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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抬脚欲走,王秦忽然说道:“父亲戴罪之身不便于行,某却可以自由来去。正阳兄欲全高义,某亦不可甘于人后,此番总须与正阳兄一道,方是正理。”
李曜微微一怔,看了看他瘦弱的身体,不禁心头苦笑。这对父子当真是妙人,一个罪囚之身,偏偏是君子风范,临难不愿独走,一个身体羸弱,偏偏还要跟自己一道出去查探,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李曜不好直说,只好道:“呃,这个……燕然老弟其心可嘉,不过此去之时,若对方已然决心反叛,我这奉并帅之命前往潞州押送军械之人,说不得便是其心腹之患,届时少不得有一场恶战。燕然老弟虽则高义,与人拼命之时,只怕不甚擅长,不如暂且安坐帐中……”
“原来正阳兄是嫌我身虚力弱?既然如此,某便不强求了,兄长一切小心。”王秦黯然拱手道。
李曜知道唐人武风较盛,当年太宗时名相如房玄龄者,都能骑马开弓,自己刚才这话,弄不好便伤了人家的心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解释道:“燕然老弟莫要误会,某只是觉得,潞州兵临时起事,犹如火苗方起,最忌当头一棒,对方见我等手中武备不弱,说不定便不会强来,届时也未必一定交手,如此倒也不必燕然老弟出马……”
王秦笑了一笑:“正阳兄无须以我为意,我自省的,兄长请便。”
李曜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又朝王博士拱手一礼,转身出了帐篷,等到了外面却又一愣,心道:“瞧这事整的,这不是我的帐篷么,怎的搞到最后倒是我请‘自便’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出门,憨娃儿就问:“郎君,要不要骑马?”
李曜白了这夯货一眼:“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是打算让我这目标更显眼一点,好给人撂翻么?把马栓好,操上家伙跟我走。对了,你这次出来还是带的棒子?我记得上次我炼剑多的来的那些铁水被你要去,找赵钢打了一根铁棍?”
憨娃儿脑子不是太灵光,李曜一次问了几个问题,他就有点张嘴结舌,想了想,只记得最后一个问题,便挠头答道:“是打了一根铁棍,俺称了一下,五十多斤重呢。”
李曜吃了一惊:“五十多斤还有屁用,你使唤得动?”
憨娃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迟疑道:“怎会使唤不动?俺,俺还觉得轻了点,听说书的茶博士讲,有个姓关的大将军,他的大刀有八十二斤呢。俺琢磨俺要是吃饱了,兴许也能用八十二斤的棍子……”
李曜眼珠都差点掉下来,见憨娃儿一脸憨痴,不像做作,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人家汉朝的八十二斤,换在咱们大唐,不过四十斤不到,你这五十斤的铁棍,已然比他那货重得多了!”(无风注:关于度量衡的问题,汉承秦制,只是黄金称量中改镒为斤,一般物品一样用十六两为斤。一厅之重也应以250克为标准。出土的西汉铁权每斤之重在250克上下出入不大者有这么几件,如满城出土的三钧铁权,每斤合249.9克;旅顺所藏的重一斤十两的官累铜权,每斤合248.3克,陕西出土的武库一斤铜权重252克;内蒙出土的一斤铁权每个重249.23克,所以现代通常认为汉制一斤为250克;唐制一斤也是十六两,但据《新唐书·食货志》说,开元通宝十个钱为一两,取西安渔化寨新出土的开元通宝比较好的十个称一下,总重42.5克,唐一斤为十六两,42.5克乘16等于680克。所以这两个在中国历史上比较牛的两个朝代,其度量衡差别较大,读者诸君也不必为关羽那刀八十二斤而过于震惊,那货其实约等于50斤……当然,50斤的货,某反正是拿不了的⊙﹏⊙b汗)
憨娃儿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信,迟疑道:“他那冷艳锯,只有三十多斤?”
