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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二刘相争
“茂安,这么说来,天下有望太平了?”说着,刘虞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恐怕有些难啊,如今,凉州的叛乱虽然被平定了,可是益州米贼猖獗,太行、泰山的黄巾余寇也还没有被剿灭,大汉仍是多事之秋啊!这还不是主要的,问题在于,弘农王再怎么贤明,不过是一个八龄的稚童罢了,登基为帝的日子尚早,而方今的天下,能不能维持到弘农王继位的那一天,还很难说啊!”
抬头望了望四周,刘虞再次压低了声音,道:“不瞒你说,刘景升曾想说服大将军,行伊尹霍光之事,废黜当今天子,别立弘农王为帝,可惜被弘农王一口拒绝了。我听说此事之后,也是又喜又忧啊,喜得是弘农王仁孝,不肯行那悖逆之举,忧得却是我大汉不知还要等上多少年,才能由明主当政啊!”
董扶闻言,眼皮一跳,不仅是因为刘虞所说的这件事,太过骇人,更重要的一点是,这种涉及谋逆的大事,本该严守机密才是,可刘虞就这么轻率的告诉了他,到底是刘虞觉得自己可信呢?还是说,刘虞本身就是一个守不住秘密的人?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件事恐怕迟早要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甚至会引发第三次党锢之祸,那大汉可就真的覆亡在即了!
“君朗,慎言!此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该烂在肚子里才好!万不可再提起了!隔墙有耳,人心难测,一件事知道的人越多,泄漏机密的可能也就越大。此事若是泄漏出去,那可是天大的祸患!”
刘虞自知失言,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他长叹一声,说道:“天子昏聩,阉竖弄权,盗贼蜂起——大汉的前景,实在是不容乐观啊!年初荥阳有黄巾余党作乱,差一点就打到了洛阳城下,竟然连京师都不够安全,这天底下,还有尺寸之地可以作为乐土吗?”
“那君朗你又有什么打算?”想到自己的家乡此刻也正在遭受米贼的荼毒,董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昔日王莽篡汉,天下大乱,中原士人,多有避难交州者。我欲效仿前人,向朝廷求取交州地方的官职,借机躲避战乱。”刘虞答道。
“君朗三思啊!交州乃是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更兼当地之人不服王化,时有叛乱之举——君朗,你可是准备去避乱的,却怎么专挑这种地方走?”董扶闻言大惊。
刘虞苦笑一声,道:“茂安,你是不知道,如今天子虽然暂罢了修宫钱,可是,若不向中藏纳钱的话,又哪能得授好官?也唯有交州这种偏僻之地,穷山恶水,无人愿意到哪里任官,才能求得到哇!”
“说起瘴疫,我本乃江夏人氏,在世人眼中,江夏亦是蛮邦,瘴疫遍地,我又有什么好怕的?至于蛮族叛乱,那就更不足为惧了,有汉以来,南蛮虽也时有叛乱,但何曾成过气候?交州也许并非乐土,但眼下也只有那里能够容身了。”
董扶默默的点了点头,刘虞见状,不由得问道:“怎么,茂安似乎不大赞同我的做法?”
“君朗”董扶沉默的片刻之后,终于开口了:“大丈夫在世,就算不能安邦定国,总也要能保一方百姓的平安才是……”
“我何尝不想如此,可是如今这世道,想要干出一番功业来,难呐!”刘虞感叹道。
“君朗此言差矣!前有卢司徒,后有张太尉,不都立下了盖世功勋么?只要愿意为国出力,又何愁没有机会?”董扶劝道。
“卢司徒是弘农王的老师,张太尉素与中官亲善,茂安啊,不是我嫉贤妒能,此二公若非有皇子、中官在后面支持,又哪里有机会建立功勋?卢司徒拒贼于广宗之时,张太尉顿兵于临泾之际,恐怕早就被撤职问罪,槛车征还了!”刘焉慨然道。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自古成大事者,非惟天时,亦赖人谋。君朗万不可气馁啊!”董扶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不知茂安有何可以教我?”听了董扶的劝导,刘焉终于不再那么消沉了,深藏已久的雄心壮志,此刻似乎有了复燃的苗头。
“益州有山川之险,沃野千里,民殷国富,素有天府之称,就算君朗想要找一个避难之地,益州也要比交州更为适合啊!”董扶道。
“这……”刘焉顿时迟疑起来,虽然在董扶的鼓动下,他已经有了些许建功立业的想法,但是,眼下的益州,米贼猖獗,连堂堂的一州刺史,也被反贼围困在城中,哀哀乞援。在这种时候去益州为官,岂非自讨苦吃?刘焉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兵事,比起郤俭,打仗的本领也未见得就能高出多少。
“君朗不必担心。”似乎是看出了刘焉的顾虑,董扶出言劝解道:“米贼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他们之所以能如此猖獗,全因刺史郤俭昏庸无能,他不仅贪婪无度,在益州大肆聚敛,盘剥百姓,还嫉贤妒能,打压州中的贤能之士,故而使得益州上下离心,不能齐心协力,对付米贼。君朗到了益州,只需举贤用能,使益州豪杰各居其位,各尽其材,则讨平米贼,指日可待也!”
