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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逸这一趟按排在了早上出发。
第二天,沐秀儿自然是天没亮就起床收拾准备,亲自做了早点,反复检查了包袱,再把人喂得饱饱的,确定她穿暖了,都妥当了,还不安心,又是一迭声的叮嘱.这才陪她向沈夫人辞行,一道走出了院子,直送到了马车前,还依依不舍的。
张逸站在马车后头,她有心同秀儿再多说几句,只是边上有人看着,她也不好太亲热,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满眼不舍地挥了挥手:“你快进去吧,我会好好的,平安回来的,你放心。”说完,手又轻轻在左胸前拍了下。
沐秀儿读懂了她的意思,轻点了点头。目送着马车离去,她不自觉地追了几步,直到看不见,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院子。
张逸坐在马车上,刚才秀儿追马车,她是看到的,那会儿真恨不得立马停了车,把她一块带走,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抚在了胸前。出镇子时她又揿了帘子往外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
独自坐在马车里,脑子一堆的事,想着秀儿是不是还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看着,想着今儿她跟着娘学规矩会不会紧张不自在,想着她离开的这些日子家里那痴人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天天数着日子盼人回来,当真是才分开就已经想念。
随车颠簸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马车已经沿着官道行了老远,这一趟总共去两辆马车,一行七人,前四后三,张逸这辆车,上头就只有三个人,除了她,一个驾车一个陪着坐在车辕上头,那两人说说笑笑倒也轻松,坐在里头的人可就不同了,“到哪儿了?”这已经是出发后,第三次发问。
车夫和身边那位互相看了看,眼里带着笑,他们进不了内宅,多少也从春晖那儿听说了一些关于少奶奶的事儿,反正那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自家这向来对j□j不开窍的少爷,如今可紧着少奶奶呢,于是,驾车人一笑,扬了扬鞭子:“少爷,咱们这才走了几十里地儿呢,您莫急,只管放心,这一趟只会早不会晚,耽搁不了,准保能早早回去。”
这般,张逸哪还听不出那话里的意思,面皮子瞬时一红,又重新缩了回去,乖乖老实坐着了。
就这么,赶了一天的车,到傍晚时分,到达了一处小山村,这里是去白水城必经之地,早先时常有人路经此处借宿于此,后来,村子里的人凑了钱,索性开了一间驿馆,给人方便同时,赚些养家钱糊口。
要了四间房,张逸提着包袱进了房,把东西归置好后,人往床上一坐,从前跑买卖时也会觉得累,但自从有了前世的记忆后,难免更加觉得辛苦些,歇了口气,她推开了窗,这儿是二楼,虽然不高,但视野也算开阔,这会儿正是饭点,远处三两家农户,袅袅炊烟已经升起,整个村庄被黄昏的光所笼罩,这一幕不禁让她想起了在花田村的日子,那时候,生活平静简单却从来不会觉得枯燥,长舒了口气不免又想起那个人,“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手撑在木沿上,突然灵光一闪,“有信号的地方我就在你身边,电信老总应该找我来写广告词才对嘛。”她自说自话地笑着低语,目光再次飘落到了远方。
这厢边有个犯着相思的,那一头也有个惦记媳妇的。
沐秀儿独自坐在房里,这一天,并没想像中的那么难过,沈夫人让她在正屋里做绣活,两人说说话,聊聊天,家里家外的讲张家的事,日子过得和寻常没啥两样,只在这一天结束时,才总结般地提了几句,并不苛责,那些话儿让她受益良多,临离开时,她又叮嘱了句‘早些歇,莫要因为宝儿不在,就守着针线到半夜,伤眼,好好养足精神,明儿还有得忙呢。’这话听着淡淡的,却让沐秀儿想到了早逝的娘亲。
回到房里,让春晖留下热水后,沐秀儿走到了床边,左右看了看,还是拿起了针线,倒不是她不听话,只是忙习惯的人哪里能闲得住,何况,这房里少了另一个人,这让她更不想早早地钻那冷被窝。
