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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众人反应,天佑猛然起坐上前,抄起地上的古筝,笑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骆冰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紧绷着脸蛋僵硬的笑道:“还请小姐把古筝还与小女子,我才好弹奏。”
隔间内的余鱼同手握金笛,想要冲出屏风援助,却被陈家洛一把压住,以尖锐的眼神示意他不可鲁莽,须得静观其变。
天佑并不答应,反而抱着古筝回身放于桌台,再度落座回视骆冰道:“我看你不像是个卖唱的。”
骆冰惊得双手握拳,指甲都抠入掌心之中。然而,骆冰知道,无论对方是无意的旁敲侧击,还是看出了自己的底细。此刻,都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骆冰心道,她的鸳鸯双刀不在手中,眼前的女子,方才一来一回抱走古筝的身手又极是轻快,她没把握一出手便制住对方。若是此时动手,十有□不会成功,反而打草惊蛇。骆冰隐下惊慌之色,冲着天佑等人笑了笑,故作好奇道:“小姐会看相?”
天佑透过帏帽端详着局促不安的骆冰,笑道:“你与茶点的掌柜熟识么?”
骆冰压抑着心头的不安,自问,对方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骆冰感觉那小姐说的话,总让她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往哪里猜想。
不只是骆冰,就连隔间内的陈家洛等人,也被天佑吓得不轻。以为仓促间赶来袁州城,暴露了形迹,对方是有意前来摸底的。余鱼同、陈家洛、五当家常赫志,彼此互觑了一眼,手心都贴向自己惯用的兵器,或是指掌凝力,只待形势有变,随时出手发难。
傅恒、额敏一左一右坐于乾隆身边护驾,对天佑所言亦觉得不明所以。但,他们的主子乾隆没有发话,作为臣子自然不敢多言,只是心里难免嘀咕,觉得这久安茶坊内处处透着古怪。卖唱女子进门后,天佑小姐说话便处处透着机锋,额敏、傅恒暗自警惕,右手都藏于桌下,紧握着剑把。
“我看那掌柜的眼狭鼻歪,眉目不正眼中带赤,两颊生有横肉,正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之相。”天佑取过桌上的茶杯,送入帏帽中,微微抿了一口道:“不知,我说的可对?”天佑挑眉看向骆冰。
骆冰哪里知晓天佑来久安茶坊之前,早从赏云鹤处把茶楼上下弄了个一清二楚。她闻天佑此言,心头难忍惊慌,掌柜的事骆冰是了解的。掌柜曾经做过师爷,偶然间作了首诗,却被往日嫉妒他的人陷害,说成了反诗。结果,可想而知,一家都被当成反贼,关入狱中严刑拷打,连他十岁的儿子也没有放过。
掌柜在狱中足足关了五年,他眼看着父母、妻儿在他眼前受尽刑罚而死。掌柜也身染恶疾,被裹着草席弃在乱葬岗。掌柜以为自己死了,不想却被路过的好心人救起。掌柜病好之后,心恨清廷,恨朝廷逼死了家人,一心指望报仇。掌柜晓得自己一人报复无望,只得千方百计加入红花会,成了袁州城内的一个探子。
骆冰心骇,她吃惊的是掌柜他不过是个小人物,即便在红花会中,也是微不足道的。可是,跟前的女子竟说出了掌柜孤身一人的事实。难不成,骆冰自问道,对方真有相面之术吗?
骆冰不敢想,也不愿想的是,对方知晓掌柜的底细,是因为派人追查过。骆冰心道,若对面的女子真是满清皇帝的女儿,紫禁城里的格格。而对方连红花会埋在百姓中小小棋子的身世,都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么,他们这些红花会的当家,他们往日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也同样落在对方眼中,一览无遗呢?
骆冰脸上的笑容虽没有消散,颜面却已失了血色,望着天佑不知如何接话。陈家洛一看不妙,急忙起身招来门外的小二,轻声吩咐了几句。小二接了令,点头走入乾隆等人的半间房内,一边续茶,一面赔笑道:“老爷、小姐,隔壁的爷也想听曲子,不知可否把屏风移开?”
