妃那一段时间虽然失宠,可是在澄瑞亭上弹奏一曲,就立刻复宠了。这样长久不断的恩宠,连本宫看着就觉得羡慕啊……”
说罢,皇后话锋一转,道:“既然如此,清芬,你既然为本宫效命,本宫就不会对你弃之不顾。”
清芬一喜,赶紧磕头道:“奴婢谢过皇后娘娘!奴婢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狡黠一笑,旋即道:“你先别着急着谢本宫——本宫给你指一条路。这条路,你若是愿意走,便是全族的富贵荣华。你若是不愿意走——”
清芬赶紧道:“皇后娘娘有话直说便是!”
皇后抚了抚自己手腕上的一对精致无比的翡翠镯子,缓缓道:“这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死!”
清芬一悚,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禁失声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不能死啊!您一定要保全奴婢的一条贱命啊!”
“你先别急——”皇后淡淡道,“本宫别的不说,这碎骨子是本宫找人放进去的不假,可是本宫并没有赠给宸妃。说到底,还是你清芬亲手把这样的好东西给了宸妃的。清芬姑姑,你说,是不是呢?”
皇后的这一番话云淡风轻,清芬只觉得仿佛是晴天霹雳,一颗心瞬间跌落地狱一般,哀声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这一辈子都忠心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不能不顾及奴婢的忠心啊!”
“本宫自然顾及你的忠心——”皇后淡淡挑眉道,“所以,就连当年你身为低等宫女的时候,与侍卫私通生下孩子,本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用宫规责罚你,难道不是么?”
清芬一凛,失声道:“皇后娘娘——”
“怎么,你难道一直以为本宫对你的那点子丑事一概不知道么?”皇后见到清芬面色惨白的样子,不禁笑道,“宫女,宫女,这未央宫的女人,妃嫔也好,宫女也好,都是皇上的女人。你身为宫女与侍卫私通,竟然还暗结珠胎生下孩子。怎么,你以为本宫这个后宫之主会全然不知么?”
清芬怎会不知?宫女与侍卫私通,乃是可诛凌迟处死的大罪。
只见清芬脸色惨白,赶紧磕头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当年奴婢也是一时糊涂,又不忍心打下孩子,所以才……皇后娘娘,这么多年,奴婢为皇后娘娘效命,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后娘娘,您不能这么对待奴婢啊!”
“好了——”皇后淡淡道,“本宫又没说什么。”
说罢,皇后话锋一转,道:“那日你在后宫生下孩子,最后拼了性命把孩子送去宫外的家里,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么?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有本宫的默许,你能安安稳稳生下孩子,又能把孩子顺利地送出宫去?”
清芬不禁哑然。
话说到此处,皇后扶起了清芬,目光中划过一丝阴冷,道:“清芬,你放心,本宫不会不顾及多年的主仆情分的。只要你死了,这件事,宸妃就算不到本宫的头上。而只要有本宫还在,本宫还是中宫皇后,就不会容允别人欺辱了你的儿子——”
说罢,皇后深深地看了清芬姑姑一眼,冷然道:“尽管,名义上他是你的侄子。”
清芬只觉得仿佛被千万根针刺着自己的心似的,低低道:“这些话,奴婢请皇后娘娘说个明白……”
皇后扶一扶鬓边的头发,淡淡道:“清芬,只要你把这最后一件事情办妥,本宫答应你,会给你儿子京郊的三十亩良田。本宫知道你儿子腿脚不好,都快三十岁了,还讨不到一房媳妇。这件事,本宫也能给你办妥。”
说罢,皇后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水,方才继续道:“以后,你儿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绝对不用跟现在似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你这个当娘的偷盗首饰出去,变换着卖钱……”
清芬只觉得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清芬,冷然道:“这话儿,本宫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清芬,你自己想想明白吧。”
见清芬面色惨白,皇后便是眉眼一横,狠狠道:“本宫劝你,也不要想着跟本宫鱼死网破。本宫是生育了嫡长子的中宫皇后,身后更有太皇太后撑腰,即便皇上知道了这事儿,只要稍稍罚俸也就是了。只是,本宫乃是中宫皇后,还子爱护这点子俸禄么?”
皇后冷然道:“可是她宸妃呢?你害了她的孩子,她宸妃能放过你么?更何况,本宫问你,一个生育了嫡子的中宫皇后和一个未曾诞育孩子,甚至是有污点的妃妾相比,皇上究竟会更在乎哪一个?”
