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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海外?”陆承辉动了动眉头,好笑地看着陆晚,“沈家的船闲置了好几年,能不能下水都未可知,你还想出海?”
“嗯,爹说得是。”陆晚迎着陆承辉的目光,忙点着头应了声是,笑意盈盈地解释道,“郑兴和先找懂船的人看了,那两艘船还能用,就是得修补修补,他跟沈家的人议价前就先跟吴江船厂的老师父说好了,船买回来立马就送进船厂,估摸着再有三个月的功夫就能下水。”
“三个月你就能把人找齐了?”陆承辉饶有兴致地听着女儿的话,捏着茶杯往后坐了坐,极有耐心地问道,“老爷子当初前前后后准备了两年才带着人出海,你觉得你能比得过老爷子?”
“这哪能比?”陆晚被呛得咳了一声,微红着脸咳道,“外公当年出海的时候那吴江船厂才建了没几年,连海船都没造过,出过海的人更是难找,中间自然得费不少功夫。如今有现成的海船,连人也是现成的,自然不用费那么多时间。今时不同往日,这怎么比?”
说到此,陆晚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托着下巴,兴致盎然地问着陆承辉:“爹知不知道沈家有个老船头,叫丁钱旺的?他跟着外公出过好几次海,儿子也是领航的好手,如今年岁大了,就被沈家辞了,在家里也是闲着。沈家的人放着块金子不用,正好让我捡了便宜!”
陆承辉脸上总算有了丝动容,目光温和而感慨地看着女儿,不紧不慢地问道:“他答应你了?”
“还没呢!他非得要见东家,郑兴和去找过他一次,被赶出来了。”陆晚摊了摊手,苦恼地呼了口气,唉声叹气地感慨了一番,随后眉头突然一动,捧着茶杯,目光炯炯地望向自个儿爹,“丁钱旺要见东家无非是想要个准话。海上的生意本来就是靠天吃饭,亏得血本无归也是有的。他先前领着沈家的海船出去亏了两趟,沈家人就把这事儿怪他头上了,他跟了外公那么多年,不知道为沈家赚了多少银子,如今沈家物是人非,那些老人们走的走散的散,也怪不得他心寒。我原本想着以东家的名义让顾三源带封信给他,就挑明了不管他带船出去能不能运回东西,只要人能活着回来就成,他若是不放心,索性签个契书,在官府备案。只是这么做到底让人觉得生分,他也不一定肯像跟着外公那样出尽全力。”
陆晚说到此,顿了顿,眼里笑意流淌,趴在桌子上,往前蹭了蹭,讨好般拉着陆承辉的袖子,笑着求道:“爹既然知道他,不如您就替我想个法子吧?我在吴地用的是孙姓,郑兴和对外也都称姓孙,也不好跟丁钱旺明说。”
陆承辉被陆晚抱着胳膊晃得一阵无奈,没好气地点着陆晚的脑门,不怎么严厉地斥道:“你还想让我给你出主意?那个顾三源又是怎么回事儿?”