就算隔着屏风也能听曲吧,用得着搬开吗?傅恒刚欲出言打发了小二,不想,天佑抢先应声道:“无妨,你去了屏风吧。对了,我看你的脸面潮红,眉间隐隐附着黑气,似有血光之灾。近日,行事小心些为好。”
难道,她还真是个算命的?奇怪,奇怪!陈家洛、常赫志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摇头不解。就连乾隆等人,也偷偷端详着天佑,不知她为什么说这些话。鹦哥儿、黄鹂更是惊疑不定,她们跟了天佑那么多年,知道她虽不是寡言之人,但从不会说无用之言。而今,天佑小姐这么说,究竟是何用意呢?
小二动手把展开的屏风合拢,心恨天佑说话不吉利,仿佛诅咒一般。奈何,掌柜的已经告诉他,对方可能是狗皇帝的女儿,总舵主正在与之周旋,他不能上去添乱。否则,光这女人是鞑子的格格,他就恨不得打上十来个巴掌出气。可是,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小二只能暗暗道了声晦气,搬开屏风后便闪身退离。
屏风撤去,两厢并拢成一间房,地方宽敞了不少。房内相对而坐的众人,更可肆无忌惮的打量对方,而不是眯着眼从屏风内偷瞧,却又看不真切,只能在心中胡乱猜测,悄悄防备。
当小二拿开屏风之际,傅恒已觉得不妥。他察觉陈家洛等人并不是普通百姓,那身形、眼光、和呼吸吐纳的路数,无一不摆明对方是练家子。傅恒疑心陈家洛等人是乱党,然而此时想走,却为时已晚。原有屏风阻着,也算一道依仗,但如今已命小二搬开,再让他把屏风摆上,又有欲盖弥彰之嫌?傅恒只得盯着余鱼同等人,暗作防范。
正在陈家洛、常赫志悄然细观天佑的当儿,余鱼同怕骆冰有闪失,想先助她取回双刀,出言道:“我们想听曲,你唱个……”
“啊——!”
余鱼同的话方说了一半,门外突然传来大声的惊叫,随后又伴着桌椅的倒塌,和瓷器落地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难道是满洲鞑子来了?陈家洛狐疑的瞅了天佑一眼,见对方不动声色,他唤过停下话头的余鱼同道:“你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乾隆也挥手让额敏出门查探。
片刻后,余鱼同、额敏回转来,尽皆以古怪的眼光瞧着天佑。末了,额敏禀报道:“是方才那个小二,听说他下楼时不小心,失足跌下楼去。撞坏了底下的桌椅,茶壶、杯子都砸坏了。他自己也摔断了腿,头也磕破了,掌柜的正在安抚茶客,请人把小二送去诊堂呢。”
闻言,陈家洛看向余鱼同。
余鱼同默默点首。
红花会四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震荡。他们本是不信女子的胡言乱语的,然小二的事即在眼前,叫他们如何不信?可怜,他们哪里知道,房内的一言一行,都瞧在躲于暗处的赏云鹤等人眼里。既然,天佑出言说小二有血光之灾,那么别说无人护驾的小二哥,即便是红花会的当家做保镖,小二仍难逃断腿的命。
“那小二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家小姐刚才还叮嘱他呢!”黄鹂翻白眼道。
“可不是吗?他一定没把小姐的话当真。看看,这不?吃亏了吧!”鹦哥儿一边为天佑倒茶,一边冷笑道。
余鱼同是个冲动的,他走近几步,昂着下巴道:“相面算卦不过是骗人的东西,有本事,你给我算算。”
“你算什么东西?要我们小姐……”
天佑抬手示意鹦哥儿闭嘴,她扬眉看着余鱼同道:“你想要我算什么?”
