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魄力:乱世

无稽君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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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华阴女仙那霸气十足的反问,陆漾唯有苦笑。

    “看来你还是不信我。”女修一眼就看出了陆漾心中的担忧,挑了挑眉,道,“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杀龙月。”陆漾老老实实回答,同时小心地把手从掌门人手中取出来,乖乖肃立在一旁。

    忽然有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头,陆漾不用回身,甚至都不用去查看分析身后的灵气波动,单单凭着一丝感觉,他都能断定站在他身后的是云棠,而不是御朱天君,或者其他的什么人。

    果然,下一息,御朱从他身边走过,带出了另一种让人敬佩之余又夹杂着些许反感的气息——那是和身后之人截然不同的气息。

    云棠只默默在陆漾背后站立着,没有插话。御朱却抛了个卷轴给陆漾,同时接口道:“你却是好胆识,知道要去杀魔主大人,还敢轻易接手?”

    陆漾一边打开那鎏金绘凤、满满都是御朱奢靡风格的卷轴,一边散去脸上的忧虑低迷之情,轻浮地哼道:“禀老祖宗,在弟子看来,什么魔主,不及掌门人——咳,不及掌门人和老祖宗您——远甚,掌门人又有话搁在这里,我何惧之有?”

    他这话说得殊不客气,因为刚才御朱还明显地流露过对龙月的恐惧,陆漾这话奉承味道还没讽刺意味的一半多,直接相当于狠狠打老祖的脸,而且太过浅显易懂,一点儿都不给人留面子。

    御朱立刻就阴沉了目光,华阴却是赞赏地点头,笑道:“不愧是小救世主,得罪人的话张口就来,没点儿能耐,怕也活不到今日吧?”

    陆漾已在短短的时间内看完了那卷轴上的内容,啪的将之合起,第一次近距离凝望着自家掌门人,口中缓缓道:“弟子向来不会说话,行为做事,但求念头通达而已。”

    “这可不是很容易的事。”华阴坦然接受着小辈近乎无礼的直视,语气不再飞扬激烈,转而回归了一开始的温和内敛,“你刚开始的时候百般不愿,现在又愿承那救世主之责,心中念头可有通达?”

    出乎华阴的预料,陆漾给出的回答是:“并不。”

    “哦?你还在担心——”

    “那是方才的事。我现在想说,这上头的地图……是东海五岛吧?”陆漾轻轻上下抛着卷轴,斟酌着语句,道,“原本弟子不知道掌门和老祖宗为了诛杀龙月做了多少准备,想着或许只凭着咱们三人——最多再来几位厉害的人物,来场强强对拼呢……”

    华阴和御朱同时嗤笑了一声。陆漾懂得他们的意思,却并没有为把自己也归入了与他们等列的强者而惭惭谢罪——在他看来,既然决定了同盟关系,而且这关系似乎还有压在师门关系之上的趋势,那么他适当地表达一下自己的重要性,华阴和御朱不信也罢,嘲笑也罢,都得好好接受着,而且日后,说不得也得逐渐接纳承认。

    一味自认小辈,妄自菲薄,在和龙月战斗的过程中,这可不是什么有利于获胜的好作为。

    等华阴和御朱表达完了不满,陆漾面色不变,续道:

    “看这意思,把战斗——不,按照掌门和老祖宗的规划,这应该算作战争了。把战争规模控制在十人以内已是不可能,有如此恢弘大阵在,怕不是整个东海,都要卷进和龙月的纷争里了吧?”

    陆漾心中微怒,但云棠在他身后站着,他也不好把自己的暴戾表现出来,只是语气忽的重了些许:

    “这些人可都同意了战争?挟民意以自用,非昏君所不为也!这是谁画的混账阵法?”

    这下连华阴都接不下他的嘲讽了,而他肩膀上那只云棠的手,更是眨眼间抽搐了一下,捏得他极为疼痛。

    他到底还是没控制好情绪。

    “是我画的。”华阴有些头疼地皱着眉,“小徒孙,你从哪儿听到的那些大道理?妇人之仁是一代枭雄定要避免的缺陷,而民意则是用来对付魔头极为好用的利器,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陆漾有一堆理由反击她,但是他却没有多少立场来支持他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痛恨着裹挟无辜之人参与死亡战争的所谓“大人物”,可他自己就曾是个把整个真界都捆绑上战车的穷凶极恶之徒。便是华阴这阵法起效果,整个东海都为龙月陪葬,死的人也不见得会比死在陆漾手下的人多。

    但是——

    这一次,他们还没有被逼到那一步。

    只要有法可想,陆漾并不远沾染太多杀孽。真界可以捆绑,不过那是鱼死网破的一招,能避则避,能免则免。

    同归于尽、用多数人命换一条命,这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最先摆出来的主要战略。

    “我没有搞错。”他直视着华阴,咬着牙,恶狠狠说道,“我是神女和凤凰钦点的救世主,按我说的来。”

    御朱目光更加阴沉,眼看就要发作出来;可陆漾比他还要傲气加不耐烦,抢先翻脸道:

    “不做便罢!”