“茂安所言虽善,可益州刺史仍是郤俭。如今米贼围攻雒县甚急,在这个时候,朝廷为了稳定军心,恐怕未必会同意撤换刺史啊!若郤俭依旧是益州刺史的话,我又用什么身份去发号施令?”刘焉眉头紧锁,心中暗暗盘算着。
“郤俭劣迹斑斑,想要搬倒他并不难。不过,君朗方才所言也有道理,如今郤俭被米贼围困在雒县城中,就算我出面揭发他的罪行,朝廷也没法派人前去查证、治罪。何况,战事紧急,恐怕还不等朝廷查清郤俭的罪行,雒县就已经陷于贼手了!依我之见,不如君朗自请担任监军使者,前往益州查证郤俭的罪行,等到了蜀中之后,先率领周边诸郡的兵马,解了雒县之围,然后再入城宣布郤俭的罪状,将其罢职问罪。到时,君朗就能以监军使者的身份,暂代益州刺史之职,而朝廷也就只能顺水推舟,任命君朗为益州刺史了。”董扶替刘焉层层剖析着。
两人商议好之后,董扶率先向刘宏揭发了郤俭在益州的所作所为,甚至连五斗米道的造反,都归咎在了郤俭的身上,说正是因为郤俭在益州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才会被五斗米道蛊惑,加入贼军。
董扶这么说,当然有点冤枉郤俭了。虽然郤俭在益州的吃相的确很难看,但是,张修起事的时候,郤俭才刚刚上任不久,显然责任不能完全归咎在他的身上。事实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郤俭的前任刘隽,也同样是一位贪婪无行之辈,益州动乱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刘隽才对。
不过,为了达成目的,董扶也就顾不上尊重事实了,反正郤俭的确在益州有横征暴敛的行为,甚至,这种行为在五斗米道已经起事之后,依旧没有任何的收敛。从这一点上讲,郤俭就算是被董扶冤枉了一把,却也冤枉的一点不冤。
说起横征暴敛什么的,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刘宏同志,可是个中的佼佼者。郤俭与他老人家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董扶这么当着面的检举郤俭,倒把刘宏弄得有些尴尬,甚至有些怀疑,董扶这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细细的打量了董扶几眼后,刘宏终于确定,是自己多心了,无论是董扶的神态还是语气,都不像是借机劝谏自己的样子。消去了疑心之后,刘宏的心中,就只剩下对郤俭的不满之意了。
“哼,这个郤俭,真是不像话!”刘宏斥骂道,浑然无视了自己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事实:“一定要派人前去彻查!”
刘宏话音刚落,殿下就有一人拱手应道:“臣刘表,愿意担当此任,还望陛下俯允。”
刘表是侍御史,既有监察官员的权力,又有代表皇帝出使的资格,由他去益州查办郤俭,倒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刘宏就是这么想的,他不假思索,张口就要答允,董扶见状,赶忙出言拦阻:“陛下,此事万不可操切啊!”
见刘宏疑惑的望向了自己,董扶赶忙把理由向刘宏解说了一遍。
“陛下,还是选派一位德高望重、恩信夙孚的大臣,以监军使者的身份,前往益州,先解了雒县之围,再查办郤俭之罪,这样才能避免军心扰动啊!”
董扶刚说完,刘表立刻又上前主动请缨:“臣刘表,愿往益州监军!”
董扶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刘表的搅局,简直让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其实,董扶与刘焉,也不过是刚刚建立起来的交情,还谈不上有多么深厚,更别说是结为一党了。对于董扶而言,他之所以会劝说,甚至是怂恿刘焉去益州,完全是因为刘焉素有清正之名,又是汉室宗亲,由他来代替郤俭主政的话,益州的局势肯定会好转不少。正如董扶所言,刘焉不必有多么大的本事,只要他一不大肆搜刮,二能任用益州本地的人才,剩下的事情,自有益州的英杰之士帮他搞定。
从这点来说,刘表比刘虞更有优势。论血脉,两人都是汉室宗亲,鲁恭王之后;但论名望,名列八俊,身为士人表率的刘表,可比刘虞更有名气。
因此,就董扶的初心而言,无论是刘虞还是刘表,起到的效果都一样,刘表甚至还更具竞争力。
但是,董扶毕竟已经先答应了刘虞,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只不过,面对刘表的毛遂自荐,董扶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
而且,刘宏也不会给董扶想理由的机会,见刘表接连请缨,诚心可嘉,刘宏当即就允诺了下来。
这回事情可闹大了!董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炸开了一般,他都不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刘焉了!
