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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见吗?”
“……”
唐时摇了摇头,他抬手想按住自己的眼,却被是非拉住了。
旁边那刚才出现的老头却笑道:“大约只是被那火焰给灼了眼,都是元婴期的修士了,在乎那一双眼睛干什么?又不是灵识被封,能看清路就好了。我们还是专心着破局吧。”
唐时无声地冷笑,却不说话。
他就喜欢自己这一双眼睛,有没有也是他自己说了算,这老头自以为是在一旁多嘴,简直毛病了。
是非慈悲为怀,也不喜这修士言语。
虽则对方的修为更高,却似乎没有一点的高手风范。
有的人就是越老越古怪的,这老头应该也是这样。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如今关注的只有可能存在的王母血和所谓的长生不老。
唐时心里清楚,不过仇早就已经结下了——十年磨一剑,不容易,竟然被这一位给抢了,有本事。
现在加上这老头子,蓬莱那边的散修有三人,大荒这边已经只有六个,至于唐时——他跟是非其实比较特殊。
十一人,本来就是不同道的人,凑在一起的,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清楚。
现在唐时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对裴云天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他不是藏阁的修士,而这一次来自藏阁的散修已经死在了半路上。化名为时度的唐时,也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大荒修士而已。对裴云天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人,即便死了也与他无关。
所以现在不光别人,便是旁的人对唐时的受伤也漠不关心。
是非站在唐时前面,想要查探一下他眼睛的情况,却没想到被唐时很准确地一手挥开了。
唐时是个要强的人,瞎了眼的确不算是什么,更何况现在不过是看不清,兴许过一阵也就好了。灵识能够感知到众人的存在,只是感知到的一切毕竟有些模糊,在某种程度上不如眼睛看来的清晰。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他们还在青鸟仙宫之中,只能暂不理会了。
是非的手被他挥开之后,便慢慢地收了回来,他知道唐时是个什么心理,在看到唐时唇边那一抹冷笑的时候便暗叹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裴云天看了唐时这边一眼,见唐时已经恢复了常态,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暗道他还算是识趣,便转身跟那老头子说话:“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老夫吴松子。”那老头这一回说了个名字,不过又道,“你们年岁小的,大约都不曾听过我的名字。”
这就有些倚老卖老的感觉了。
裴云天暗中不喜这人,不过现在这吴松子似乎知道些事情,还是盘问一二的好。
“方才您说这宫殿之中,三千六百年还没这一面镜子,可是有何深意?”
吴松子没有回头看那海图一眼,只道:“仙宫上一次开启,乃是三千六百年前,六十个甲子。我当时不过刚刚成为散修,与当时的大能修士经过此殿之时,只有那海图有古怪,却也不是如今这古怪法。那个时候只有迷惑的效果,也没这一面镜子。当时进入仙宫的人不多,我们那一批已经是最后的几个人了,我更是里面最后走的一个。除非这三千六百年里有人进入过仙宫,改动过这宫中的布置,否则一定是这一次,有人捷足先登,故意放了这一面镜子来算计我们的。”
这分析,入情入理。
若是吴松子所言属实,定然这样。
他说出的话,便连唐时也找不出破绽来。
只不过,因为唐时不喜欢这人,又是有仇的,即便自己打不过,表面上不计较,心里却要将这吴松子的话前前后后思索几遍,仔细推敲。
作为此刻这么多人之中,唯一一个在三千六百年之前进入过仙宫的人,当然是他说什么,众人便信什么了。
不是真的相信,是只能相信。
裴云天还没细问,便听吴松子道:“如今这镜像已经被小自在天的这一位师父破去,后面的路便简单多了,这海图也没什么可看的,走过去便是了。”
吴松子看了是非一眼,似乎对是非颇有几分欣赏。
“我们不是不敢看这海图吗?”有人表示了异议。
那吴松子又道:“你们且看这时度小友,他的灵识肯定已经放开,在灵识接触这海图的时候便没有出事。可知这海图还是要人眼去看才能有出问题,现在大家闭了眼往里面走,绕过这前殿,再走一截便到了中殿。”
这个时候,唐时终于想到了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他原本想开口问一句,又想到自己现在修为微末,不能对这老头子造成任何威胁。
唐时便憋住了,且看看这老头子做什么鬼。
之前吴松子是来过这前殿的,而这海图,方才唐时已经查探过了,便是用画卷轴的方法画出来的。有的卷轴能够根据人的心理状况的不同,被赋予不同的效果,可这么多人都感觉火烧灼热,那就不是按照心理来的了。
吴松子之前说那海图只有迷惑作用,到了这个时候却又不一样了。除非这海图的攻击效果是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的,或者说不是同一海图了,才有这样的效果。姑且不论吴松子此话真假,单说吴松子之前说他来过这里,却在进殿的时候没提醒任何人——这兴许可以用他不愿意暴露身份来解释,可是……既然三千多年前来过了这里,为什么他还要再来呢?
