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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转眼就过,平日里清幽的佛理寺,此时却颇为热闹。
佛里寺位于光明城正中,天坛就位于佛理寺正中,整个寺院占地数里,极为宽广。
天坛上正有两位僧人对坐交谈,言语间十分友好,天坛下就是来观看的客人或是参与的僧人。
来观看的客人,就各自落座在天关周围,给天坛留出了四条道路,方便行走。
最好的位置就是两位僧人的侧面,能望到两人辩论的全幕,杨邺就在一侧观看着。
佛会尚未开始,还有片刻工夫,杨邺回头一望,发现不只有平州修士,甚至其余部州都有人来。
杨邺便收回目光,又瞥了眼身侧的方绩,继续望向天坛中间。
两名僧人,一人白袍僧衣,一人黄袍僧衣,这时道过法名、法号,佛会开始。
白袍僧人法名本阳,是光明城辖下多目郡鹤阳寺的僧人。
黄袍僧人法名大庄,是名游僧。
天坛四周静下来,仔细观看天坛上的情形,不会落下半分。
片刻后,对坐的两人中,终于有了动作。
本阳右手立掌,道“大庄禅师云游四方,想必佛法精深,小僧现有疑问,请大庄禅师解惑。”
本阳言语暗藏玄机,寺庙僧人一向看不起游僧,认为他们佛法浅薄,而大庄不但是游僧,而且还有一间庄子,让本阳更有攻讦的理由。
大庄亦不愚钝,双手合掌,道:“小僧云游四方,虽不算佛法精深,但亦能解惑,本阳禅师但言无妨。”
“那小僧便讲了。”本阳再次合掌,问道:“大庄禅师是游僧,为何占据豪宅,是舍不掉豪宅还是不想舍掉豪宅。”
大庄双手合掌,道:“是舍不掉豪宅。”
本阳追问道:“为何舍不掉?”
大庄禅师反问道:“豪宅豪在何处?”
本阳应道:“骄奢***便是豪宅。”
大庄掉:“那大庄之豪宅,就是一座大庄,庄内有无数经文,府中雇有家丁,只为保藏经文。”
本阳质疑:“经文交由家丁看管,那大庄禅师如何研习?”
大庄道:“这便是小僧如何会是游僧的原因,一宅之经,比不得天下之经。”
本阳继续质疑:“那豪宅中的经文,岂不白白放置,无人翻阅。”
大庄道:“宅中经文,俱在我心,何言无人翻阅。”
本阳顺水推舟,道:“如此看来,宅中经文尽在大庄禅师心中,禅师可谓佛法精深,无人能及。”
大庄道:“非也,非也。”
本阳问道:“怎言?”
大庄道:“宅中经文在我心不假,但不止经文在我心,宅院也在我心,宅中万物皆在我心。”
本阳质疑道:“大庄禅师将宅院比及万物,是否有些不妥?”
大庄摇头,道:“我之宅院,就是你之寺庙。”
本阳便被难住了,说错了的话,他就会输,说对的话,他也会输。
大庄继续道:“宅院之万物,便是寺院之万物,我云游四海,正是寻让世人知晓万物之法。”
本阳就输了,从他对大庄有了成见开始,就输了。
本阳下了天坛之后,久久无人上天坛,或许都在思索着如何化解大庄的攻势。
杨邺又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方绩,念道:“你之腾蛇,其之爱侣,如何能比。”
很可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看来方绩这两天没少去光明寺中喝忘忧茶。
又过片刻,才有一名灰袍僧人走上天坛,同大庄对坐。
两人双手合掌,随即就互通法名。
灰袍僧人也是游僧,法号慈尘。
慈尘双手合掌,道:“小僧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大庄道:“但问无妨。”
慈尘单手立掌,问道:“大庄禅师为何舍不掉区区豪宅?”
大庄道:“宅院内有经文,所以舍不掉。”
慈尘继续道:“禅师既为寻找知晓万物之法而四处游历,区区一座豪宅,为何舍不掉?”
大庄道:“豪宅亦是我知晓的万物之一,所以舍不掉。”
慈尘问道:“那万物除开豪宅外,又有什么是万物?”
大庄道:“不知。”
慈尘继续问道:“那禅师便只知晓豪宅是万物之一,不知道万物为何?”
大庄点头道:“正是如此。”
慈尘便道:“那就奇怪了,禅师知晓豪宅是万物之一,却不知道万物,那是如何得出豪宅是万物之一这个道理的?”
大庄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
慈尘就道:“那禅师不知道万物,为何却知晓豪宅是万物之一?”
大庄合掌,反问道:“莫非慈尘禅师知晓万物为何?”