显然,刘焉对此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竟然呆立在地上,失神良久,最后在董扶的连声呼唤下,才回过神来。
“君朗,抱歉,我失信于你了。”董扶朝着刘焉深深的一揖。
“茂安如出此言,事发突然,你也是无可奈何。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罢了……”刘焉勉强一笑,劝慰了董扶一句。
董扶走后,刘焉捏紧了拳头,恨恨的砸在了面前的几案上,面孔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扭曲起来。
“刘景升!好你个刘景升!”
此事对刘焉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本来,在董扶的描绘下,一个美好的前景已经展现在了刘焉的面前,一场唾手可得的丰功伟绩,也已经摆在了刘焉的面前。若能平定米贼,他刘焉的功劳,足以与卢植、张温等人比肩,到时候,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
可是,这个机会,居然就这么被刘表给活生生的抢走了。刘焉虽然在董扶面前表现得十分豁达,可是,他的本性,远不如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度。在历史上,他入主益州之后,先后逼反、杀害了当初帮他在益州立足的贾龙、任岐等人。这其中固然有主客之争的因素,但刘焉的心胸狭窄,不能容物,也是促使他采用粗暴手段,来处置益州本地豪族的根本因素。
就在刘表被任命为监军使者,即将出发,奔赴益州的时候,洛阳市井当中,突然传出了一阵流言,说刘表曾经劝说大将军何进,废黜天子,改立弘农王。
流言一出,立刻在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但是,相对于只把这些流言当成茶余饭后谈资的普通百姓,朝堂上的反应却要激烈得多。
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何苗,不约而同的派出了大批的士兵,在洛阳内外展开搜捕,但凡有议论此事者,立刻予以逮捕。
可是,逮捕谈论者容易,想要揪出流言的根源,却有如大海捞针。流言这种事情,这最容易抵赖的,也是最容易攀扯的,两者完全取决于办案之人是想宁纵勿枉呢,还是宁枉勿纵。
显然,宁枉勿纵是行不通的,闹不好又会激起民变来。最后,无论是司隶校尉,还是河南尹,都只能将抓捕之人全数释放。
不过,这次抓捕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至少,从此之后,没有人再敢公开谈论、传播这个流言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阻止了流言的继续散播,但是,那些好事的内侍,早就迫不及待的将流言传到了刘宏的耳朵里面去。
虽然刘宏在听到流言之后,当场就表示不可信,但是,在他心里,还是隐隐的留下了一根刺。就算不至于因此而怀疑何进乃至刘照,可刘宏还是对刘表起了警惕之心。
而刘照更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躺枪膝箭,平白的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之前,当他听说刘宏任命刘表为监军使者时,还在感叹历史又发生了一次重大的变化,虽然未来的益州牧仍然姓刘,可是,此刘早已经不是彼刘了。刘表成了刘益州,那日后的刘荆州又会是谁?还有刘豫州呢?
正当刘照脑洞大开的时候,却闹出了这么一件窝心的事情来。对于流言本身,刘照倒不是很担心,类似的话,恐怕那帮权阉没少在自己老爹耳边吹风吧?可至少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老爹还没有被人忽悠瘸,既然以前不行,那么这一次,想必还是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刘照真正担心的,是“拥弁集团”的保密能力,或者,准确来说,是自己舅舅何进的保密能力。
当初的密谋,知情者只有何进父子、卢王兄弟以及裴潜和刘表。刘照对自己这边的保密能力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无论是在华光殿议事时的隔离措施,还是身边几位近臣的品行和操守,刘照都有足够的信心。
但是,对于何进那边,刘照就没那么放心了。历史上,何进谋诛十常侍的时候,保密措施简直是一塌糊涂,就差没有直接在大街上喊出来了。所以,刘照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此次密谋,是从何进那边泄漏出去的。
“还好,有了上次的坚决表态,舅舅大概已经认识到我对篡位一事的态度了吧?这样一来,以后再遇到忽悠的时候,想必舅舅肯定会断然拒绝,而不是又来找我商议对策吧?也许是吧……”
这一回,刘照还真的冤枉何进了,真正的泄密者,恰恰是刘表自己。
当初,刘表遭到回绝之后,依然不肯死心。他见说服不了何进与刘照,便想拉拢几位刘姓的宗亲大臣,再谋废立之事,刘焉只是其中一人罢了。
从这方面来说,刘表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由于他当初拉拢的刘姓宗亲大臣,不止刘焉一人,因此也就无从断定到底是谁泄漏机密了。
满朝上下,唯有董扶一人心里清楚,散播流言的人,十有*就是刘焉。
对此,董扶颇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时选中了刘焉。就此次事件来看,刘焉此人的品性,也未见得就有多好。为了自己的名利,他甚至不惜拿大汉的未来做赌注,差点就闹出一场滔天大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