未等余鱼同答话,黄鹂讥嘲道:“看他年岁也不小了,说话却如此没轻没重的。小姐,不如算算他的姻缘,看看今后他该给谁管教。”
“女儿家,怎可如此胡言?”天佑敲打了黄鹂一句,心中却夸丫头说得好。然,她脸上不露声色,只是淡淡说道:“不过,这位仁兄的姻缘,我倒要劝说一句。你眼光浮动,眉宇轻薄,有恋而不得之相。虽说,你心中有意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却是垂手不可得,误人误己。”
余鱼同本是等天佑开口后,便要羞辱于她的。怎知,对方料事如神,把他那腌臜的心思说个正着。让他的丑事,好似没有防备的置于人前。对方那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险些把他惊眩了过去。
余鱼同满面羞红,不敢与众者对视,如非目下正与疑似满清鞑子的格格对持,余鱼同或许早已抛下同伴,狂奔逃窜了。可如今,余鱼同只能倒退了数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敢再发一语。
陈家洛、常赫志锁眉斜视着余鱼同,不知对方短短几句话,他为什么被打击的如此之深。天佑瞧着众人不解的神色,心头暗笑,《书剑恩仇录》中,余鱼同对自己的四嫂,也就是骆冰心生爱意。正合她此时利用,攻克他的心防。
“哈哈,被我家小姐说中了吧!”黄鹂得意的翘起鼻子,白了眼颓废的余鱼同。心下却道这余鱼同生的面如冠玉,是个英俊男子,没想到被小姐说了几句话,便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般的不堪一击。黄鹂瞅着眼前的余鱼同,又想了想赏云鹤冷峻孤傲的样子,两相对比何止是天壤之别!
一连串的打搅,使得骆冰无法取回古筝。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陈家洛等人原是想弄清对方的来历,出其不意抓住满清格格,再同乾隆交涉的。不料,对手剑走偏锋,不按他们预料的行事,步骤被弄得大乱,红花会众人此刻已不知怎么做为好了。
陈家洛见己方士气低迷,作为总舵主的他,只得打破沉静道:“我这兄弟是个莽撞的,胆子也大。没想到,小姐几句话,便说的他哑口无言。区区替小弟赔罪,他方才确是冲撞了小姐。不过,在下也好奇,想小姐替我算上一算。”
“你想算,小姐便要为你算吗?”一直默然不语的乾隆,沉声道。
见总舵主被轻慢,常赫志气愤的瞪视着乾隆,出口讥讽道:“算命,也是你们小姐先提起的。既然,她这么喜欢算命,我们给她算,岂不是成全她?你还该谢我们!”
“你……”
“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天佑斜视着乾隆喝道。
陈家洛等人本觉得乾隆穿戴华丽,而其一旁的额敏、傅恒又那么紧张他,感觉或许他们确实好运,遇上了满清皇帝亦未可知。谁料,情形直转而下,当堂作主的俱是为首的姑娘。
而且,更出言训斥于他们以为是乾隆的男子。红花会众人暗道,女儿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呵斥自己的父亲吗?显然,即便是满清鞑子,也知尊重父母长亲的,哪里会有这般有违伦常之事?况且,父亲会称呼女儿为小姐吗?
何况,在骆冰等人眼里,天佑的谈吐举止,和那飞扬的贵气,却是众人难比的。即便,眼前的男子穿戴不俗,又是从丁府出门的,而且说的是京话。但与帏帽女子相较,那不怒而威的气势,和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却是他万难能匹及的。可想而知,若对方真是乾隆,岂会在气度上输于自己的女儿?
为此,陈家洛等人把乾隆弃于一旁,只把他当作格格的护法之流。而傅恒、额敏虽然心惊于天佑的欺君之言,此时,却也不便出口喝斥。毕竟,常赫志几人敌我难料,他们不愿与天佑起冲突,徒生波澜。无况,被训斥的皇上不在意,作为臣子他们怎敢逾越?
天佑不管众人心底是如何的凝思百转,训过乾隆之后,她转朝陈家洛道:“今日出门,不过图个乐子。俗话说得好,相见既是有缘。光凭这个‘缘’字,为你算一卦也无妨。”
陈家洛感叹着对方的气度,当即抱拳道:“请。”
天佑信手拈来道:“你的眉目大气浑厚,是个有福之人。可惜,眼神沉浮不定,本该为云中之鹤,无牵无挂,却偏偏为世俗所累。想必,你的长亲托付与重任,你无奈接下,却成了甩不开的包袱……”
“你住口!”常赫志喝道:“你知道些什么?”
