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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点头笑道:“你所言甚是。只不过却忘了一桩事。那聚众滋事的,都是些生活没有着落的流民,我们这女儿谷之中,收留的却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质女儿家。难道朝廷果真会以为我们这些女孩家能关起门来造反不成?姚先生早讨了一张圣旨,特许她以女儿之身,立户开府。其他人都算是投靠她的,说起来名正言顺。”
妙玉见宝钗说得轻描淡写,不禁冷哼一声,暗道果然是商人本色,将事情吹嘘得如天花乱坠一般,若果真女孩家安身立命如此轻易,当年妙玉自己又何至于用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托言慧娘已死,真身远遁空门?只是宝钗一向口才好,妙玉虽然知道其中有诸多凶险之处,仍不免心动。沉吟半晌,又亲往后堂探视了一回,再出来时候,随侍的婆子便从后头捧出一个包袱来,打开来看时,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张银票并大大小小几锭金银元宝。宝钗正待看时,妙玉又命侍女捧了两个茶盅出来,给宝钗看那茶盅上头的真迹,显见是大有来头、经前朝名人把玩鉴赏过的古玩。
妙玉本不耐俗物,这一番折腾,眉宇间已是显出倦极之色,向宝钗解释说:“再没有了。佛法有云,普度众生。你说的这般动听,我这边少不得也应个景,东拼西凑,寻了这么些东西出来,也不必说什么合伙的本钱不本钱的,我听不惯那个,权当是我听闻你收留的那些女孩子可怜,给她们的一点做衣服的钱罢了。若你果真用这钱翻出许多利来,是她们的造化,若蚀本时候,也只怪她们生来没福,穿不得好衣服罢了。”
宝钗忙应允了,又听妙玉指着那两个茶盅说道:“我自皈依佛门以来,清心寡欲,潜心学禅,并无什么爱好,惟好茶道而已。当年我在家时候,有人打听得我好这个,巴巴搜罗了些珍稀的茶具过来换绣品,我上京的时候,不忍舍弃,就一路带着它们。原本以为总有能重见天日的时候,到时候与三五同道好友,品茶弹琴,岂不是人生美事?大观园中,入我眼者惟有你和林姑娘。想不到造化弄人,你们两个都要早早嫁人去了。这茶盅便算是我送你的嫁妆罢,将来带到那什么冯家也可,或送到当铺随手当个几两银子,生意周转之时,手头也宽裕些。”
宝钗连声应了,同莺儿小红收拾了东西,要按了生意场上的规矩当着妙玉面清点之时,妙玉哪里耐烦这个,早倦极起身,言说回房参禅去了。宝钗也知道她生性清高,提不得银钱两字,遂收了那银两茶盅等物不提。
待回到家中细细盘点,方知那零碎的金银加在一起,少说也折合五六百两的银子,几张银票有三百的,有五百的,加在一起又是两三千两。姚静在旁见了喜出望外道:“这帖子下得甚是及时。总算没白跑这遭。”
莺儿却忍不住替宝钗抱屈道:“我家姑娘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你们没看见妙玉那脸色!活脱脱把我们当成是打秋风的了!居然敢连赢我们家姑娘三盘棋!”
孙穆察言观色,问宝钗道:“你棋力一向不弱,罕逢对手。就算偶有失手,也不至于连输三盘。想是你无心于此,还是那妙玉大师心无旁骛,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国手?又或者,是你有意容让?”