李曜肯定地道:“当然,不到四十斤。”
憨娃儿“咻”了一声:“亏那说书老儿说得吐沫乱飞,合着这人的劲还没俺大!”
李曜心中一动,忽然收了笑,问道:“憨娃儿,你老实跟我说,你的力气到底多大?”
憨娃儿却摇摇头:“俺也不知道,不过,有一回朱老七家新买磨盘,不知道怎么牛车坏了轱辘,那磨盘就掉到池塘里去了。朱老七找了好多人帮忙都没弄起来,俺耶耶知道了,叫俺去帮忙看看,俺就下了水去,把他那磨盘给搬上来了,朱老七还请俺吃了一顿放了风干鹿肉的新麦胡饼呢!”
李曜愕然:“那磨盘多重?”
憨娃儿一脸无所谓:“许是八百斤上下吧。”
李曜大吃一惊:“八百斤上下!你,你给搬了上来?!”
憨娃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在水里的时候还不是很重,出水的一下,突然重了不少,那池塘下面淤泥又多,俺在水里还滑了一脚,吃了几口水,晦气!”
李曜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憨娃儿一眼,心道:“老子当年看史书说项羽力能扛鼎,只当是虚指或者干脆就是吹牛,现在眼前站了这么一个怪物,世界观都被这夯小子推翻了,这他妈是人还是怪物啊?”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是不是练过什么武功啊、内功啊之类的?”
憨娃儿呆呆地看着他,奇道:“武功俺听过,内功是什么?”
李曜一呆,不甘心地问:“那你练过什么?就是说……嗯,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大力气哪来的?”
憨娃儿又是一副莫名其妙地表情:“郎君怎么问这种傻话了,俺一顿能吃二十斤,当然力气大了。”
李曜瞠目结舌:“二十斤……什么东西?”
憨娃儿挠了挠头:“自然是二十斤胡饼,俺也想吃二十斤肉,就是没钱。”他说完,有点不甘心地补了一句:“俺以前轮空(类似放假)之时,上山打死一头羚羊,本来想烤了吃掉……还是扛回城卖了。”他说着,就有些垂头丧气,似乎对那个决定很是后悔。
李曜倒抽一口冷气,唐朝的二十斤,那就是后世的二十七斤多,接近三十斤的饼……十个自己只怕都吃不下!
“憨娃儿,我记得你耶耶本来姓朱?”李曜忽然问道。
“是姓朱,后来耶耶卖身到东家家里,就改姓了。”
李曜又问:“你有朱姓的名字没有?”
憨娃儿摇摇头:“俺要名字也没啥用,大伙儿都叫俺憨娃儿呢。”他说着一愣,歪着脑袋道:“不对,赵小娘子叫俺憨哥儿。”
李曜干咳一声:“这样,你也知道今日我们与那边那些潞州兵说不定会有些冲突,若是你今日表现得好,回代州我把你的奴契要来,恢复你的本姓。”
憨娃儿点点头:“哦。”
李曜奇道:“你不满意?”
憨娃儿继续点头:“改姓又没啥用,还不如给几斤肉吃。”
李曜哭笑不得,这小子当真是混到没辙了,只好道:“哦,那顺便再给你几斤肉就是。”
憨娃儿眼前一亮:“那敢情好,郎君且说说,怎样就叫表现好?郎君但可放心,只要有肉吃,俺一准记得住的!”
李曜翻了个白眼:“说复杂了怕你理解不得,简单的说呢……嗯,一会儿我叫你砸谁,你就给我把那人往死里砸!不过注意,不要让人伤了你自己。”
憨娃儿连连点头,忽然想到有件事要确认一下:“耶耶说打死人会被砍头的,俺要是把人家砸死了,会不会被砍头?”
李曜摇头道:“咱们这次出来,是奉节帅之命送军械的,代表的是节帅啊!节帅,节帅,手里有皇帝陛下赐予的双旌双节,代表的可是皇帝陛下啊!他们如果不来惹咱们,那也就算了。如果他们敢来,那就是反了节帅,反了陛下,是谋逆,那才是杀头的罪名!咱们杀他们,不仅不犯法,还有功劳!所以,我才说赏你肉吃,懂了没?”
