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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四院竟然有些冷清。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了,院内各处都有仆从正在掌灯,回廊上很快便亮了起来。在前引路的龟奴怕惊扰了贵客,走得很慢,要眼见到前方的灯都置好了,才继续前行。这么一来,洛长熙索性也放慢了步子,一边走一边看灯。
花月四院的灯也是一绝。
既然取名为“花月”,回廊上的灯也都以花形来应,唯有亭阁之中的灯是八面绢纱的嫦娥奔月灯,又大又亮,将四周照得十分清楚。无论是花灯还是月灯都制得精巧非常,绝非常见的普通匠人手艺。
洛长熙一路看,一路啧啧称奇。
公仪凝见了,有点不大高兴。
“你好歹是个公主,怎么这么没见识……”公仪凝小声嘀咕了两句,“再说了,我莳花道上的灯也很漂亮,怎么就不见你喜欢成这样子?”
洛长熙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喂……”
“这回你就错了。”洛长熙也压低了声音,“这些花灯的确别致,不光你的莳花道没有,宫中也未必有……”
“洛长熙!”
“所以,这花月四院才不简单。”
洛长熙这么说。
这样的东西,光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那么,其背后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公仪凝也反应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一看,她也看出些门道来。她公仪家本就是机关世家,对各种手工技艺也多有涉猎。看这些东西自然比寻常人看得要通透得多,也仔细得多。看着看着,公仪凝就觉出有些不对了。
“这手法好像……”
“好像什么?”
“不太对劲。”
洛长熙还要再问,可前面引路的龟奴却已经停了下来,朝洛长熙道:“殿下请先进去坐,妈妈一会儿就来。”说完之后,却忍不住多看了公仪凝一眼。虽然花月四院并没有明着规定不许女客上门,但这几乎算是青楼妓馆约定成俗的规矩。龟奴也从未见过有男客人来喝花酒还带着女客的……
公仪凝本在看灯,此时察觉到那龟奴在看她,掀眉毛瞪眼睛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姑娘吗?”
龟奴赶紧低头,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洛长熙拉着公仪凝坐了下来,却还惦记着那灯的事,又问她:“那灯有什么古怪吗?你看出了什么?”
公仪凝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只是觉得手法奇怪,也不知有什么古怪。你要是实在好奇,就偷一盏给我,我拿回去看看。”洛长熙看了她一眼,公仪凝又道:“你别抱太大希望,我也不是很确定,也许人家只是制灯手法不同。”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苏五娘便来了。
苏五娘一来,就先看见了公仪凝,可也只是眼神滞了滞,并未流露出什么过多的惊异之色,接着,她又看见洛长熙,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意味。
“殿下许久不来了。”苏五娘笑着走了过来,亲自为洛长熙倒酒,“这回殿下还是来听沉鱼弹琴的吗?”
“殿下想听苏老板就舍得给吗?”公仪凝先笑道,“苏老板的宝贝沉鱼……不是只给凌相一人弹琴么?”
苏五娘手下不停,面上仍带着笑意。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沉鱼自己魔障了,闹小性子呢。”
“沉鱼是你的人,难道却不听你的摆布?”
苏五娘听到这儿,终于看了一眼洛长熙。方才公仪凝略带挑衅地与她说了几句话时,洛长熙一直没有表态,既没什么表情,也没开口说话。苏五娘心里也明白了,今日这两人来,纯粹就是上门来找麻烦的。所以她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朝洛长熙道:“殿下今日是来喝酒听琴,还是来……”苏五娘说着,突然顿了顿,先看了一眼公仪凝,才道:“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洛长熙颔首道:“的确是有别的事。”
“还请殿下指教。”
“苏老板生意做得极好,消息应该也很灵通。那么,苏老板应当也知道,我自回京之后,就被调任到京兆府里,担了个监察京内之责。”洛长熙淡道,“今日来此,是因为苏老板前一日夜里派人搅乱染香楼的百花盛宴,甚至罔顾人命,危害京内。此事事关重大,自然得来找苏老板要个说法。”
这话一说,苏五娘还没怎么,公仪凝先吃了一惊。
洛长熙明明跟她说还未确定,也无凭证,怎么这时候突然却对苏五娘这么说?公仪凝看着洛长熙一脸淡定,心想难道洛长熙想诈苏五娘?可苏五娘那么精明,又怎么会随便就被这点小招数给吓到……
苏五娘果然不动声色,只是道:“殿下这话实在令人吃惊,我不过一个弱女子,开这花月四院也只求谋口饭吃罢了,从不与人争斗,又怎会做出那样的恶事?不知殿下是否有所误会,可否说出来,与我个机会解释解释?”
