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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公司从年二八下午开始放假。
因为福利削减的缘故,今年连春联门贴和挂历之类的小东西也没有发,而这些又是过年必须准备的。
苏若童和同事下班后去超市采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同事一个劲地抱怨着公司的小题大做,“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几张纸而已,集体采购能省多少事儿啊,钱又不多。唉,说来说去是给整怕了……可过年怎么能少春联嘛,真是的。”
“反正都要来买东西,捎带手买回去就是了。不集体采购也好,每年都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她说,“不也发了过节费吗?”
“嗳,总是想多发一些嘛。”
同事瞅准时机挤到架子边上抢了几盒回来,说道:“超市货不也一样,反正吉利话就这么几句。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我家菜场口有个老头儿会写春联,那字漂亮来,”犹豫一下还是把盒子往篮子一丢,“就是卖得贵。哎,早知道小时候就不学画画学毛笔字了。”
买完东西同事送她回家,刚到住家楼下手机就响起。她将购物袋往地上一放,掏出手机来。
方薇回家已有月余,这期间她很消沉。不仅电话、短信廖廖无几,连网都不怎么上。起初的时候几个要好朋友去电频繁,但是电话那头的人总是说不了几句就急着挂线。
有次方薇难得和她通话久一些,说起现状时的语气令人鼻酸:“……我年纪也大了,工作工作没有,婚姻婚姻没着落。现在手头也没几个钱,住家里吃家里的。你没见我爸妈的脸,天天拉得比驴长。嫌我丢脸,跟了人几年什么也没捞着就灰溜溜的回来了。……若童,我以前真没想到有一天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和男人分手也不过难过一阵子,现在却是每天度日如年。想想这几年,我都做了些啥?”
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个时候再多安慰的话都显得雪上加霜。成熟的人都知道有些事是没办法靠别人的帮助,必须自己去拼搏努力。这个道理都懂,但是那起复的第一步却是那样的艰难。
也许是临近春节,电话那头的方薇声音比往常热络了很多。拜早年问好后又聊了几句,说找到了一份工作,包吃包住薪水尚可。苏若童踌躇着想问她和赵临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感情的事外人不好评判。并不是所有同甘共苦过的爱情都能开花结果,半途夭折的比比皆是,方薇和赵今并不是其中最令人唏嘘的一对。
陆东跃打来电话时,苏若童正帮父亲将卤货从煤气炉上挪下来。苏父逢年节喜欢喝点小酒,喜欢自己卤一些东西充做下酒菜。因为有留着陈年的卤汁,做出的卤味倒比外面卖要好。
卤货的盆子刚放到桌上就听见手机声响起,她一听那铃声就不大乐意接。苏父却是一个劲地催,“怎么不去接电话?响了老久了。”
那头陆东跃听着彩铃里的女声反复唱着‘当我们的手牵在一起’,小手反复拉了十几遍都不见她接起。他没有不耐烦,按捺着性子又拔过去两次。
陆南嘉一边削着苹果皮一边看他哥。
那天冲上来倒没见他人怎么着,不过是被气狠了,甩脱衣服光着膀子在房子里走来走去。那烦躁的样子,鲜见。
印象里大约只有当年报军校时母亲坚持去送而大哥极力反对,母子俩僵持的时候才有过。
那女人真有能耐,可以把他大哥折腾成这样。陆南嘉这么想着,手里的苹果皮也削到头了。他把苹果递给陆东跃,后者脸上已经浮起了一丝焦虑,却没有拒绝。
陆南嘉看了眼垃圾筒里的苹果皮,牙齿都有些酸倒。还真是有爱乌及乌的,那女人留了一箱子苹果留在车上没带走,他见他哥被气得和斗牛似地,赶紧哄他说人是带着苹果来探病的,大小也算是份心意。
陆东跃不是小孩子,当然不可能这么哄哄心情就好,但好歹没那么郁闷了。大约是为了不辜负‘心意’,他差不多是把苹果当饭吃了,到现在为止那箱子苹果剩了不到一半。
陆南嘉心想着幸好没把留下的那桶子银龙鱼也捎带上说是来探病的心意,不然他可能得陪大哥喝花生油了。
这厢陆东跃听别人炫耀拉小手拉了几十遍,耐性差不多要用完的时候那边终于接起电话。
听到她的声音那一刻,他心里的闷气瞬间被吹散了。像是见到太阳的冰淇淋,再*地也化成了一滩子奶油。
男人不像女人,就算上次见面有不愉快也不会一直记在心里,哪怕只是打电话也会忸忸怩怩。
陆东跃觉得过去的事就揭过去了,那天她确实说话绝情,可他态度也不好。男人的火星思维通常会在这种情况下将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就当是扯平了。你别计较我,我也不记恨你,清零来过。
女人就不同,就算两个人都有问题,这也牵涉到谁更占理,谁的态度更差,谁的口气更坏。总之没有能相互消抵的情况,就是得有一方必须低头,承认错误。
不过苏若童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没到男痴女怨、把耍小性情当成情趣的份上。严格来说他们之间除了那红本子以外,没有更多实质上的牵连,所以也就不存在牵挂这档子事。
她根本不在乎。
电话接起后她就没说话,陆东跃当她还在生气。他本来就不擅长哄人,又碍着弟弟在边上不肯放软身段,于是干巴巴地问道:“放假了是吧,现在在干嘛呢?”