宝钗答道:“都有。也不算是有意容让,只不过这弈棋的场面,在乎把握全局,总要有来有往,相差不过毫厘,这场面才来得好看。”
孙穆闻言叹息道:“委屈你了。”
宝钗摇头道:“生意场上的事情,大凡如此。算不得什么委屈。”
孙穆见宝钗神色大异于前,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追问道:“自家师父面前,何必隐瞒。有什么不痛快的,只管说出来。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
宝钗摇头不答,直到小红和莺儿等人知趣退去,房中惟余孙穆姚静之时,方缓缓道:“这次去荣国府,我打探得两件事情。头一桩事,贾家大老爷一家和二房的人闹了一回,明面上说是看中了老太太房里的丫鬟鸳鸯,其实是贪图贾家的家业,后来惊动了贾母,把贾家大老爷骂得什么似的。”
孙穆知道宝钗素来是个稳妥的人,从不好说人是非,此时特意提起,必有缘故,追问之下,方知宝钗去大观园之时竟然遇到了探春。
因贾赦要讨鸳鸯,得了贾母一通好骂,连带着贾赦之妻邢氏也在后宅有几分抬不起头来,王熙凤是她的媳妇儿,少不得看她脸色行事的,恰逢小产之后淋漓不止,就抱病休养。王夫人一人打理荣国府,心力憔悴,特地委任了李纨和探春两个协助打理大观园。委任李纨,因为她是贾珠的正室,占了名分;委任探春,却因素知探春眼亮心明,精细之处不亚于凤姐,刚好可以补益李纨的面慈心软。
故而宝钗这日拿了妙玉的帖子进大观园,探春最开始就知道了。她寻思着宝钗和王夫人之间因了金玉良缘的事情,是有些心病的,揣摩着这两人一定不愿意互相见面,故而做主命婆子不必回贾母、王夫人,只当平时那些来和妙玉共参佛法、求问佛事的堂客们一般处置,只说这是寻常之事,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直接叫婆子带来宝钗进去,自己却算准时间,在宝钗出来的路上候着。
探春素来为人精细,但自知理家经验尚浅,不够四平八稳。她素来服气宝钗是个细致妥帖的,这日便趁机将理家之中的些许琐事提了一回。不过宝钗度其心意,家务琐事不过是顺带这么一提,探春的主要意思还是在发愁年纪渐长,婚事没有着落,贾母和王夫人为了张罗宝玉、黛玉的婚事大张旗鼓,心力憔悴,却压根没想到探春已经将近摽梅之年,是该多出去交际交际,寻几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公子哥儿们相看一番了。
探春虽没有直接说,但是愁绪溢于言表。她自知是庶出的女儿,亲娘赵姨娘又是王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故而一直以来竭力同赵姨娘划清界限,小心翼翼恭维巴结着王夫人,为的就是嫡母在为子女操办婚事的时候,能够手下留情,给她寻一个靠谱的姑爷。然而这番打算如今看来,似乎是落空了。王夫人提起探春来只管说三丫头好,虽是庶出的,却比嫡出的都好,将来必能得一个贵婿,然而眼看着探春一日大似一日,却压根没有为她提亲的意思。
眼看着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史湘云都定下来卫若兰,年纪更小的薛宝琴也有了人家,大观园的三春姐妹还是音讯全无。探春终于沉不住气了。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虽然她们三春姐妹常在一起吃住,但是迎春是大老爷贾赦家的,惜春是宁国府贾珍的亲妹妹,这两个姐妹是邢氏和尤氏负责找婆家的,惟有她得被王夫人卡着。庶女原本就比嫡女难嫁许多,若是不先下手为强,那些家风好、不装腔作势的人家早被人抢了去,剩下的那些都是喜欢从门缝里看人的,又怎么会把她一个和嫡母不是一气的庶女放在眼睛里?
故而探春思前想后,心中竟然生出些异样的心思来,把心一横,暗道:与其被那不成器的王孙公子挑剔庶嫡,百般嫌弃了去,倒不如寻个真正可心可意的好人家,凭了她的本事,便是做了富贵王侯人家的妾室,也是无碍的。她想起薛姨妈曾经鬼迷心窍要把宝钗送到忠顺王爷府上当妾的经历,突然觉得若不是忠顺王爷年纪太老,那凌.虐人的十号太不好听,太过凶残,送进去的姑娘非死既残,倒也不失为庶女的一个好归宿。这般想着想着,突然就想起宝钗曾向她说道,北静王爷酷爱诗文,连先前娶的王妃都是善于此道的,不觉就动了心思,想为自己谋一个出路。只是她心中虽然存了这么个模模糊糊的心思,到底也只是万般无奈之下的预留后路,见宝钗时候也不好明言,只是反复拿话套问她当日同北静王一干人吟诗作对的场面。
宝钗是个聪明的姑娘,虽然心里事重,一时未曾想到这上头,等到回来后就咂摸出几分味来。她冷眼旁观探春处境,知道探春的亲娘赵姨娘虽然有几分姿色,颇得贾政喜爱,其实却是个放不到台面上的角色,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皮子浅得很,探春为了将来嫁得好,无奈之下忍痛同她划清界限,而探春的弟弟贾环又是那般猥琐的一个人,在赵姨娘的教导下越发不堪,和小丫鬟赌钱赌输了赖账,教唆跟瞎了眼睛跟他偷偷相好的彩云彩霞偷王夫人房里的东西,仔细说来,叫人免不了摇头叹息。宝钗自己在薛家那般处境,故而对于探春的尴尬两难洞若观火,心存怜惜,此时同孙穆、姚静说起此事时,隐过了探春隐隐绰绰间暗示的有意委身北静王做妾室的意思不提,只是跟孙穆、姚静仔细分说探春的处境,末了问道:“我见她在贾家的处境,只怕将来的婚事也是艰难的,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除非远嫁,方不屈了她一向的才华抱负,却又辜负了贾府的养育之恩。故而闲来无事的时候,也颇替她发愁。不知道师父可有什么主意?”