陆晚一听这话,脸上笑意更浓,眉间神采飞扬,声音娇俏地解释道:“爹怎么忘了?说起来那个顾三源还是您看中的呢!当初我跟着您去醉月楼看花灯的时候,您还指着他教我呢,说这人看着木讷,身上却有股侠义之气,若是用对了地方,必定能事半功倍。您看人的眼光一向差不了,您都这么说了,我自然就让人留意了他。”
陆晚眸子灿然地笑着,看陆承辉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知道自个儿爹是想起来了,方继续说道:“这么一留意,还真看出点儿名堂了。这人虽说不大会交际逢迎,可脑子不糊涂,眼力也极好,只要他上了手的珍玩宝器,就没有看错过的,连郑兴和都极佩服他。可巧前年他管着的那个铺子丢了一匣子珍珠,都是海外运回来的,说是每颗都有半个拳头那么大,更难得的是一匣子珠子都是一样的大小,原是他们东家想孝敬给某位贵人的,谁知道隔顾三源手里丢了。他那东家非说顾三源监守自盗,把人告到了官府去,差点儿就判了刑。我看他也挺可怜的,就让小四跟郑兴和找人帮了他一把。后头查出来,那一匣子珍珠是被他们东家的儿子找人偷出去的,这事儿才算作罢。后来顾三源就一直跟着郑兴和手底下做事儿,我前儿见了见人,还真像爹说的,有点儿江湖义气,虽不怎么会说话,但脑子转得极快,我跟郑兴和一说吴地,他就听出苗头来了,难得的是人也不糊涂。说他大智若愚或许过了些,但凭他那份眼力心智,当个吴地的掌柜却是绰绰有余了。”
陆承辉凝神听着陆晚的话,目光温和地落在陆晚莹亮的眸子里,眸底多了抹复杂难言的感慨。这丫头的性子随他,他当年也像她这般,跟着老爷子天南地北地转,什么事儿都敢做,胆子大得老爷子连都不放心他……可惜他跟阿青都没学到老爷子的本事,倒是这丫头,这份心智见识,看人之准,动手之果断,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爷子当初只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把沈家从一个普通的江南富贾之家经营到富可敌国的地步。走到那地步,沈家已经招了无数人的眼红,老爷子当机立断,带着沈家找到了还在潜邸的圣上,倾沈家之力把圣上送上了皇位。圣上登基后,老爷子就开始有意收拢沈家的生意,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让沈家慢慢淡出众人的视线。
阿青出嫁的时候,老爷子在他跟前念叨过,说当年真是无心之举,不过闲来无事的折腾,竟把沈家推到了火架上烤,他这辈子太过逍遥自在了,反而失了警惕,让后辈担了祸患。这丫头这份心思,跟老爷子当年何其相像!她就没想过要靠着做生意赚多少银子!在她眼里,银子只是其一,最要紧的是有意思,做生意不过是个爱好罢了!
陆承辉正想得出神之际,便听外头的管事婆子小心翼翼地回道:“老爷,姑娘,大夫人遣人来请老爷跟姑娘过去用饭了。”
“好了,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就是,我不拦你,也不会给你出主意!”陆承辉敛了心神,笑意温和地拍开陆晚的手,起身嘱咐外头的婆子去回话。
陆晚捧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眼里却隐着笑意,忙站起来,跟在陆承辉身后出了院门。
陆家的年夜饭就摆在清风院外头,三房的人都到齐了,男女分了两桌,女眷都在内院用饭,外头听得陆家三位老爷在低声说话,里头却极安静。林夫人心里存了气,对着陆晚神色便有些淡淡的,陆盼对陆晚就更没什么善意了。文三太太一脸灰败地站在众人身后,根本不吭声。刚回到府里的王夫人带着儿女也是不言不语的。一场年夜饭吃得索然无味,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众人就散了。
大年初一,照例是早起祭祖,出门礼佛的时候,众人都不得空。
初二一早,文三太太就带着红蕊几个丫头,面如死灰地坐在马车里,悄无声息地被送出了京城。
年初五,元丰帝准了徐老太傅请辞的折子,擢原吏部侍郎兼江宁府知府陆承辉升任礼部尚书,圣旨当天就送到了陆府。可巧林夫人定了初六请各家各府的人吃酒,陆承辉接任礼部尚书的圣旨一下,初六一早陆府便是门庭若市,早有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家都赶着来送贺礼。
林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只得请了王夫人一道帮着安置客人,陆盼也带着人温顺地跟在林夫人身后,客客气气地跟各家女眷见着礼。
巳时末,王家当家主母谢夫人也带着女儿在二门口下了车。林夫人听了婆子的回话,大喜过望,忙带着陆盼迎出二门。
王煜扶着马车将谢夫人跟王潇送到二门口,在门口处站了一瞬,瞥见一行丫头婆子从垂花门处走出来,眼里顿时多了抹亮光,不动声色地看着里头出来的人影,隐隐期待着,却越等越失落。
直到陆盼微红着脸走上来见礼,王煜才猛地回过神来,眉间隐着丝落寞,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往后退开一步,客客气气地朝陆盼跟林夫人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