这里面若说没原因,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唯一能够得到的有用信息是,这老鬼肯定没说实话。
里面还有两座大殿,一座中殿,还有一座正殿,都在一条中轴线上。这殿中,兴许就有吴松子想要寻找的东西。
进仙宫的人,除了在别的地方搜索一些天材地宝之外,最大的目的应该都是寻找王母血了。“王母血”这个名词出现在唐时耳边的频率太高,也带着太多的神秘色彩。
按照唐时的理解,这可能只是一名上界大能修士的血……
为了登仙,眼前这些人兴许已经陷入了一种唐时还无法理解的狂热状态。
唐时能推测出吴松子的古怪,自然也有别的心机深沉的知道吴松子古怪。
只是现在众人还要依仗着他,已经来到了这里,总不能因为一个吴松子的古怪就撤出去。修真到了这个地步,不能飞升,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有老死,或者被雷劫劈死,已经无路可走,也没别的路能选了。
众人不再纠结于之前的问题,便跟着一起绕过了前殿这一面挂着海图的照壁。
从那照壁旁边经过的时候,唐时停了一下脚步,用灵识感知了一下那海图,还跟他之前感觉的一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了那一面镜子的原因,危险性似乎少了不少。
感觉着众人都走了,唐时经过的时候竟然伸出手去摸了一把那海图,只是让他无比惊骇的是——他的手,竟然像是直接插到了海水里!
那冰冷的海水包裹着唐时的手掌,让他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是非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只瞳孔剧缩,下一刻却见唐时已经收回了手,对着他悄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一笑,若无其事地往前继续走去了。
这海图有古怪,也不知道前面那吴松子知道不知道。
唐时只慢慢往前走,众人绕过那照壁,便走到了照壁后面,看到墙上放着一排排的葫芦。
吴松子道:“此处乃是丹药墙,不过一只小葫芦里只有一枚丹药,而每人只能取一只葫芦,诸位挑好了再取。”
裴云天忽然道:“吴前辈,您不取吗?”
吴松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头道:“此物我已取过,再没第二次机会了。”
原本他这样说,众人便放下了心来,哪里知道——唐时终于开始拆台了。
只见唐时的手指从那墙壁上点过去,似乎是数了数,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举动。他眼睛底下看不到什么光,全是模糊的一片,众人甚至不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任何的端倪来。
只听唐时道:“这装丹药的葫芦,一人只能取一个,只是不知道取下来之后……我若是想要谁的丹药,就能抢呢?”
“……”众人忽然之间沉默了,方才就要迫不及待动手取丹药的人,这个时候都停了手,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唐时是什么人?
妈的睚眦必报拆台专家!
他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大能修士,如今唐时一技在手,半点不愁。疯起来不要命,也懒得计算后果。人生在世但求一个称意,谁得罪了他,他就让谁不舒服。谁他妈让这老头子装逼过头又犯贱至极?唐时就是看不爽他!