慈尘摇头,道:“不知。”
大庄便问道:“禅师不知万物为何,为何却说出如此话语?”
慈尘道:“小僧的确不知万物为何,但只要证明禅师不知万物为何,便算小僧胜了。”
大庄方才醒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败,就是他把万物放到了豪宅之上,但万物又其实万物两个字所能形容的,所以会败。
大庄就下了天坛,同时这慈尘所说的道理,也让许多僧人暗自揣摩,不敢轻易上天坛。
杨邺又望了眼方绩,低声道:“你以为腾蛇是你的,其实腾蛇不是你的,腾蛇是别人的,腾蛇从来就不是某一个人的。”
方绩抬头望了杨邺一眼,沉默不语。
良久,方绩道:“我知道。”
杨邺也能理解方绩,知道归知道,但是遗憾是遗憾,虽然说要看开,但真能看开的人没多少。
从来就只有看得开与看不开,没有第三。
这时又有僧人上了天坛,是一名年轻的僧人,而本阳、大庄、慈尘三人,俱是老僧。
天坛佛会上很少会有年轻僧人,因为年轻僧人根本不了解佛理,但一旦有年轻僧人参加天坛佛会,说明绝对是不简单的。
很明显能见到刚刚获胜的慈尘,绷紧了身体,不会有丝毫松懈。
年轻僧人法名普亮,是光明寺中普字辈的僧人。
当年轻僧人道出法名的时候,寂静天坛四周,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正、善、普、广,厉害了。”
“据传是正行法师的弟子,潜心修习佛法,肯定不简单。”
这位正行法师就是光明寺的方丈,主持老僧,佛法极为精深。
杨邺在听到后,扭头道:“这位正行大师,一定不正行。”
方绩失笑,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情说笑。
普亮一身白色僧袍,面目虔诚,甚至感染到了身前的慈尘,让慈尘也变得虔诚起来。
坐定之后,两僧沉默片刻,还是普亮先出声。
“慈尘禅师,小僧有些疑问,禅师能否为小僧解惑。”
慈尘心道不妙,他才犹豫了一下,就被抓了先。
“普亮禅师请言。”慈尘道。
发问的人往往有很大优势,如果佛理精神的话,能带动对方的思绪,让对方顺着自己的想法,我想什么,你就想什么。
所以方才大庄才会失败,慈尘才会胜利。
而面对普亮,慈尘明显没多少优势,佛理的话普亮一定胜出,所以慈尘才会犹豫。
普亮也不客气,道:“假使有一村落,遭恶人袭击,该不该诛杀那名恶人?”
慈尘道:“为恶之人当诛。”
普亮又问道:“假使那名恶人,是为了生存,该不该诛?”
慈尘道:“行恶就是不对,该诛。”
普亮继续问道:“假使那名恶人,为的是家中重病的母亲,那该不该诛?”
慈尘犹豫片刻,还是做了决定,道:“该诛。”
普亮又道:“假使诛了那名恶人后,其家中老母病死,该不该诛?”
慈尘又犹豫片刻,道:“不该。”
普亮又道:“假使没有诛那名恶人,村子遭难,该不该诛。”
慈尘再度犹豫,一村怎比两人,道:“该诛。”
普亮道:“假使那名恶人没袭击村落,但家中母亲病故,该不该诛。”
慈尘便道:“不该。”
普亮又道:“假使禅师到了那种情况,是会袭击村落,还是放任母亲不顾?”
慈尘道:“小僧会袭击村落。”
普亮道:“那就该诛。”
慈尘道:“小僧放任……”
慈尘终究没说出来。
普亮又道:“假使那名重病的母亲,是因为村落的袭击才重病的,而其儿子为了重病的母亲去袭击村落,该不该诛?”
慈尘道:“该诛。”
普亮问的是村落该不该诛,而不是那名儿子该不该诛。
普亮继续道:“假如恶人的消息,也是那个村落散出的,那该不该诛?”
慈尘道:“该诛。”
普亮问的,依然是那个村落该不该诛。
普亮又道:“这些问题,也是小僧的师傅当时问小僧的,小僧的回答跟禅师一样。”
慈尘合掌,问道:“那正行法师又是如何解惑的?”
普亮便道:“这些问题看似荒诞,但却是真实发生过的,而那名恶人,就是小僧的师傅。”
慈尘明了,再次合掌,走下了天坛。
普亮便闭上双目,在天坛静坐,等待下一位僧人。
杨邺又扭头说道:“这小和尚说的不错,对错两个字很模糊,但又一目了然。”
方绩点点头,承认这小和尚说的有点道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