    云棠的手指几乎嵌进了陆漾的肌肤里。陆老魔疼得牙关打颤,却硬顶住违背师意的愧疚,破罐子破摔地坚持道:

    “按我说的来!”

    那一刻,他第一次怀念起当初。上一世虽然压抑痛苦,但他半辈子横行无忌,说话做事莫不随心所欲,一言既出,便是身为正道顶尖的大能天君,也要慎思谨行——哪像今日这般人微言轻,说话毫无半分底气!

    ——不,不对。

    或许还有提高身份地位的筹码。

    陆漾想起被他压在心底多日的那个猜测。它只是个未知的猜测,但在不知情又渴望知情的人听来,那就是最具吸引力和震撼力的诱饵。

    “按我说的来,”陆漾第三次重复这句话,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给这句话,以及自己的坚持,加了简简单单的一句注解,“我能帮你们引出并重创龙月,完成这整个东海加起来都做不到的事。”

    他看着对面两位老祖的表情,慨然低叹之余,心下亦掠过了一丝久违的快意。

    ……

    七尺峰半山腰,瀑布下的茅草屋里。

    虹歆将一杯茶递给宁十九,站着沉吟了半晌,蓦然抽出剑来,在满室骤然迸发出来的雪亮光华中屈指相弹,和着高低错落的龙吟声缓缓说道:

    “死在这半神器‘双生花’剑之下,也算死得其所矣。”

    “谁死?”

    “……虹歆不才。”

    宁十九坐在屋内唯一一张小木椅上,捧着茶喝了半口,含糊地笑了一声:“骗鬼啊?”

    “……”

    虹歆明显没想到宁十九会说这么与他崇高身份不搭的浑话,一时有些愣怔,接着就轻轻扬起眉毛,以叹息一般的口吻柔声道:“天君此言何意?”

    “我说你装模作样也有个限度!你现在想装白痴,这我不管,但是别把所有人都想成白痴!”

    宁十九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微微一呲牙,在茶水蒸腾的雾气里看来更加形容可怖:

    “再问你一遍,谁死?”

    虹歆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徐徐将长剑归鞘,神色不变,淡淡道:“虹歆不才……”

    “请天君死!”

    ……

    长满柿子的山头,有贵妇人一般的雍容女子随意披着一件广袖华服,正窝在树下的躺椅上假寐。在她对面,有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在勾弄着天地气机,蹙眉喃喃自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缜终于停下了他那堪称恐怖的推演计算,仰头哈了一口气:

    “乱世,呵,乱世!”

    “乱世……出英雄?”他的师父药子卓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懒得张开,只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是你,还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

    “师兄?师兄可算不得英雄,他的命运算来算去,怎么算都是个死局。问题就是……他死在谁手里,还有什么时候死,最多再加一个,他会拉着谁一起死。”

    武缜抿起嘴唇,像是想要克制住笑容,隐藏住情绪,但很明显他失败了,他那飞扬的眉梢、扭曲的面部线条、忽然错乱的周身气机,无不清清楚楚地昭示了他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乱世啊,生死离合,英雄辈出,多好的舞台,啧!”

    “谁的舞台?你的?你后头那位的?”

    武缜忍了又忍,终是咧开嘴,笑出了闪闪发光的八颗牙齿:

    “命运只眷顾有准备之人,师尊,您觉得呢?”

    ……

    千秀峰,山顶小小的院子里,花精还在数年如一日地梳理她那长长的头发。

    空气里飘荡着她近日新编的曲调,那是一首高昂雄壮的出征送行曲,其中金戈铁马、明月吴钩不一而足,填的词也是大开大合,化用了不少红尘各军军歌里的词句。要是曾上过战场的陆漾在这里,肯定会产生相当的共鸣。

    “月碎夜幕,风起四野,刀光寒,男儿血正烈。一壶倾尽,三杯然诺,拍案起,剑锋所指千军辟易,谁堪遏英杰!睥睨寰宇三万里,纵横神州青史册。一顾保家、再顾卫国、三顾……”

    三顾,三顾什么,她到底没有唱出来。

    院子里的海棠花忽开忽谢,有山风呼啸而来,天上的云海仿佛被撕裂了一道伤口,阳光稀疏地洒到千秀峰之巅,照亮了花精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睛。

    “不祥……”她松开手指,任由一大蓬秀发被风吹乱,只很困难地吐着人言,极慢极慢地叹息着,“不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