姚静是听说过探春“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的结局的,听了宝钗的话也连连点头,转头过来满脸期待看着孙穆,孙穆见状反而好笑起来:“你这般眼巴巴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是三头六臂,或是口吐莲花的媒婆不成?若是时,我也必先给宝钗找个好婆家,断然不至于委屈她跟那土包子姓冯的将就了。难道自己人顾不上,反而先去照顾别人的?”又向宝钗叹息道:“听你这么一说,仔细想来她的婚事,却是为难得紧。似贾家这种人家,最喜欢亲上加亲,再不然就是寻了那家世好、有前途的押上一注,图个互相提携,同气连枝。只是如今我数贾家的这些至交,数来数去竟没有合适的庶子配她。若是嫡子时,自然是要挑剔她身份的,齐大非偶,将来她的日子却也难过,若是那一帮等闲的庶子,一个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得很,据你说这三姑娘既然这般人品,倒不好委屈了她。只怕贾府的二太太未必有心思管她的事,一来二去这么耽误,年纪就大了,只能给人家当填房,虽说以她的本事也不怕拿捏不住,只是到底委屈。“
三人这般叹息了一回,孙穆又问宝钗所说第二桩事。宝钗犹豫良久,最后说道:“妙玉虽然一直对我另眼相看,但我们之间从来是君子之交,少有下了帖子这般巴巴地请我上门的。故而这次有意要我去的,另有其人。”
孙穆见她神色,稍一思索,讶然道:“你是说要你去的人是林姑娘?只不过借了那妙玉师父的帖子掩人耳目?如此说来,你必是在那栊翠庵见到她了?眼下你们两个人都即将成亲,她可同你说了些什么?你应承了没有?”
也怪不得孙穆这般着急。她在旁看了这么久,宝钗黛玉两人的心事她也知道不少,更是清楚两人顾虑着些什么。然而这些顾虑颇有道理,便是孙穆,也只能无可奈何觉得缘该如此,断然不可效仿自己跟姚静这般肆意胡为,故而颇为支持宝钗的选择。如今她听宝钗说两人竟借着栊翠庵妙玉见了一面,只恐两人凭了一时意气,谋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令本家蒙羞,时过境迁后早晚后悔。
宝钗慢慢摇头,面上难掩寥落:“我未曾见到她。不过是从当时场面推测罢了。我邀妙玉凑份子入伙,妙玉起初是不允的,摇头说我们太过想当然,但后来进得内室,不知道有人同她说了什么话,就改变了主意,带了些金银诸物出来。妙玉日常饮食供给皆是贾府送来,栊翠庵的香油钱,也是另外算的,她平日做出家人打扮,也不怎么施粉黛,须私下动用钱的时候极少,便是要用钱时,多半也是由服侍的婆子拿出现成的金银来,不至于带着这么多银票。那几锭金银,怕是妙玉的体己,那几张银票,只怕就是她的了。”
孙穆和姚静到底未见当时场面,对宝钗的推测将信将疑,却不好直接驳斥,姚静便问道:“既是林妹妹苦心孤诣借了妙玉邀你去,却为何躲在里屋不肯见你?连个照面都不打,却又将防身的银票给你,一句话也未曾留,这是何道理?”
宝钗道:“该说的道理都已经说过了,我明白,她也明白。她父母那般疼她,她也知道不能做出抗婚或是私逃那般惊世骇俗的事情,致使父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既是如此,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我只是想不到,她竟会这般支持我们,这银票必是老太太给她防身安心用的,如今却一股脑都拿了出来。”
孙穆和姚静对望一眼,叹息道:“从前闻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今日才算是见了。你未见到她,却能将她的心思用意揣摩得如此透彻,她总算没有白认识你一场!”