她说在帮忙煮东西。他转了转手上的苹果,笑了,“煮什么好吃的,给我说说。”他原本想说‘能不能给我送一份’,话到嘴边也觉得挺不要脸地,于是临场改口。
“没什么,就是过年过节都要准备的一些东西。”她不咸不淡地回答,也没听出有不耐烦,“你在做什么?”
很多时候打电话给她,大多都是他提问她回答。要是他不接话,两人之间就会有长长的沉默,有一次竟然沉默了足有一分三十七秒——他掐表了。
这次她这样主动,他心中窃喜。
“在吃苹果。”他站在阳台上,手里的苹果还剩大半,忍不住调侃道:“见过人生病送苹果的,没见过送这么大一箱的。我这么努力吃吃到现在还剩半箱。牙恐怕要酸坏了。”
苏若童不惦记苹果,却是惦记那桶留在陆南嘉车上的食用油。不过这个时候提也挺没意思的,于是说:“那是单位发的年货,家里也不爱吃这个。”
陆东跃有些郁闷,就说是来探病买的能怎么样,非得这么明白说是因为不爱吃所以往我这儿砸。
哄哄他有那么难?
不过郁闷归郁闷,输人也不输阵,就算是他犯贱么,“正好,我喜欢吃。以后家里的苹果都归我,保证不浪费。”
要不是已经适应了他的厚脸皮,她简直接不下话,“那也别连皮带核一起吃了,小心噎到。”这时听到高压锅哧哧往外冒蒸汽的声音,她忙借口道:“家里还有事,不说了。”
陆东跃挂了电话。被她顶了一句他心里还美滋滋地,回头见弟弟蹲在苹果箱边上正往外拣苹果,他沉下脸,“你干嘛呐?”
陆南嘉一手抓一个苹果,挺无辜地眨眼睛,“你刚才不是说吃不完让我带点回家么,我这才捡的。”
“谁说我吃不完?放下。”
“你这一天都吃多少个了,也不怕牙酸倒了啃不动。”
“啃不动我不能榨汁啊。放下!”
陆南嘉悻悻地把袋子里的苹果又倒回箱子里,心想着你刚才还说让我把剩下的端走呢,这么快又变卦。要不是你说了,我去拣这破苹果干嘛,当小爷没吃过呐。
“妈妈还没回家吗?”
陆南嘉摸了摸鼻子,站起来。小公子在家里的状态很放松,皮带也没系紧。刚才蹲下的时候裤头给撑得松了,站起来的时候就往下滑了点。于是小公子挺没形象地前后提了提裤头,要往他脸上添把鼻涕就和小破孩真人版似地。
陆东跃有了瞬间的恍惚,仿佛时光穿越看到弟弟小时候端着木枪跟在他身后的模样。不过他很就回过神来,听弟弟抱怨道:“这个时候回外公家不是明摆着打咱爸的脸吗?妈再生气也不会的。这两天在四季怡景里住着,姐都陪着她呢。我看得出来,咱爸是后悔了,可你也知道,抹不下那老脸嘛。”说着又有些兴灾乐祸,“可再怎么着也得过年吧,爷爷明天回来见家里人没来齐,那可有意思。”
陆东跃撇了弟弟一眼,“听你这话,是想看爸爸出洋相是吧。”
小公子赶紧否认,“哪能啊。你真当我三岁孩子啥也不懂,这时候就得咱们当儿女的上场了,赶紧地把他们撮合到一块儿去。我姐那边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我晚上再过去烧把火,咱妈有了台阶下就会回家。”
陆东跃想了想,“我也去吧。过年总得一家子团圆。”
陆南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肿是不怎么肿了,就是那颜色还挂着。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哥,要不我下去买片粉饼什么的,给你脸上上色,好歹妈看了不那么难受。”
陆东跃乜了他一眼,“你不如给我请个特型化妆师,那更省事。”
“那也不至于,”小公子又往上提了提裤头,这次倒是把皮带束紧,“哥,爷爷那边是早知道你那事了,爷爷要是表态支持的话,爸也不会说什么的。我看这事很快就能了了,就是……”
“就是什么?”
陆南嘉本想说‘就是以后逢年节啊那什么老情人见面顶尴尬的’,但到底胆不够肥,没敢把话说出来,于是临时改口:“就是年后时间比较紧,你看你证都领了,接下来不是要办婚礼么。我姐结婚的时候也是先领证,但人家早大半年就开始筹备了。”
陆东跃心想横竖证已经领了,婚礼也是走个过场。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特别是中国社会,领了证没办婚礼总像是少了道认证,总有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
何况他领证领得仓促,对她来说委实不公平。而且,最重要的是苏父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结婚,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自己女儿这样悄无声息地嫁了。就冲着这个,他也不能将婚礼这道手续给省略了。
只是这两年刮廉俭风刮得狠,身边大操大办的几乎是没有。他的婚礼倒不需要有多豪奢,但必须隆重。他承诺过会让她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他会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妻。
这边陆东跃的小算盘打得各种响亮,而在陆家老宅的书房里,陆云德刚刚放下电话。
他支着额,眼却是盯着桌上的白瓷笔洗出神。少顷,他站了起来,手握成拳轻捶了下因长年伏案而格外光滑的檀木桌面。这个曾经驰骋沙场的老将罕有地微弓着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不可思议、憎恶又带着些许惋惜的神色。他抵在桌面上的拳因为用力而使得青筋凸浮出来,手背上隐约可见两块浅褐色的斑。
他似叹又恨:
“逆子。”
作者有话要说:陆先森想得那么美…………
啧,哪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