现在这老头一定很想打他,不过那没关系——
之前唐时跟这老头交过手,知道对方不简单,可想必对方也知道自己是个棘手的。
那吴松子曾经一剑砍向唐时,却被唐时无故逃走。现在吴松子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尽管看不起唐时的修为,可对于超出常理的一些事情还是忌惮。
在这个根本没办法瞬移的地方,大能修士也只能乖乖御空御剑,可唐时跟是非,都能用诡异的方法出入,可不简单了。
吴松子心头阴郁,这唐时分明是在7挑动众人对他的忌惮,可他知道,偏偏还没办法阻止。
毕竟事实的确如此。
当年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生过每个人取下自己的丹药之后抢夺的惨状,只那一场便死了一半。
那个时候,吴松子只乖乖将自己的丹药交了出去,才保住命。
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能记得自己当初那些同伴的尸体躺着的位置。
眼看着众人都看着他,吴松子道:“我知道诸位忌惮我,但实不相瞒,我已经是八劫的大散修,如今这些低等级的丹药对我并没有任何的吸引力,我看中的也不过只是那可能存在的王母血。在没有见到王母血之前,诸位完全可以对我放心。”
唐时一下就笑了。
这老头这个时候换了一手棋走,变得坦诚起来。他这样主动说自己觊觎王母血,既是心里话,又能起到消除众人敌意的目的,好本事。
只不过怀疑的种子既然已经种下去,就没那么容易拔除了。
众人挑选丹药的时候,唐时看不见是非,却传音给他道:“若是一会儿打起来,你看我伸手要施术走,便为我念那出现在我手边的诗句,我看不见。”
那诗句并非是灵识能感知到的,所以唐时只能求助于是非。
是非应了一声,便看唐时伸手随意从那架子上取了一只葫芦下来,接着又听唐时笑道:“和尚,你不拿吗?”
这些地方的丹药,对是非当真没什么用处。
他似乎也少有用到丹药的时候,大多都拿去救人了。伸手也随手取下来一只葫芦,便递给唐时。
唐时笑道:“是个识趣的。”
并非是贪图这一点子丹药,他不过是打开了两只葫芦,将那丹药嗅了嗅,而后重新放回了葫芦里,低声道:“一枚提根骨,一枚肉白骨。”
将是非的递给他,唐时收起了自己的,便去观察别人。
像唐时一样直接将丹药倒出来看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得到了之后就直接收起来,唐时的好奇*没能得到满足,只能暗叹了一口气。
这一面墙都是丹药,方才是非跟他随手取到的都是六品的丹药,品质上佳,即便是拿到大荒之中也颇为珍贵,更不要说基本不出五品以上武器法宝丹药的小荒四山了。
前面便是台阶了,出了前殿,便能望见中殿。
他们从前殿走下来,到了下面两殿之间的狭长台阶上,几个人错落地走着,裴云天跟吴松子在前面。
裴云天道:“那中殿之中,不知道可有什么古怪?”
吴松子道:“当年中殿之中没有任何的古怪,只有一些塑像,很是古怪,我们当初只行到后殿的大殿门口,来不及进去便已经没了时间。方才我掐指一算,我们已经进来六日,我进来时候仙宫已经开启三五日,这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仙宫之中不分白天黑夜,甚至有时候连时间的流速都很古怪。
也许他们不觉得过去了多久,可外面的人却可能已经等了十天半月。
吴松子说没什么危险,众人自然就稍微放松了一些,便是吴松子自己都很是放松。
可万万没想到,在他们接近殿门的这一刹那,竟然从里面激射出千道利光,便向着还站在台阶上的众人而来!
这变故乃是陡然之间生出来的,气势之猛,发难之猝,都是众人始料未及!
顿时就有人要骂这吴松子乌鸦嘴了,妈的这货能不能说点靠谱的话?
唐时的灵识一直外放出去,一觉察到那攻击,直接将自己身上画裳一揭,一挡,天蚕丝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对着这忽然过来的千道利光,只要灌注了唐时的灵力,倒也不怕出什么事情。
他成功地躲过了危机,便往那台阶旁边站了一下,避开中间火力最猛的位置,道:“吴松子前辈,您说话老是不靠谱啊。”
吴松子修为虽然高,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就受到攻击。
他眼神冰冷,只将剑拔了出来,那十年磨一剑,在他手中很是沉重,不过现在他也有些恼火,不像是旁的修为低微的人,之前他没能发现,在那千道利光出现的时候,却不可能不发现了。
“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出来吧。”
“哈哈哈……”
一阵大笑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深紫蟒袍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眉心之间缀着妖异的一点紫色,看那通身的气势,倒应该是个魔修。
“吴松子啊吴松子,千百年的仇怨,你能躲一时,躲不了一时。今日正好遇上了,不如你我大战一场,将当年的恩怨了解了如何?”
吴松子似乎认得这人,只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如今你不过只有六劫散修的修为,还敢与我相提并论吗?”
