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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让开山军直接开到解州堵截朱温,其用意并非在军事上,而在政治和心理。从政治上来说,如果开山军将朱温堵截在解州以外,那么朱温此来河中,连盐池长什么模样都没见着,这对冲着盐池利益而来的汴军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从心理上,李曜要给予朱温一种强烈的暗示:但凡有我李正阳在,河中两池你别说染指,就连看都没机会看见!
李曜一贯擅长心理战,这次命令开山军将朱温堵截在解州以西也是其庞大设局中很重要的一环。然而有句老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李曜并未就为何这般下令进行解释,而郭崇韬这个特使“监军”和史建瑭这个主将都只是从纯粹的军事方面考虑,思来想去都觉得在解州之南堵截朱温,比在解州之西堵截更好。因为朱温经过解州必然会尽量携带大批盐巴,于是其在行军之中,便要分出更多的兵力进行运输、护卫,明显会使得开山军的奇袭更加奏效。
史建瑭心中一有迟疑,其余人自然更不是郭崇韬的对手,纷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再加上他是李曜特派而来,算是有些临时监军之意,众将也很难与之相争。而且话说回来,这一路上破陕虢、陷洛阳,郭崇韬沉着镇定,屡出妙计,也让众将觉得这监军确实是有些本事的。虽说他此时的意见与军使原先的命令略有出入,但军使此番设局如此庞大,一环扣一环,要说其中偶尔百密一疏,那也是说得过去的不是?当然最关键是:现在战马真的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要是按照军使之前的计划,别的不说,就光是这战马的损失,就已经可以用巨大来形容了。
如此一来,开山军高层便达成了一个统一意见,史建瑭心中虽然忐忑,仍然下达了立刻下马休息的命令。
开山军中胡儿甚多,汉儿与胡儿同在一军久了,对于马匹的喂养保护,也都早已了如指掌,他们都得到了通知,知道可以休息的时间并不多,因此下马之后顾不得休息,喂马、洗马,包括为马匹做松弛肌肉的运动,都抓紧时间在做。更何况开山军骑兵之中,战兵只有一半,剩下一半都是辅兵,养护马匹、运载战斗器械,平时都是他们在做,此时因为时间紧迫,战兵们也加入到其中。
机械化作战时代,机器尚且需要维护,何况战马?而且事实上,战马是个很娇贵的“战争器材”,过度使用会掉膘,这还是轻的,再严重就是直接“报废”,再也无法作战,只能从战马转成驮马,由于战马资源有限,这种损失任何一大势力都是会尽量避免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史建瑭、史俨这批将李曜视为神灵一般胡儿将领才会被郭崇韬说服。
好在李克用是沙陀之主,沙陀本是突厥分支,沙陀族的战马,从品种上来说就是蒙古马,并不是娇贵如欧洲某些战马一般,对于食料的要求不算高,适应能力也比较强。而且沙陀大军出征,除了骟马之外,也是带着母马走的,因为一部分母马可以提供马奶,这也是一份不错的补养。
当然,开山军中也不全是蒙古马,由于沙陀族内迁之前所处西突厥疆域附近,因此马群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哈萨克马和一部分大宛马。至于马匹的配备,按照“军中自有阶级法”的原则,旅帅以上必然配备优秀大宛马为战马,队正以上必然配备哈萨克马为战马,普通骑兵战兵在从军生涯中,若斩首超过二十,也可获得战功奖励,配备哈萨克马为战马等等。至于李曜本人,由于其一贯坚持“以身作则是最好的命令”,因此其配备的战马,目前也只是哈萨克战马——这是因为他个人的斩首记录已经超过二十名。当然,李克用曾经赏赐给他的四批大宛良马,也在他的马圈之中,不过他只在平时骑乘,战时反而会换乘那匹哈萨克马,以示公正。正是因为他这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作风,开山军中无论尊卑,对他个人的尊敬可谓万众一心,李曜辛苦树立的正面形象,目前看来几乎是不可动摇的。
蒙古马再怎么适应粗放管理,必要的养护工作做完,也差不多又过去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辅兵们极忙,不仅要养护马匹,还顺便弄了顿饭。由于时间紧迫,吃得自然没法讲究,好在军械监几乎等于开山军的私产,吃的东西倒是不差,只是做得粗糙了点,幸而开山军从其前身飞腾军开始,几乎一直处于作战和高强度训练当中,对吃的问题还算不是很讲究,大伙儿匆匆填饱肚子,史建瑭就传令再次启程。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史建瑭匆匆带兵准备伏击之时,李曜正骑着他那匹普通得无法再普通的褐色哈萨克战马领兵追赶朱温的汴州残军。
朱温这一战败得算是够彻底,步骑七万浩浩荡荡而来,加上陕虢王珙倾家荡产搜罗来的的七八千兵,差不多是八万大军,还有约莫三四千水军不算。而如今却是如何?