“叫什么叫!是你们要我家小姐算的。”鹦哥儿冲着常赫志骂道:“求算命的还没说什么呢,要你一个旁观的吠什么吠?准是不准,让请算命的说啊!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被我家小姐说破了心事,恼羞成怒罢了!”
“你这……”
常赫志刚想还嘴,天佑瞅向他冷笑着问:“我看你瞳有双影,也不知你那孪生兄弟,是不是和你一样的火爆脾气?”
“你怎么知道我有……”常赫志被天佑骇的不轻,怎敢再口出秽言?
天佑心中讪笑。《书剑恩仇录》里提及的详情,她能用的都用上了。陈家洛之所以会成为红花会的当家,是因为他的师傅于万亭。于万亭便是前任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是他的亲传弟子,自然被他赋予重托成了红花会的龙首。
陈家洛本人重私情,行事拖泥带水,对政事却又一窍不通。于万亭把首领之位传与他,最重要的是于万亭知道陈家洛的身世,知晓他与乾隆是亲生兄弟,想着或许可以用这血缘牵绊来打动乾隆。只是,他没料到的,被亲情牵动的不是乾隆,而是自己的徒弟陈家洛。
然,天佑明白,陈家洛如今与乾隆年岁相差甚远,两者定然不是血亲。而在几本书并合的世界里,陈家洛究竟是怎么一个存在,实难说个分明。
陈家洛被天佑说中心事,心下纷乱,好一阵沉默。他做事举棋不定,当初接下红花会的担子,也是因为无法推拒师傅的嘱托。他觉得头戴帏帽的女子说出了他不敢说的话,他一直渴望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却因反清复明的大业、红花会众多的兄弟、和师傅临终的嘱咐,而无法放手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陈家洛与红花会众当家一起行走江湖时,也曾意气风发。然而,每到深夜寂寥之时,他心头总泛出空虚之感。陈家洛是个书生,他的心比之刀口舔血的红花会众当家,要细腻的多。陈家洛被迫处于反清复明的浪尖口,他既想完成大业,又不希望看到生灵涂炭,所以,总想两面取巧来瓦解清朝的统治,却不知恰恰是他的心软和寡断,断送了无数红花会好汉的性命。
陈家洛弱冠之年豪情万丈,执掌红花会到而今,却渐渐看不清眼前的道路,迷失在何去何从之间。陈家洛虽不曾言悔,却每每感觉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为了冠冕堂皇的大业,到处奔波,然转首回顾时,竟一片茫然。
陈家洛不能违逆众当家的提议,更无法说出自己心头的痛苦,只能日日钻营在如何反清复明之中,但他心下却不愿再过这槁木死灰的日子。也许是想求助,也许是求解脱,陈家洛凝视着天佑道:“小姐说的俱是往事。这算命要算出过去不难,却不知,小姐能否算出区区今后的命途?”
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等这句话呢!天佑唇角一勾,颔首笑道:“那么,我就借小娘子的古筝一用,为公子解惑吧。”
黄鹂听天佑有雅兴弹奏,急忙为她摆正了古筝。天佑双手抚上琴弦,一阵阵万马奔腾的激荡声从她的指尖下传出,听的众人心头不住的澎湃。当日,天佑为雍正之时,君子六艺中的‘乐’他便学的极好。而今一展所长,竟是把人都唬住了。
忽然,音律直转而下,从金戈铁马的蹄声,和刀枪争鸣的砍伐之音,穆然转为沉静的缠绵,而白纱遮掩的帏帽之中,一缕清寂的嗓音随着乐声飘散开来。
“红花遇清风,聚散更离别。
回首伤情处,正是情太切。
尘缘多分扰,寸心意难决。
天涯归乡路,相煎对残月。
红颜坠迷梦,芳魂绕宫阙。
寂寞香冢后,谁来空悲切。
故国已在望,不过是错觉。
千年浪迹后,再和君相约。”
当红花会众人听到歌中的‘红花’二字,无不惊栗莫名。但却无人忍心打断这清丽的歌声,竟一句句听了下去。对歌词中的含沙射影,陈家洛等人是既惊讶,又骇然,却也有许多地方听不明白。直到那一句‘故国已在望,不过是错觉。’红花会众人方觉心下堵得慌,一片怅然。