“三千六百年前,你不抢了属于我的那一份王母血,会有这如今的修为?你老不知羞,恬不知耻,是你自己的事儿。传说之中喝下之后便白日登仙的王母血,被你这废物喝下去,竟然也只是直接从一劫散修越级到了五劫散修,三千六百年过去,如今只困在八劫散修的门槛上——吴松子,你不敢渡这最后的一劫。”
那人似乎当年跟吴松子有大恩怨,也对吴松子的过往一清二楚。
在旁人眼底,吴松子是大能修士,现在被人当众揭了老老底,那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调色盘一样精彩极了。
唐时几乎立刻就要暗笑,他妈这魔修简直对了他胃口啊。拆台小能手,啧,这酸爽!
迅速进入看戏状态的唐时只恨不能嗑瓜子了,阴险小人最喜欢在自己的对手落难时候幸灾乐祸,唐时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仅要幸灾乐祸,合适时候还要去踩上一脚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落井下石才是真绝色啊。
唐时只站在那里,抱着手看情况。
吴松子强压着怒气,才道:“过去三千多年,你也不过只是个六劫散修,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还能从我手中逃脱吗?”
那魔修伸手一招,背后便站出来五个人,这一拨人乃是他只带进来的。
虽然说这里争斗的两个人都是蓬莱的散修,可蓬莱散修之中派系众多,遇到了有深仇大恨的,不趁机掐个你死我活简直对不起观众。
只在这说话的片刻之间,两个人便已经打了起来。
这还是唐时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魔修出来,一打起来便是黑云盖天,另一个人提着那剑也是剑光闪烁,你来我往之间互不相让。
唐时看得吹了一声口哨,这个时候裴云天也笑了。
管他们怎么打,现在裴云天是听到不一样的消息了。
原来这吴松子竟然是已经喝过王母血的了,若是那魔修的话属实,王母血的功效即便不像传说之中那么神奇,也该有相当令人惊喜的作用才是。
唐时注意到的是,那魔修对于王母血在吴松子的身上只发生了提升几级的效果的事实,似乎很不满。也就是说,至少在那魔修看来,这王母血的效果应该不止于此。
王母血改变人的根骨之后,便能大益于一个人的修为。可吴松子成为八劫散修之后,却迟迟不敢渡劫,可知道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差错。
裴云天看向前面,那魔修带来的人还在那里。
他一步一步,带着众人往前面走。只是唐时忽然又在后面说了一句:“裴前辈,那魔修来这里许久,若是后殿有东西,应该早就被他拿走了,也不至于在这里专门等着吴松子寻仇。恐怕,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的好。”
唐时话音刚落,他们已经走到了那中殿前面,几名那魔修带来的散修便直接让开了路。
其中一名青衣魔修上前道:“楼刑前辈说人没到齐,开启不了后殿,诸位还请不要随意到后殿走动,以免触发什么机关。”
楼刑?大约就是那正在跟吴松子打斗的人吧?
现在外面半空之中已经是雷声阵阵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中,连灵识都无法进入。
那几名魔修并没有阻拦唐时他们这里一行十人,反而显得很是大方。
在蓬莱仙岛之中,散修自成一个类别,派系虽多,却不是以仙佛妖魔四修来划分的。
道修、妖修、魔修之间相处还算很不错。
进了殿之后,唐时便查看着这中殿之中的情况。
前殿只有一幅画,中殿周围却像是佛门一样,有不少的壁画和塑像。
唐时想起那之前挂在前殿的镜子,便跟是非走到了一边,用灵识交流着:“你可还记得之前的那一面镜子?”
是非点头:“有线索?”
这里摆放着不少的塑像,容貌形态各不相同,正前方还有几尊大的,看不到头,只往高高的屋顶里隐藏了。
唐时从门边的塑像开始一尊一尊地看过去,看得出这塑像上的人的衣服却跟他们现在的有些差别,式样上比较古旧,这应当是以前的修士的塑像吧?唐时走了过去,灵识从这些塑像上扫过,一边还跟是非交流:“你觉得那镜子是楼刑放的几率有多大?”