这话说得和软,可意思却很明白。
若要往苏五娘身上扣罪名,至少要先拿出点凭证。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洛长熙不疾不徐,仍是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道,“苏老板从前在教坊里好好的,若不是被那人给骗了,又怎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这么些年过去,你不但执迷不悟,还这样死心塌地地为他做事?”对于洛长熙的这番话,公仪凝听得似懂非懂,再去看苏五娘神色,她虽然仍是一动不动,可面上却好像白了几分。
“我已让京兆府细细查验了那几具尸首,他们的胳膊上都曾纹有记印,虽然现在已经去除了,可并不是没有恢复之法的。”洛长熙又道,“那记印……我可是认识的。”
这话却是在诳苏五娘了。
那记印根本就还未恢复,洛长熙自然也不可能“认识”。
苏五娘终于渐渐收敛了笑容,但她面上也依然没有颓然之色,只是道:“既然如此,殿下就不应该私下单独来找我说话了,而应该直接带人来封了这花月四院,再抓了我入京兆府地牢里审问。是不是?”
洛长熙笑了笑:“你说得对。”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之后,洛长熙还是照样喝酒,公仪凝继续抓盘子里的点心果子吃,苏五娘依然温柔地笑着与她们说话,时不时地替洛长熙倒酒。
好像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稍稍坐了一些时候,洛长熙便起身告辞了。苏五娘送了一段,又吩咐了几个侍女在前提灯照路,殷殷叮嘱了龟奴跟在一边小心伺候,这才退了回去,很是客气周到。
洛长熙一路无话,公仪凝也埋着头想自己的。
等两人出了花月四院的大门,洛长熙才想起身边还跟着一个公仪凝。此时已至深夜,她也不放心公仪凝一人回去,便道:“我先送你回去。”公仪凝原本想说“谁要你送,我又不是不识路”,可才将口张开,不知怎地,心中却又隐隐地有些舍不得,不由自主地便合上了嘴,哼唧了一声“嗯”。
走了几步,公仪凝又想到洛长熙刚才说的话。
“你刚才跟苏五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半真半假。”洛长熙解释了几句关于死尸身上记印的事,才又道,“不过今晚也不算白去了一趟。我对她说的几句话里,有好几句都是我的猜测。可看她脸色,应该是猜得j□j不离十。这也算是收获了。”
“什么猜测?”
“一是她与背后之人的关系,看来就是当年她在教坊的时候结下的,那个女儿也许就是维系住他们之间关系的。第二则是……”说到这这,洛长熙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想,也许我真的认识那个记印,知道她背后之人到底是何人。”
“啊?这又是怎么想到的?”
“这么有能耐又费这么大功夫想要渗入朝官家中的……也就那么几个可能。”洛长熙也不多说,只是道,“所以我猜,应该就是我想要查的那股势力。”
公仪凝心知这涉及到朝政之事,便也不再多问。
说话间已到了莳花道,染香楼亦近在眼前。
公仪凝见天色已晚,正想着洛长熙刚好可以将她上回骑来的马骑回去,却远远地看见染香楼的张妈妈正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张妈妈一见到公仪凝,赶紧扭着碎步跑了上来,急急地喘着粗气道:“小姐,那个……那个沉鱼……”
“沉鱼?”公仪凝有些奇怪,“沉鱼怎么了?”
“那个沉鱼……她来了!”张妈妈一脸诡秘道,“等了小姐一晚上,说有重要的话要与小姐说,我与玉娘问了她半天,她一个字都不肯透露。看她那副样子好像真有什么要紧事,一脸凝重的……不过面色倒不大好看,像是有什么病症似的。之前玉娘也问她要不要差个人来找小姐,可她又说不必了,说什么‘等多久都是值得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公仪凝扭头看了洛长熙一眼,洛长熙也有些意外。
她们去花月四院见苏五娘,怎么沉鱼却来了染香楼要见公仪凝?又能有什么要紧事?
洛长熙见公仪凝似有些迟疑不定,便上前拉住了她。
“走吧,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