婆婆鞋的底已经纳好了,这会儿正在绣鞋面儿,用是的寿字花文,这花样顶顶考教手下功夫,引了线,算了算针数,才下了几针,沐秀儿停了手,她长叹了口气,这活得专心,可是,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不知道她到了哪里了,坐了一天的马车累不累,饿不饿,那投宿的地方住得舒服不舒服,甚至还想着没自己陪在身边,那人能不能睡得好,怕不怕。
这一脑门子的事,哪还能定得下心,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柜子前,在里头翻了翻,这趟出去,还留了几件小衣没带走,顺手就把它们全都取了出来,拿绷子把左胸这块绷好了,手指在心口那处描摸了个样儿,引了红线就开始下针,这世上的事总逃不过心境二字,这会儿,就算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人,那手上的活儿,也不会出半点错,不多时,一件绣好再换另一件。飞针走线,全弄好后,这才意识到真的晚了,将衣物全都叠放好,收到柜中,关柜门时又取了其中一件出来,待洗漱完后,她吹熄了灯,钻进冷冷的被窝,将那件取出的小衣抱在怀中,指尖摸到了那绣出的花样儿,沿着纹路一圈又一圈,这才合上眼,慢慢入睡。
均是一夜好梦。
第二天,张逸早早就起了,算行程,再赶一天的路就能到白水城,赶早走,指不定到那儿,城里的店家铺子还没有关门,她盘算着,一安排好了住处,就去逛逛,好好地打打样,心里有了数,第二天就能够直接采买,这样可省去不少时间。
洗漱好,张逸出了屋子,另两间房已经有了动静,她走下了楼,到大堂找了小二,“多准备几碗热汤面,再来两屉包子,嗯,有没有馒头干粮……”话没说完,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让她身子不自觉地一颤:“小二,你这里有没有……,嘿,张逸,可算让我找到你了。”这语气,这腔调,她转过头,进入视线的,可不就是她命中的大对头顽二。
顽二三两步就走到了张逸跟前,“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张逸见他靠近,本能就退了一步,不想,她这个小动作,一下把来人激怒了。
顽二骑了一晚上的快马,这会儿身子冻得都快僵了,本就满肚子的气,看到这人见了自己就躲,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对了,他眉一竖又逼近了一步,“怎地,心虚了?”到底不似过去那般冲动,直接动粗。
心虚?见着这人心里虽然有些发怵,可所谓的心虚又是怎么回事?张逸不明所以,眼角余光看到随从已经不声不响的靠了过来,心稍安了些,她有了胆气,恢复到了平常模样,脸上带出了惯有的假笑:“原来是二宝哥,好巧。”
“巧?我这可不是凑巧,我是专程来找你的。”顽二挑眉,眼往四下一扫,他是在外头混久了的,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来人,心里飞快地掂量了一下实力,没有轻举妄动。
“找我?”张逸听到这话,更是糊涂,“二宝哥找我?你这是什么事吗?”她问。
顽二也懒得同他绕弯子,直接说道:“我听顺子说,你其实是那什么江南张家的大少爷,这是不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张逸脑子转得快,一下就明白了这位气势汹汹的原因,于是,她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原来二宝哥听说了,这不是说话的地,要不咱们到边上说去?”这会儿,店堂里已经有别的商客出来吃饭,大伙都盯着这里瞧。
顽二见他神色并无闪躲,心思动了动,朝着墙角边上的一个空座儿指了指:“就那儿吧,”说完,又对着站在边上的小二说道:“你先给我上一壶酒,再弄些热汤面来。”吩咐完,先朝那儿走去。
张逸在他转身时,朝同伴打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这才跟了过去坐了下来。
两人入座,顽二搓了搓手:“到底是咋回事,你快和我说清楚了,你如今成了什么捞子大少爷,秀儿要咋办,你给我说全了。”他躲人躲回了镇子,没想到回来就听到了这么大个消息,在顺子那里,他知道了个大概,一听就炸了毛,他是个长年在外头混的,各样的龌龊事听得顶顶多,特别是有钱人家的腌臜事,什么始乱终弃的,负心薄情的,这男人有了钱后抛弃糟糠的天下多了去。何况,这张逸原本就是大家少爷,他那身份,和秀儿又是门不当,户不对,不是他顽二把人往坏处想,只是这世道有钱又能守着媳妇一心一意的着实不多。知道这事之后,酒也没喝完,他就急着去了旧时一起混的兄弟那里打听,他们当闲帮的比那八卦的姑婆消息还灵通,得知,张逸早上带着人离开镇子后,他脑子不控制地有了各样的猜测,这小子能有那么好?说办嫁妆,是不是玩什么花样,想扔下秀儿,自各儿跑了。听说那宅子里还住了个张逸的老娘,这也算是秀儿的婆婆,为到底还是顾忌着秀儿的名声,顽二没敢贸然上门,心思一转,他让人盯着那姓沈的宅子,自己则连夜快马追赶,他打定主意,管那张逸是谁,管他是真的要给秀儿办嫁妆还是存着别的心思,他只管盯着人,看牢他,就出不了差子。