是非想了想,却道:“应当不是。”
他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测,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立。若是能成,这一场局,未免也太大了。或者说,这青鸟仙宫的牵扯,也太大了。
可是非不说,唐时也想起来自己之前模模糊糊听到的那一句话。
什么局,什么输赢……
唐时道:“楼刑跟吴松子是有仇的,可楼刑若是从前殿进来,怎么能避开前面的海图?一个可能是他不怕海图,另一种可能却是他进来的时候没遇到危险。当然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更有意思的,危险是他制造出来的。”
都是推测而已,怎么推测都看唐时的思维。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之间停住,伸出手去摸自己面前这一尊雕塑,又道:“秘银……”
秘银做的雕塑,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真要给跪了。
这墙上还有壁画,三十三天的星图,似乎是描述一场战争,而后西方星辰陨落,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被另一个只有画了背影的人一剑刺在崖壁之上。
“这画上一战,应该是你之前给我的王母血玉简里提及的那一战吧?”唐时的思维很敏锐,尤其是在看不见了之后,他走动了一下,伸手去触摸那流畅的线条,“西方星辰,代表的是镇守西十一天的西王母,这崖壁上还站着一只青鸟。流下来的鲜血汇成了小河……这是王母血……”
画上的细节很多,唐时的推测一点一点地出来,转眼之间手指就落在了那一剑将西王母钉在崖壁之上的那个人的背影上:“你那玉简之中缺失的信息,就是这个人。”
这个杀了西王母的人。
唐时很感兴趣。现在他有些相信,那玉简之中的关键信息可能不是是非抹去的了。
因为在这样一张重要的壁画之上,这人竟然也没有露出脸来。
唐时发现自己即将跳入一个局中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点胀痛起来,隐隐约约已经能串成一串了。
跳出来,从全局看一下,还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的呢?
唐时脸上的表情一下僵硬住了,问了是非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里是西海?”
西海蓬莱仙岛,这有什么可问的?
是非看着他,没说话。
唐时似乎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他只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宫名为青鸟仙宫,青鸟乃是西王母信使,西王母若身死,此宫从何处而来?若是此宫建于西王母未死之前,不会有这壁画;如实此宫建于西王母已死之后,何来青鸟守护?即便说是为了悼念西王母,又为何不歌功颂德,反而只画这样的壁画——这对于任何一个大能修士来说,都是耻辱吧?在我看来,这不像是在为西王母歌功颂德,反而是在彰显这杀人者的功绩。”
対,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炫耀,一种完全的炫耀。
西王母死后,血会在这仙宫之中找到,还能供这来仙宫之中探索的修士取用,且不说方法如何,这哪里像是对死者的尊重?
唐时越发相信,这是胜利者的炫耀了。
如今谜题稍微解开一些,唐时心里也跟着松快了不少,却评价道:“这杀了西王母的人,必定是个狂妄之人,心里得意,便将原本属于西王母的青鸟仙宫大肆改造一翻,所以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壁画。王母血藏于这仙宫之中,也是胜者对失败者的一种蔑视。这胜利之人手段狠辣,便看这将人钉在崖壁上放血的举动,残忍霸道,可说是赶尽杀绝了。”
原本是很残忍甚至说残酷的行为,到了唐时的嘴里,竟然带了几分欣赏的味道。
是非心中的阴云又重了。
他没接话,只看唐时继续往前走,一直绕到了正对着殿门的位置去。
那里立着三尊高大的塑像,足足有十余丈高,塑像的头部已经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了。
进来这里的人,很少有像唐时一样看得这么仔细的,毕竟每个人的目的不一样。唐时虽然被那王母血勾得有点心动,可更多的谜题困扰着他,他更好奇的是这仙宫的秘密。
唐时的灵识扫过去,却忽然之间顿时,他点了一下,却觉得这三尊塑像的位置不对,偏了。
他问是非有没有发觉,是非指了一下最右边,道:“这里本该有一座,不过这个位置是空的。”
因为这中殿的形态结构很像是小自在天上诸多佛殿,所以是非很轻而易举地便能够看出来,并且直接指出了。
那么……原本应该是四座,可是这里只剩下了三座。
唐时的灵识虽然强大,可毕竟不能完全代替眼睛,他只能依靠自己灵识的感知来模拟自己看到的一切。可是现在他迫切想要看到,不用眼睛看的感觉很不舒服。
唐时一抬手,便结了一个手印,同时盘坐在他识海之中那闭目静修的元婴,忽然之间睁开了眼。
他是借助元婴来视物,耗费的却是体内最精纯的元婴之力。
这一下,一切都清楚了。
左边的塑像,跟之前壁画上那个被一剑钉在崖壁上的人相似,还看不到容貌,只不过那人左手手腕上站了一只三足青鸟,单凭这一点,便能够断定这人便是镇守西十一天的西王母。
最中间的修士衣服又不一样了,只是唐时一眼看出,这是壁画上提剑杀了西王母的人,从这衣饰上能看出来。
至于右边的这一个,却是从来不曾见过。没有在壁画上看到过,之前也从来不曾接触过。
他想到了那三十三天星图上的三颗二等星,又想起东南西北四方的猜测来,原本该有四尊像,现在却只有三尊。若是原本有东南西北四十四天,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三个方向三十三天——几乎能够完美地映衬!