宝钗道:“这个钱暂时记在妙玉账上,若将来问明白了,仍旧是要把分红算清楚给她的。那宝兄弟是个精于享乐、不懂生息的人,况且我冷眼看着,贾家年轻一辈里,也没几个堪当大梁的人,这时候他们一个两个自视清高,不喜欢跟银钱打交道,日后还不定怎么呢。“
姚静忙笑道:“这个自然。你放心,便不是你这句话,我们也断然不会委屈林妹妹的。”
却说宝钗所料一点不差,确实是黛玉借了妙玉的帖子,将她请到大观园中的。原本以为宝钗琐事太多,未必会把这帖子当做一回事,只是存了万一的指望,想不到宝钗竟是来的如此快,这倒令黛玉始料未及。妙玉遣了身边信得过的姑子悄悄去知会她时,黛玉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一副“近乡情更怯”的形容,思虑良久,最终居然言说要躲在内屋,只消听一听宝钗的声音也是好的。
妙玉不解其意,但是本身是个孤僻的人,也不多言追问,果真将宝钗让到平日里坐卧起居的一处小禅房,令黛玉躲在里屋,自己不紧不慢同宝钗下了三局棋。结果宝钗走后,黛玉出来,只管怔怔看着那棋盘出神。棋盘尚未收拾,上头摆着的正是最后一局官子后的模样。妙玉好奇追问,黛玉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叹道:“宝姐姐事事都要瞻前顾后,思虑至此。她再怎么玲珑剔透,到底也是血肉之躯,长此以往,怎么支持得住?”妙玉听闻这话里头有典故,笑着追问道:“你躲在里屋,未曾见我二人手谈,便知道她必是让我了?”她再怎么自云看破,万事皆空,但到底年轻,难免小女儿家心性,此时不禁流露出一些争强好胜的心思。
黛玉摇头道:“你常和二姐姐、四妹妹对弈,若论这棋上头的本事,自然是高明的。只是宝姐姐一向计算惊人,最擅官子。眼下你们差距不过数目之间,无论她是有意容让,还是竭力施为最后落败,此局皆可见思虑之甚。”
妙玉度其语意,便知黛玉心中必是认为她不如宝钗了。须知妙玉向来为人怪癖,大观园之中并无多少人同她亲近,她因见宝钗、黛玉两个是出挑的,视二人与别人不同,但因了她孤僻的性格,连黛玉在她面前说话都要格外小心在意,生怕一时不慎,被她嘲讽。似这样含糊着说妙玉棋力不如宝钗的,已是破天荒头一次了,故而妙玉诧异之余,反而笑着说她:“果然在你心中,宝姐姐样样都是好的。来日若有暇时,必要找个机会好好讨教一番。只是你未免也太相信她了,那些银票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你就这么借了我的名义送了她?她所言的那女儿谷之事,听起来固然美妙,倒有几分《礼运大同篇》的风采,但果然能成事否?”
黛玉微笑道:“宝姐姐是个最稳妥不过的,她既有这份心愿,我少不得要助她一臂之力才好。事在人为,又有什么成事不成事的呢。”
妙玉见她这般执拗,只得摇头叹息,末了轻声问她:“你跟她……果真就这么算了?听说她看中的那姓冯的,只不过是金陵乡下的一个小官宦人家,京城居大不易,只怕姓冯的早晚要回金陵去,难道你们从此就这般天各一方?”妙玉因为性情孤僻,同他人交接极少,一个人静思较多,故而反倒容易接受这些荒诞不经、大逆不道的事情。前几日黛玉突然跑来看她,将这一番心事和盘托出时,妙玉一开始大吃一惊,但不过想了一夜,就释然了,反而一心一意帮助黛玉见宝钗。
黛玉听妙玉这般问,心中颇有几分肝肠寸断的滋味,想流泪却又觉得力气尽了,流不出来,只管微笑摇头道:“原先未见之时,觉得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完的话。待到真个见了,却又觉得一切都不必说了。宝姐姐那个人,是极有主意的,她决定了的事情,说也无益,何况她也是为我好的一片心思。她曾答应过我,将来留居京城之中。便是日后变了卦,想来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我也是不会怪她的。既是如此,眼下何必忧虑那么多呢?”
妙玉听黛玉这般说,感叹了一番,也就罢了。黛玉反过来悄声问妙玉:“我连这等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你了的。你不许笑话我。你……你年纪轻轻就出家,可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外头皆流传着你思嫁什么人不得,才一怒之下遁入空门,我知道那些人喜欢乱嚼舌头,必是假的。只是你心中可曾也牵挂着什么人?”
妙玉不防黛玉竟突然如此问,不免一阵恍惚,面上露出怅然之色。她当年在苏州市,声名远播,因求绣品的人络绎不绝,不厌其烦,便借口修禅,逃到寺院里小住。结果又有些不知道她底细的公子哥儿们偶然来寺庙进香,见她貌美,调戏于她。那时候依稀有个白衣公子挺身而出挡在她面前,也曾一时意乱情迷、芳心可可,意欲以身相许,只可惜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数年匆匆而过,那个白衣影子恍惚得竟然连面孔都看不清楚了,如今被黛玉这么一提醒,才重新想起来,渺茫得如同遥不可及的梦境一般。
“事情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提?我如今是出家人,理应四大皆空,何必纠结于过去?”妙玉微笑着,命婆子将收在瓮中的昔年所采梅花树上的雪捧了些来,亲自生火烧水,与黛玉烹茶,慢慢地说些从前在闺阁之中的闲话,当夜便留黛玉在栊翠庵中住下。
黛玉因重阳节将近,那指婚的圣旨便如同高悬在头顶的利剑,正烦躁彷徨之时,也乐得在栊翠庵中清净一回。妙玉是出尘高洁的女子,闲来无事的时候,最喜打理花木,故而栊翠庵中的花树都生得极好,正是金秋时节,头顶桂香浮动,裙边菊花金黄,正是清幽怡人的景色。黛玉在如此夜晚与妙玉秉烛夜谈,鼻间桂香、菊香与檀香混成一片,渐渐心里浮躁之意尽去,惟留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