张逸多少也猜出了这人的心思,对此,她的心情颇有些复杂,有人关心秀儿护着她是好事,可要那人要还对秀儿存着别样的心思,那就不同了,只是,这事若放在以前,兴许她会有些不自在,可现在,这世的记忆恢复,沈夫人多年的调-教可不是假的,她淡淡一笑,平静地对应道:“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二宝哥既然已经知道,我也就不多讲了,至于我和秀儿,”她故意顿了下:“我和她也算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跑买卖时出了受了伤,是秀儿救了我的命,我那会儿记不得过去的事,秀儿又是一个人,我同她孤男寡女的,为了秀儿的名声,我们就请苏大娘作媒成了家。”
说到这个,顽二不免想到当初,自己一心着急赶回来,得到却是那样的消息,心里觉得憋屈,看张逸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不满。
张逸浑然不觉一般,继续说:“我久不归家,我娘四下寻人,前些日子总算找了过来,刚好,我头里的淤血散了,也慢慢记起了以前的事,如今我们相认了,我家在南边,也有生意买卖,总不好继续留在这里,秀儿是我的妻,自然也是要跟过去当少奶奶的,只是,当初我和她成亲,虽然也是三媒六聘,可我娘那会儿不在,总是失了礼数,我娘也是为了秀儿着想,打算,让我正正式式再迎娶她一回,好正了名,回去,记到祖谱里时,也能更名正言顺些。我这不就为了这事,特意过来,给秀儿多置办些家妆,好让她将来有底气。”
这话有理有据,说得没有半点心虚,但顽二也不是三两句就能糊弄的主,他全不买账“得,你也不必说那么多,”像他这样的人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处理事情向来用最简单直接的法儿:“记不记得我揍你时说过的话?你要敢对不起秀儿,我绝不饶你,我顽二脾气不好,但说过的一定做到,这丑话说在前头,秀儿她是我的妹子,她要受委屈了,我这当哥哥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让她难受的人,你待秀儿好,我称你一声兄弟,你要待她不好,我是个光脚的,你可是个穿鞋的。”这是直接威胁了。
张逸眉微一挑,她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人提及秀儿时的细小变化,这个人当初没和秀儿结作兄妹,倒和自己拜了把子,分明是对她媳妇没死心,眼下竟换了称呼,难不成真是因为那莫小少爷的缘故?亏她还有心思在这当口想这些有的没的。
顽二见他不吭声,脸色顿时又不好看了起来,恶声恶气道:“咋地,不说话,心虚了?”
这一嗓子,把张逸叫回了神,意识到失态,她轻咳了下,伸手拿了桌上的水壶,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推了过去:“你放心。”她不急不慢:“秀儿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媳妇,将来她还会是我孩子的娘,是要和我守一辈子的人,别的我不敢说,可好好待她,只守着她一个女人,绝不负她,这话,我敢摸着心口指着天大声说。”她字字说得清楚,没有半点犹豫。
顽二见他神情郑重,说得坚定,心里头信了几分,嘴上却不松口,拿了那热茶,狠狠灌了下去:“你甭对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看你怎么做,这趟买嫁妆我跟你一起去,回头,你也得让我给秀儿送嫁。”他要亲眼看着秀儿的名字上了张家的族谱才成。
这要求并不为过,张逸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行,我答应你。”
顽二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一回头,照着小二大声叫道:“这汤面咋还没上来,爷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