唐时从这些蛛丝马迹之中已经推测了个大概,正在要跟是非说自己的发现的时候,却听到背后一声惊呼。
“渡劫!”
渡劫?!
唐时毛骨悚然了一下,他还不曾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顾不得再看这塑像,只立刻走道殿门外去看。
之前那魔修楼刑跟吴松子对战,因为是在黑云之中,谁也看不清楚,所以唐时也没在意,看不到便不看。可现在天际电闪雷鸣,风声大作,整个仙宫似乎都被笼罩在了!
那一片黑云被从天而降的闪电击碎,转眼就消散了个干干净净。楼刑的身形从中露出来,他衣服的颜色深,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他对面的吴松子却已经满身都是鲜血。
当下便听那吴松子“啊啊”地喊了一声:“楼刑,你欺人太甚!”
楼刑只残酷一笑:“我帮你这还不好吗?你该渡劫了,别锁着自己的境界,该来的总是要来,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我只送你这一程了!”
语毕,这楼刑竟然暴起一掌,但见滔天的暗蓝色火焰聚集在他的掌下,而后凝结成冰晶一样的东西,被楼刑一掌全部退出去,爆射而出,只如万箭从天而降,将吴松子笼罩了起来!
这一掌之后,楼刑便直接从那雷电的范围之中退出来,深恐自己受到牵连。
渡劫这种事情,也有很大的随机性的。
乌云密布,便在吴松子的头顶。
吴松子此刻暂时不顾上头顶的天劫,只能双脚踏在半空之中,分出一道光罩来,挡住楼刑那一掌。只是那箭头一样由火焰凝结而成的冰晶,尤其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极度的压缩之后,从极热一瞬间变为极冷,却在触碰到那吴松子的时候,瞬间炸裂开来!
无数的火焰将吴松子包围了,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火球!
与此同时,天际那酝酿了许久的第一道劫雷,也落下来了。
“轰隆”地一声巨响,电光从那云层之中激射而出,只儿臂粗细,却有惊人的威势,在劈中那吴松子光罩的一瞬间,众人便听到了清脆的咔嚓一声响。
吴松子的护身光罩,碎裂了。
劫雷直接击中了吴松子的头部,让他哀嚎了一声,而后之前楼刑留下来的无数火焰,转瞬之间将他整个人都裹进去,于是这一回连惨呼都听不到了。
劫云之中酝酿新的劫雷的速度很快,只在这呼吸之间竟然又落下两道来,直接劈了下去。
当下便有渡过劫的人叫道:“他这劫雷不对!”
裴云天则是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不对的,这吴松子,境界虽然高,可想必已经躲避了这从第八劫到第九劫的雷劫许久,用了特殊的办法隐藏自己,避免被上界的劫雷发现……可怜他藏了这许多年,想必是想等到仙宫现世,在寻找一些王母血来增加他渡劫成仙的把握,或者直接白日登仙。只可惜了,现在失败了……”
仿佛众人都料想到了这吴松子的结局,有的唏嘘感叹,有的却是摇头嗤笑,当然也有楼刑这样的,拍手便大笑起来,道一声“死得好”。
雷声尽了,那火焰也逐渐地消散了,只有些许的青烟从空中飘落,倏忽不见。
一个八劫大散修啊,说没就没了。
只在这样的一眨眼之间,在这几道雷电之间,没得太快了。
唐时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从方才场面的震撼之中走出来。
在仙宫之中渡劫的人绝对不多,如今这天际之中的大场面,一下便被仙宫内外的人看到了。
不管是仙宫之中的修士们,还是在外面打埋伏的蓬莱众人,都为之震骇。
连续降下来的九道雷,证明着这渡劫的乃是一名八劫大散修。然而最可怕的是——这人渡劫失败了!