“啊,啊,懂了,懂了,他们只要敢打俺们,就是反贼,俺只要打杀了他们,就有肉吃……郎君,是不是这个道理?”憨娃儿忽然兴奋起来。
李曜摸摸鼻子,勉为其难道:“这个……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憨娃儿欢喜异常,伸长脖子朝潞州兵军营那边望了望,满眼都是浓浓的期待,嘴里嘀咕道:“这群发猪瘟的,他们怎么还不打过来呢?……哎哟,郎君,你踢我屁股作甚?”
李曜哼了一声:“我是提醒你,我还有话没说完,还没轮到你嘀咕。”
憨娃儿皮粗肉厚,挨李曜一脚根本不疼,他心里只顾着惦记李曜能赏他多少肉吃,闻言忙涎着脸赔笑:“是是是,郎君有话请讲。”
李曜抬头望着夜空:“到时候你恢复了朱姓,我赐你一名,唤作‘八戒’,就叫朱八戒,绰号‘一柱擎天’,连起来念也很威猛,乃是‘一柱擎天朱八戒’!”
憨娃儿自然不知道“猪八戒”乃是何许人也,只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果然很是威风,当下喜得连连称谢,只是觉得郎君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嘴角一抽一抽的,不知怎么回事。他忙问道:“郎君,可是酒喝得多了?怎的嘴都抽起来了,俺喝酒从来不醉,但俺耶耶喝酒不行,老喝醉,俺就找郎中讨了个解酒方,容易做得紧,郎君要不要试试?”
李曜忙不迭摆手:“不妨事,不妨事,咱们正事要紧,赶紧走吧,迟了的话,你那几斤肉只怕就没着落了。”他一边说,一边心道:“这唐朝的酒根本没几度,我就是像李元审刚才那样一坛子灌下肚,了不起也就是嘘嘘几次了事,怎么可能醉得了,当初陪客陪领导,58度的也是半斤不红脸啊……”
憨娃儿一听事关那几斤肉,立即不再多话,连忙冲回自己营帐,不多时便提了一根粗-黑铁棍出来,朝李曜喊道:“郎君,俺妥当了!”
这是卢三也匆匆走来,远远便道:“郎君,大事不妙,潞州兵军营里头火把乱舞,呼喝阵阵,兵器相交的声音俺们这里都听得见了,只怕是打起来了!……郎君,我等现下如何是好?”
李曜心中大恨,李元审这个鸟人,果然还是如史书上记载的一样把事情弄糟了,要是冯霸打伤了他,他带人逃回潞州,那接下来自己这两百多人只怕就要交代了!冯霸起兵仓促,现在又肯定知道了我这里是运送军械的队伍,足足有五千把马刀,只要把我这里搞定,他立刻就能招到或者裹挟到一批新军,到时候危害只怕不比历史上小!
李曜心中很快有了决断,当下喝到:“唇亡齿寒!对方既然要造节帅的反,如果成功,就一定不会放过咱们!为今之计,唯有立刻出发,相助李壮武平叛!只有如此,才能有一线生机,甚至反败为胜,得立殊功!”
卢三这个老江湖念头也转得很快,以他的心性和经验,如果还有机会不动手,那他一定主张不动手,但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正如郎君说的,只有立刻帮李元审平叛,否则李元审要是败了,摆在自己这一行人面前的几乎就只有死路一条!至于加入叛军,他们想都不愿想,此时加入叛军,等并帅大怒之下兴兵讨伐之时又待如何?这当今天下,谁挡得住并帅一怒之威!届时不仅自己小命不保,家中妻儿老小,只怕通通都只有死路一条!
卢三立刻应命,正待高声呼喊大家过来集合,李曜却叫住他,悄悄吩咐了几句。卢三面露恍然之色,连连点头,然后匆匆去了。
憨娃儿跑过来,朝李曜问道:“郎君,俺那还没算数的新名字,到底是啥意思?”