然而,歌曲并未停滞。曲风一转由寂寥变为流畅挥洒,原本清净的嗓音更为幽然。
“一朵红花在今夜,
走进一卷残破书页。
一抹红颜在今夜,
匆匆带走残阳如血。
一朵红花在今夜,
任凭风雨不再凋谢。
一曲红颜在今夜,
划过青史苍穹呜咽。”
听到此处,就算陈家洛等人再傻,也隐隐有些明白,对方的歌词中一直不离红花二字,怕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弹奏之间,天佑右臂一甩,一张白纸从她的衣袖中飞出,直击向对座的陈家洛。
陈家洛下意识接过,打开一看,心头震荡。骆冰、余鱼同、常赫志三人见陈家洛神色聚变,以为总舵主着了道儿,欲待动手,却让陈家洛一个挥手,压了下来。而此刻,曲调又一变,流畅之声转为激昂,天佑的音色也更为飞扬了。
“红颜红花,生离死别。
情怨情仇,谁来了结。
红花红颜,阴晴圆缺。
千秋功罪,谁来书写。”
天佑一曲弹罢,当心画弦声如锦裂。
“好,好一个,千秋功罪,谁来书写。”陈家洛已把白纸塞入衣袖,强压下烦乱的心绪,拍掌道:“今日,能听格格一曲,也是我等三生有幸。”
“今儿,能得见陈总舵主,也是我等的荣幸。”天佑接过鹦哥儿递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唇舌道。
傅恒、额敏惊得额角冒汗,右手握着刀柄满是汗水。他们想不到,眼前竟是清廷内如雷贯耳的反清乱党,红花会的首脑。额敏、傅恒心跳如狂,恨不得立刻带着乾隆逃出贼窝。但他们也是明白人,知道如今反贼眼里只有一个天佑,他们若拉着乾隆走,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把乾隆推入火坑了。
傅恒两人只得压着惊慌,故作无事的喝着茶水,眼神却偷偷看向乾隆,想要得到指示。无奈,乾隆一心一意的瞅着天佑,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傅恒、额敏哭笑不得,只能暗自祈求上天,让自己闯过眼下的难关,回头一定塑金佛,烧高香,每日跪拜菩萨。
“格格是汉人?”陈家洛挑眉问。
“不错。”
余鱼同此时已隐下了羞恼,却又迁怒于天佑挖出自己的不堪,愤恨道:“那你为什么认贼作父?”
天佑笑道:“我一个汉女,成为清廷皇室的公主,深得皇上的宠爱。难道,这不是为汉人长脸的事吗?要知道,我的恳求,皇上从未有不答应的,我虽成了紫禁城里的格格,却能为天下百姓谋福。可你们呢?你们除了整日想着反清复明的大业,能为百姓做些什么?”
常赫志怒喝道:“我们反清复明,就是为了这天下百姓!”
“可笑!”天佑冷哼道:“反清复明说的容易,你们准备怎么反?刺杀皇上吗?何等幼稚!别忘了,杀了皇上,他还有儿子,他的儿子也能继位。就算,你们杀光了他的儿子,还有满洲八旗,照样有人能登基称帝。难不成,你们能杀尽所有的满人吗?”
“何况,你们不怕吗?不怕你们刺杀了皇帝,清廷迁怒于百姓吗?别忘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你们这么做,把天下百姓置于何地?与屠杀汉人的满族有什么区别?”天佑冷冷喝道:“难道,要那些为你们鲁莽行事而丧命的百姓,临死前谢你们害死他的恩惠吗。”
“你胡说!”余鱼同瞪眼吼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天佑转朝陈家洛道:“请问,陈总舵主。你手下有多少好汉?一千、一万、还是百万、千万?能与清廷的兵将抗衡吗?能正面与之对抗吗?”
陈家洛等人想说什么,却无言以对。
“我不想说大义,不愿论民族气节。要知道,改朝换代是用人命换来的,是用血肉堆砌的。我明白,红花会里的人物,各个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可是,你们有没有问过天下的百姓?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愿不愿舍弃太平日子,助你们反清复明?”