无数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也都知道这里才是主战场,连忙往这边赶。
天劫就是这么可怕的存在,尤其是散修,一劫一道雷,九劫九道雷,太多太多的散修死在雷劫之下了。
普通的修士也有渡劫期,也不简单的。
唐时现在是元婴期,元婴之后是出窍、归虚,之后才是渡劫。那个境界,虽离唐时还有些远,可在见识到如今这场面之后,唐时忽然觉得很近了。
渡劫成功与否,似乎防御很重要。
裴云天道:“如今因为这天劫,倒让旁人都在往这边敢。楼刑阁下,此番看上去,似乎要省事儿得多。”
楼刑大仇得报,只看着那空茫的天际一笑,听了裴云天这话, 便道:“那就等吧。”
周围的人现在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四面八方都有毫光闪现过来,之前跟唐时有过节或者有过交手的几个也来了。不过来的人数并没有唐时预想之中的多——楼刑说,剩下的大多都死了。
裴云天叹气:“若非几千年来,飞升似乎越来越困难,也不会有这么多散修进入仙宫了。危机四伏,争斗多,死人多。”
不过这些个散修,渡不过劫,也只有死路一条,铤而走险似乎是铤而走险,然而冒险成功,那就是死亡和永生之间的区别。
众人唏嘘感慨之间,之前那些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人都聚过来了。
他们还没走近,楼刑便道:“他们不必进殿,只要在这三殿的范围之中,后殿便能开启。裴云天,你我二人联手,取到了王母血一人一半。如何?”
“似乎不错。”裴云天这样说, 便是已经答应了。
王母血这样珍贵的东西,肯定是有限量的,哪儿能跟地上的土一样,人人都沾上一点?
这二人乃是两拨人之中的领头者,裴云天的修为最高,可楼刑的攻击力很强,若是打起来的话,连云这样的人是排不上号的,自然也没有话语权。
说话之间,裴云天与楼刑二人已经疾步往前行去,直接绕过那几尊雕塑,飞身向前,众人不甘落后,连忙跟上。
唐时看向是非,问:“我们跟去吗?”
后殿里,似乎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
是非道:“你既然想去,何必问我?”
“哈哈……”唐时笑起来,却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塑像,灵识达到上面便走不动了,像是被什么挡住,那上面的黑暗之中似乎设置了什么屏障,只是已经无暇去探究了。
后面来的人已经到了前殿,此刻怕遇到了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一幕,只是唐时完全没有要帮助人的意思,转身便走:“我们跟上吧。”
来人之中必定有跟唐时是非二人交过手的,见了面反倒不好。
还是跟着裴云天楼刑那一帮人有赚头。
唐时一把算盘扒拉得响,便已经跟上去了。
三座殿之间都是上上下下的台阶相连,只这后殿也是正殿,刚出了中殿一看,便见这正殿要宏伟许多,那楼刑已经飞身而上,一脚踹在了半空之中的某个位置。
“当”地一声响,像是大钟被敲动,那大殿的周围便浮现出一座大阵来。
楼刑道:“裴兄与我一道,以灵力灌注其中,开启大殿!”
冬闲大士指点过了,说这一回进来有贵人相助,莫非就是这楼刑?裴云天笑了一声,便上前来,直接一掌拍在那大阵的光幕之上,两名大散修直接疯狂地输出灵力,转瞬便见那那阵法外面的光幕冲天地亮起来。
紧接着,一声轻响,却像是锁芯被人打开了一样,整座阵法从中间忽然向两边拉开,便露出了一道大门形状的缺口,便有楼刑大喊了一声:“进!”
以楼刑和裴云天为首,众人纷纷钻入了阵中,唐时皱眉看了那缺口片刻,也想要上去,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
他回头看是非,是非对他摇了摇头,目光还落在下面那道缺口上。
“有什么不对?”唐时当真没动了,只是问他。
是非也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只道一声:“你勿进去。”
他转身竟然顺着那台阶再次往中殿走,唐时站在这边的半空之中,也没猜出是非是发现了什么。
王母血对唐时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在这种时候,他似乎更愿意相信是非一些。
进殿之后,他这样的修为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唐时固然有随时穿越的技能,能够抢了王母血就跑——可有一句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别提,唐时不一定能从大能修士的手上抢到王母血。
这一会儿的时间,快的人已经从前殿直接杀了过来,很少有人抬头去看那海图,看了的都死了。
他们忙着直接杀到后殿来,所以根本没有闲暇去看,这倒是成了一件好事。
他们冲过来,是非却逆着人流往回走。
唐时看着是非那背影,只逆着人流,忽然觉得这场面充满了一种既震撼又宿命的感觉。
愚昧的众人,直直地往里面冲,是非却在旁人或是不解或是漠不关心的眼神之中,往回走。
他逆着旁人,也似乎逆着这世俗。
在那一瞬间,唐时心底忽然生出一个疑问来:逆修,逆的到底是什么?