李曜一愣,想不到憨娃儿这夯小子也会关心自己的名字,便笑了笑道:“怎么,你还怕我给你取的名字不好?我告诉你,你这名字,来头可大了。”
憨娃儿睁大眼睛:“有甚来头?”
李曜道:“所谓‘八戒’,乃是佛门术语,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憨娃儿连连点头。
李曜便道:“所谓八戒,顾名思义,就是八大戒条。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你可懂了?”
憨娃儿果断摇头。
李曜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解释道:“所谓一戒杀生,就是要无杀意,慈念众生,不得残害蠕动之类;二戒偷盗,就是要无贪意,思念布施,却悭贪意;三戒淫,就是要无淫意,不念房事,修治梵行,不为邪欲;四戒妄语,就是要无妄语,思念至诚,言不为诈,心口相应;五戒饮酒,就是要不饮酒,不醉迷,去入逸意;六戒着香华,就是要无求安,不著华(花)香,不傅脂粉,不为歌舞倡乐;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就是要无求安,不卧好床,卑床草席,捐除睡卧,思念经道;八戒非时食,就是要奉法至诚,时过中不食。”
憨娃儿听完,睁大眼睛,忽然掰了掰手指,大叫一声:“哎呀不好,俺只能叫做朱五戒了!这一戒杀生,俺做不到,眼下俺就正打算杀几个生呢,哪能戒掉!这五戒饮酒,俺也做不到,俺耶耶最爱叫俺陪他饮酒,俺不能不听耶耶的话呀!要不然不是不孝了么?这个使不得,使不得的!还有八戒非时食,这个俺就更做不到了,俺饿了就想吃,哪能过时不吃呢!那可不是要了俺的命了?不成不成,俺还是叫朱五戒好了!”
其实李曜对佛家研究根本不深,他倒是把这“八戒”记住了,但没完全弄懂,实际上所谓“八戒”,乃是八关戒斋的简称。佛教指在家男女信徒于一日一夜中所受的八种斋戒法。
这八种中,前七为戒,后一为斋,总称八戒斋。南朝梁宝唱《比丘尼传·道容》:“帝遣使往乌江迎道容,以事访之。容曰:‘唯有清斋七日,受持八戒,自当消耳。’”《太平广记》卷九五引读刘肃《纪闻.洪昉禅师》:“王因跪曰:‘师既惠顾,无他供养,有绢五百匹奉师,请为受八关斋戒。’”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一:“张生心迷,着色事破了八关戒。”明梵琦《西斋净土诗中品观》:“求生定满众生意,五戒兼持八戒斋。”
所以实际上最后一条,乃是一种礼节性的要求,倒也不是说要求谁都是过了时候就不吃饭,那万一有事耽搁了,岂不是还非得挨饿不可?佛门慈悲,哪里会有这等要求?
但是李曜对佛事是个半吊子水平,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事就没法解释清楚,他想了想,干脆道:“八戒还叫八戒,改了就不好听了……不过既然你做不到,我念你说的诚实,就不要求得这么严格了,这三条你不去管便是。”
憨娃儿一听可以通融,大喜道:“郎君果是好人,既然犯了也不打紧,那俺还叫八戒。”
这时候卢三过来,说道:“郎君,安排好了,俺现在就带人偷偷摸过去。俺留二十个人给郎君,再有憨娃儿在侧,该当可策郎君万全。”
李曜一愣:“什么叫留二十……啊,你说什么呢,我是领队的郎君,你们都去了,我怎能躲在这后头不动?此番便是我带了大伙儿过去,你和憨娃儿都跟着我便是。”
卢三急道:“郎君不可!郎君贵体,不可亲临险境……”
“胡说八道!”李曜面色一寒:“我李曜何曾把你们看得轻贱过了?我与你们有何不同?不都是爹生娘养的?不必多说,就这般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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