水军在水寨中被李曜连锅端,一条船都没跑掉,水军战士到底战死多少,逃散多少,反正是没法计算,总而言之一句话:此番北上河中的汴州水军全军覆没。
步骑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水寨攻守战中,牛存节统帅的一万五千步骑被打散,最终收拢残兵约莫八千。朱温自己领着大军从蒲州逃出之后,被李曜带着河东军战兵主力迎头暴打一顿,那时节河东军眼看大胜,憋了半个多月的火气全撒在战场上了,而汴军只道背后还有李存孝杀来,可谓前有虎后有狼,一门心思要跑,战斗力了不起还剩一半。
本来汴军野战能力就不如河东军,这一来还有什么好说?李曜亲自带兵一顿暴打,河东诸将都争先恐后在这位急速窜起的新秀副都统面前展现自己的勇武,带兵冲锋那真叫一个毫不惜身,打得汴军哭爹喊娘。面对如此危急的局面,朱温亲自派出牙兵作为督战队,然而在这等时候,督战队上去临阵砍了上百颗脑袋之后汴军仍然顶不住,最终退却变成溃退,要不是朱温军法严酷,汴军上下只怕非得变成溃散不可。
但即便如此,朱温领兵狂跑一阵之后再次收拢残兵,也只剩下三万来人,损失接近一半!
王珙这厮打仗不成,逃命倒是一把好手,硬是不离不弃地跟着朱温,见朱温脸色铁青,想着他再怎么败,汴梁根基仍在,中原更未易主,自己还得仰仗他过日子,连忙过去劝道:“东平王不必心忧,今虽小挫,根基仍夯,他日卷土重来,必能痛报今日之仇!”
朱温却没心情跟他客套,直接问道:“你的陕兵还剩多少?”
王珙老脸一红,心中也是一阵绞痛,苦涩道:“仆之陕兵不比汴军精锐,被沙陀这一番好杀,如今……如今怕是有个一两千就是万幸了。”
朱温摆手道:“牙兵仍在便无甚大事,你此行乃是随我而来,才至有此一败,待孤王为你收复陕虢,免你今年供奉,若河东胆敢出兵犯你,孤王自也不会坐视不理,你可安心。”
王珙大喜,他怕的就是如今失了精锐主力,回去弹压不住场面,也怕河东趁势来攻,如今有了朱温的包票,就算河中节帅暂时难以再想,这陕虢的位置,总还是稳当的!
他当即上前大礼参拜:“多谢东平王,东平王厚恩,仆必将肝脑涂地以报!”
朱温笑呵呵地将他扶起来,安抚道:“陕帅不必多礼,重荣公乃是孤王娘舅,陕帅与孤王,算来也是兄弟……既是兄弟,能不仗义?放心,一切放心。”
王珙自然立刻打蛇随尾上,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猛套近乎。朱温笼络人的手段岂是玩笑?三言两语就把王珙哄得自以为真是东平王的兄弟了,自觉陕虢之位安如磐石,今天虽然丢了几千兵马,却也没甚大事,回去之后,再招兵买马便是,正好把陕虢大军全掌握在自己的嫡系将领手中。
朱温将王珙打发走,敬翔忽然在旁边问:“大王真要继续笼络王珙?”
“呵呵。”朱温捋须一笑:“子振以为呢?”
敬翔看着王珙的背影,冷笑一声:“天与不取,反受其害。”
朱温笑了笑,没说话,反而很快沉下脸色,沉吟道:“李存曜着实某之劲敌,某家数子,搓成一团也比不得他一根手指头,若我有生之年不能将之斩杀,异日定无葬身之地!”
敬翔听他提起李曜,也只能低头拱手谢罪:“仆无能,未能为大王分忧。”
朱温摆手道:“子振不必自责,是我等此前仍然太过小看此子,致有今日。”他转过话头,问道:“李存曜虽然厉害,这一日动兵也算大手笔,但他们也不是铁打的,如今这不是也就跟不上了么?无妨,他终究留不下孤王……只是孤王如今有些犹豫,此来河中,乃为盐池而来,若是连盐池长什么模样都没见着,就这般灰溜溜的回去,未免太过窝囊……我意,此番不走原路,却先往东,去掠解州一番,夺他千车池盐再走才是道理。子振,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