是非这样的,便不算是逆了吗?
逆天道,可称之为逆;逆人道,可称之为逆否?
是非逆的不仅是人道,他还逆了这世道!
唐时忽然便笑出声来,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无数认识不认识的面孔从他眼前闪过,之前在他不断穿梭过程之中交过手的那些人,现在也没功夫来找唐时的麻烦,而是忙不迭地投入那已经逐渐开始缩小的裂缝之中。
五六十丈高的大殿周围,闪烁着熠熠金光,有一种仙气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唐时忽然看到了那殿顶上的三足青鸟,依旧静止不动。
在众人都已经进去了之后,唐时回转身,往中殿走去。
正殿之中传来了第一声惨呼,而后接连有人往外面冲。
不过就在那一刹那,唐时已经看到了是非的表情,他凌空立着,仰头看那塑像的上半部分。
唐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背后金光凛然的大殿之中,忽然冒出了一团血光,妖气四溢,浓烈的腥臭味隔着阵法似乎都能闻见。
在这青鸟仙宫之中,这暴闪出来的血光,让所有人为之心胆俱碎!
唐时倒吸一口凉气,那之前被打开的阵法裂缝,这个时候已经合上,众人飞扑出来,似乎在大殿之中看到了极其可怕的场景。
一声尖锐的啼鸣从殿中响起,紧接着便听见惨叫哀嚎的声音更大了。
这声音……
唐时心头一跳,立刻将目光移向了仙宫之外的青鸟虚影,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在仙宫之中,而虚影包裹仙宫,所以在里面看不清那虚影的全貌。随后,唐时便看向了那殿顶上的青鸟塑像,那翅膀已经抬了起来,唐时听到的一声啼鸣正是在西海上听到的青鸟三振翅时候的声音!
这青鸟有古怪!
一道蓝光从那大殿之中射出,转瞬又被血光淹没不见,似乎是有人在跟里面什么东西动手。
唐时还没来得及思考出结果来,便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一幕!
一只大手,忽然从天际浮现,在电光火石之间,只伸出手指来轻轻一拨,竟然将之前那逐渐合拢的裂缝给拨开了。
然而这裂缝似乎极其顽强,血光一涨,便重新迅速地合拢。
这反抗的行为,似乎将天上那一只手的主人给激怒了,另一只手也出现,巨大的手掌是修长而漂亮的,这个时候却十分霸道地插在那裂缝的中间,便往两边狠狠地一撕!
“哗啦”一声,光芒碎裂开,整座阵法都在这一撕之下完全被摧毁!
里面无数道流光激射而出!
脱困了!
裴云天往台阶前一跪,便磕了个头:“多谢冬闲大士出手相救!”
后面的大荒修士纷纷拜倒:“多谢冬闲大士出手相救!”
陆陆续续出来的是蓬莱的修士,却还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只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对着那天际的手掌拜道:“多谢冬闲大士。”
然而那手,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伴随着回抽的动作,消失在了天际。
云淡风轻,像是什么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里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冬闲大士,大荒修为最高之人,半只脚踏入仙门。
唐时原本还在震撼之中,却忽然想起是非来,于是连忙进殿去,是非还是抬着头看。
他皱了眉,也直接御空而上,站在与是非登高的位置,开了元婴之眼看,这一看却完全怔在了原地!
左边的塑像乃是西王母,中间的应该是杀了西王母的大能修士,右边的那个身份不明。
这原本是三十余丈高的巨大塑像,站在下面看不清上面,可是此刻他们升高了便能瞧见,那上面的黑暗之中,左边和中间的塑像,竟然都被人一剑砍去了头颅!
没有头的塑像!
三座塑像之中,只有那右边的塑像有头!
唐时从那两座塑像脖颈位置上的断口看去,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揪住。这一个场面比方才外面出现在天际的手掌更加奇谲诡异!他看向了右边那塑像,只看到一张张狂的脸,却完全陌生,这应当是三十三天的另外一个镇守者吧?
是非忽然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三,将就吧,明天继续挑战一万五,总有能成功的时候的(哭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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