说罢,皇后嗤笑道:“对了,本宫忘记了,是你清芬害得宸妃胎动不安的——本宫不保你,难道宸妃她就会保你么?清芬啊,许多事,你得自己想想清楚!”
清芬的眼神却是木木的。也不知道久经过了多久,清芬对着皇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奴婢卑微,自然愿意为皇后娘娘赴汤蹈火。只是,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忘记了今日所言……”
深夜,萧绾心却是睡得不安稳。白天里蕊珠告诉了萧绾心那佛珠的隐秘,萧绾心便觉得除了蕊珠、壁珠之外,身边再无人可信了。
清芬——
那一日,清芬为了家人偷盗柔仪宫中的珠宝,萧绾心都有意放过清芬一马——虽然萧绾心对待清芬不似对待壁珠和蕊珠那般,但是也一直优待。却不想,恩将仇报的,竟然是自己宫中的掌事姑姑。
萧绾心睡不安稳,蕊珠守着夜,自然也是睡不安稳。见到萧绾心辗转难眠,蕊珠不禁道:“二小姐,您还是睡不好么?”
萧绾心无奈地闭上眼睛,冷冷道:“恶心!”
蕊珠一凛,赶紧道:“二小姐,奴婢要不要去找郑太医过来?”
萧绾心无力的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本宫是觉得人恶心——”
“是……”蕊珠知道萧绾心话中所指,低低道,“这件事,的确让人寒心。”
萧绾心睁开酸涩的眼睛,道:“这件事,你没告诉壁珠吧?”
“是,奴婢没说。”蕊珠垂着脑袋,低低道,“壁珠是个火爆性子。若是壁珠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按着壁珠的脾气,只怕早早地就跑去跟清芬姑姑理论了。”
说罢,蕊珠思忖这道:“奴婢瞧着,二小姐您用晚膳的时候并没有如何。您是打算……”
萧绾心沉吟道:“这件事,毕竟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佛珠虽然是清芬给本宫的,却不一定是清芬做的手脚。毕竟,这柔仪宫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谁都有嫌疑。”
萧绾心咬了咬牙,道:“更何况,如果真是清芬所为,清芬必定是有背后的主子的。那人既然有办法坐下这样的事情,想必已经想好了全身而退的法子。如今,我在明,敌在暗,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切不可轻举妄动。”
蕊珠点了点头,低低道:“是,二小姐思虑周详。”
萧绾心只觉得鼻中一酸,旋即道:“本宫……本宫实在是心疼那未出世的孩子。”萧绾心木讷地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道,“那孩子就长在本宫的腹中,可是本宫却保不住他……”
蕊珠见到萧绾心神色哀伤,赶忙道:“二小姐,您可别伤心了。您还年轻,皇上又宠爱您,您一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眼下,您还是好好调理身子才是。”
萧绾心目光幽幽一转,道:“那一次小产,本宫着实是伤了身子,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能怀孕。”
蕊珠笑着道:“郑易辰郑太医是京都国手。有郑太医给二小姐调理着,二小姐的身子必定会无恙的。”
萧绾心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了,好了,睡吧——这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次日是个阴郁无比的天气。清晨萧绾心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是粘腻腻的汗水。因着昨夜一夜都没有睡好,萧绾心随手扯过一面镜子,便看到了自己眼下的乌青。
梦中,自己那还未来得及到这个世上看一眼就死去的孩子,混着仁孝皇后的沁着血的身影,在自己的脑海中反复出现。还有,衣着华丽的妃嫔,萧绾心也看不出到底是谁,只见着她手里拿着那颗藏有碎骨子的佛珠,奸邪地笑着。
蕊珠试探着问道:“二小姐,您怎么了?”
萧绾心收回自己的思绪,低低道:“本宫无事的……”
蕊珠点了点头,道:“壁珠昨个儿去御绣坊拿回了给二皇子制的芙蓉锦被,不知二小姐什么时候送到凤寰宫去呢?”
萧绾心眼眸一暗,低低道:“宜早不宜迟。二皇子自打去年身子就一直不好,听说还有哮喘的毛病,受不得冻。这芙蓉锦被冬暖夏凉,是个好东西,咱们就早些送到凤寰宫去吧。”
“是……”蕊珠低低应着。
这个时候,小德子却是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一下子摔了个骨碌。
萧绾心不禁蹙眉道:“小德子,出了什么事情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小德子失声道:“宸妃娘娘,出事了!清芬姑姑她——投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