“这……”红花会众人依旧哑口无言。
好半晌,余鱼同才辩驳道:“我们反清复明,关百姓什么事?”
“你这么想,就不配说反清复明!你能说,天下没有因你们红花会而枉死的百姓?”
“那是满清鞑子杀的!”常赫志恨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我看来,你们就是那块碧玉,虽是白璧无瑕,确是害人的东西!你们的气节或许叫人倾佩,却是用错了地方!”
“你……”
陈家洛按下欲争辩的常赫志,盯着天佑询问道:“那么,小姐有何见教?”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满清如真的昏庸无道,用不着你们刻意攒动,自然民哗生变,众推而倒。明朝末年,满清铁骑南下前,国内早已千疮百孔。否则,清兵真能打入关内吗?”天佑喝了口茶道:“你们反清复明,不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吗?为何不用一己之力,为百姓谋福呐?”
“哼!你不过想让我们忘了反清复明的大业!”余鱼同冷眼看着天佑,大声点醒众人道。
天佑摇头笑道:“从尔等的面相看来,是一事无成的结局。我好心劝你们,听与不听,尽随心意。只是,光凭你们这几个人,就想反清复明,再崛起大明基业,却是痴人说梦。”
“你……”余鱼同气得仰倒,却不敢动手,怕天佑扯出他的丑事。
“陈总舵主,不知是否知道阿片这东西?”天佑扬眉道。
“阿片?”陈家洛想了想,点头道:“略知一二。据说,吃了能上瘾。”
“不仅上瘾,而且欲罢不能。吸食阿片,会使人欲振乏力,虚弱致死。而且,为了吃这阿片,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天佑放下手中的瓷杯道:“陈总舵主,恐怕更不知道,这是西洋商人卖入大清的东西吧?阿片,他们自己是不吃的,因为他们深知阿片的毒性。洋人把阿片卖入大清,不止为了银子,更为了不费一兵一卒,打下大清的江山。”
天佑看着陈家洛等人不敢置信的神情,补充道:“你们别小看阿片,就算各位当家武艺超凡,只要吃了阿片,久而久之也会成废物。若洋人踏上大清的国土,连身怀武艺的人都四肢无力了,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骆冰高耸眉峰道:“有谁会去吃呢?”
“奸商们先是便宜送你吃,等你上瘾后,便高价叫卖。这时候,毒瘾已深的人,如何能推托?”
“小姐为何说起阿片之事?”陈家洛不解。
天佑长叹道:“陈总舵主还不明白吗?你们和洋人,是大清的内忧外患。改朝换代总要流血,但大清这些年来,百姓也算丰衣足食。若是,在洋*害百姓的时候,各位红花会的好汉听之任之,或是干脆帮洋人一把。到时候,洋人打下了大清的江山,别说满人,就是汉人也是他们的奴才了。这便是各位想要的天下吗?”
“我相信,红花会的当家门也见过洋人。他们的容貌与我们不同,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都能用阿片来祸害我们了,还会对百姓讲仁义吗?”天佑讥嘲的笑道:“各位当家,你们也不想灭了大清,去成全了洋人吧?那时候,别说各位是英雄,或许会成了天下人人唾骂的奸贼!”
天佑知道,这么说确实夸大其词了。可是,对红花会的人不下狠药,他们是不会明白的。天佑见众人沉默不语,心神浮动,赶忙追击道:“自大清开国以来,历代皇上都说,满汉一家亲。就算,各位当家一心要反清复明,但满人与汉人之间的争锋,总是内斗。怎能便宜了洋人?”
“小姐的意思是?”
“皇上这次南下的目的,其中之一,就是为了勘察阿片。不日回京,朝廷就要大张旗鼓的禁烟了。在此,我也请各位红花会的英雄,合力把阿片丢出大清,也是一场功绩。”
陈家洛四人不知该答应,还是该拒绝。不应吧,就成了帮着洋*害百姓的奸人,若是帮吧,又有违于红花会的宗旨。骆冰等人左右为难之际,只听天佑说道:“我为什么进宫成了格格?人人皆知,皇宫是吃人的地方,你们以为一个没有依仗的女人进宫,就能享受荣华富贵吗?若不是为了天下的百姓,我为什么认亲?还要背上认贼作父的骂名?”
“因为我,皇上才有了此次的南巡。知道了百姓疾苦、知道了阿片的危害、知道了大清治下有多少的贪官污吏。我不怕在宫中步步艰辛,不怕背负恶名。可你们呢?为了百姓做事,还有众多推托。难道,这就是你们红花会的侠义心肠吗?难道,红花会的各位英雄豪杰,还比不上一个弱女子吗?”
“这……”
不待陈家洛开口,天佑冷喝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即便大清不是明朝,也是众多汉人的天下!请诸位,别让我一个小女子看轻了。”
“好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陈家洛肃然起敬道:“请小姐放心,若阿片真如小姐说的那样,我们红花会一定不会放之任之。”
常赫志听天佑所言,也一改先前的不忿之意,拱手抱拳敬了一敬。
骆冰忽然问道:“小姐,你说进宫为百姓谋福,不会仅只这一次南巡吧?”
“我会怎么做,十一当家就请静观其变吧。”天佑翩然起身道:“今日得见诸位当家,万分之幸。然,天下没不散的宴席,在下这就告辞了。若他日有什么冤屈,尽管来找我。”
天佑冲着陈家洛等人微微颔首,随即带着乾隆五人出了厢房,下楼而去。余鱼同瞅着天佑的背影,急道:“总舵主,我们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陈家洛叹息道:“他们既然知道我们是红花会的,来久安茶坊前,一定早就做好了安排。而且,那小姐弹琴之时,用内劲抛给我纸张,那份功力非同一般。”
骆冰拧眉道:“你们说她相面之术,是不是真的?”
常赫志摇头道:“不会是真的吧?掌柜的底细,一定是她早就弄明白了。”
“可还有十四弟呐!她总不会连十四弟喜欢谁都去查吧?”骆冰反驳道。
陈家洛握紧衣袖中的白纸,随后抬手道:“是不是真的,我们等着就明白了。现在,去找四哥,回头再去查查阿片的事。我们红花会,总不能输给一个小女子,输给满清鞑子吧?”
常赫志三人狠狠的点头,招过胡思乱想的掌柜,跟着陈家洛朝后院走去。而傅恒、额敏出了茶坊,背上的布衫已经湿透了。他们虽庆幸逃离虎口,却又心惊于天佑大胆的言行,更惊愕于乾隆对天佑的纵容。一时间,两人心头乱糟糟的,眼神闪烁不定,不知该对此事作何见解。
天佑见两人神色惊惶,摇首打趣道:“傅恒大人、额敏大人,你们是不是把天佑的话当真了?”
难道,刚才那些都不是真话?傅恒、额敏面面相觑却不敢应声。乾隆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刚才的事,你们当作没有发生,务必守口如瓶。若是,朕听到什么风声,可别怪朕心狠手辣。”
额敏、傅恒赶紧异口同声道:“奴才遵旨。”
“嗯。”乾隆点了点头,挥手命四人退后,只余他一人与天佑并肩同行。
天佑小声询问:“刚才,你怕么?”
“朕不怕。”
“很好。”天佑斜视着乾隆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见红花会的人吗?”
乾隆想了想,答道:“小姐,想让朕练胆子?”
天佑摇头道:“不,我是要告诉你。就算是死敌,是仇人,即便他们比你武艺高强,只要你有手段,他们同样能成为你的一股助力。”
作者有话要说:四四讨回帖剧场:
“吕雉,你这女人太狠毒了!”刘邦冲刘盈道:“你是我刘邦的儿子,为什么听这毒妇的话?还不快帮为父杀了这妒妇!”
刘盈看着刘邦冷笑道:“我没有一个把妻子和儿子丢弃在敌军之中,而自己寻欢作乐的父亲。”
“说得好!”吕雉拍了拍刘盈的肩膀道:“你记住,做人要讲礼仪伦常,但为帝者只能论心狠与果决。能用者留,不可用者,弃!”
“是,母亲。”刘盈点头听着指教。
“你今日留下他,来日就是后患。”吕雉冲身后的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先帝上路!”
蒙面人闻言,尽皆上前动手。刘邦骇然,戚夫人则早已吓的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