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子玉

半颗圆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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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知节种树。

    弯腰挖完这遛最后一个坑,陆知节后背的汗已经湿到了股gou,烈日当头照,恍恍惚惚。

    陆知节长到这么大头一回种树,就像他头一回破相。

    大夫曾叮嘱他,喜阴雨恶骄阳,勿在烈日下行,则斑痕隔年即消。

    草野间的虫子嗡嗡哇哇充斥在耳边,陆知节感觉头顶上赤头如羽箭刻刀般轻易扎透他头上的草帽,沿着斑痕的边际一箭一刀雕进他血肉里。

    华山书院建在华山之顶,山体郁郁葱葱,学子们常年种树培树,再以树育人,乃华山书院百年传承。

    陆知节自然也不能免俗,难道跟院掌说我破相了大夫说我不能照太阳否则会留疤吗?

    忆起曾经陆老太爷致仕后应华山书院之邀上山讲经一年,当时陆相杰也跟着,回来就成了个皮肤黝黑的山野孩子。

    当时自己还暗里取笑过他,更是挑唆得家里丫鬟婆子一起背地里笑话他,那时陆相杰虽然面露尴尬,显然未往心里去,直到自己设计他在屏风后听到他娘陆夫人跟舅母的对话。

    陆夫人:其实黑点也不是不好,可是黑得似个炭头,你看这城里哪家少爷黑成那样,终是有碍观瞻,看着骇人呐,还是子玉肖我多点.....

    多讽刺啊!

    如今自己扛着一头一脸斑地在这儿挖坑,挖完了还得留一脸疤,你说陆相杰不是故意的,鬼信呢!

    陆家的男人在成才道路上总是出奇地相似,都一个熊样,非经历至痛不肯脱胎换骨。

    陆知节在大病痊愈后就陷入了沉默,一字不肯吐,连他娘陆夫人都未能撬开他的嘴。

    他脑中一团浆糊,他已然得到了左家嫁与他嫡幺女的首肯,为了摆脱与黄玎盈的婚约,他甚至设计调唆了胡庆之为报京城遭黄玎盈一鞭之仇欺辱了后者,然而被胡庆之叫破了,但他依然没有露出马脚,是从哪儿开始错的呢?

    他记得那张符纸并没有什么蹊跷,他虽然觉得胡家二人太小心眼,可并未太当回事。

    可是回到家他就病了,似乎有人故意设计他,让人以为他是心虚地发病。

    而后他娘就知道了他为了抢陆相杰的填房左晴然设计害黄玎盈的事,他娘自觉对不起陆相杰,求陆相杰瞒着陆老爷,还替自己一力担下责任,搬出外祖来踩死了胡家。

    于自己只是一睡一醒,可天地却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样。

    即使得知了他娘求外祖替他挑了胡家,可他却并不觉得痛快。

    从小,他就被他爷爷看成了个废柴。

    从名字就看出来了,两兄弟的名和字都是老太爷给取的,陆相杰的字是子城,城池,坚固,寓其捍守家族,延承血脉,忠君卫国,陆知节的字是子玉,意为美颜,脸长得好看就够了。

    如今自己连这张脸都保不住了。

    一座宅,被一堵墙隔成了前后,前院和后院,也分出了男人和女人的世界,家,国,国在前,家在后。

    当初他五岁上,被抱回他娘院子的时候,老太爷在病中还说,长于妇人手,他也就只能是个妇人。

    他娘当初为了这句话,还狠气了一阵。

    自己当时年小,可这些年跟着名儒名宿地做学问,士族勋贵寒门的结交往来,这些道理自己怎会不懂,越是懂才越是明白自己与兄长陆相杰的差距不是一沟一渠,两人早在陆老太爷去世的那一年,就彻底拉开了差距。

    然而,往事已酿,他俩兄弟二人之间多年仇恨已成,萧蔷已起,覆水难收。

    悔悟?即是自己披荆认错,陆相杰怕也只会当自己是个笑话吧。

    陆知节自病愈后胸中一直郁气难平,若是往时,他早吵闹不休亦或声泪俱下地表演场认错戏码博取众人同情,但这次,他平静地不愿多同他人交谈一个字。

    直到他离家之时,他都没有言声,他只是深锁眉间,冷冷地注视陆府门前的石刻,碑文,看着这座他从没离开过的宅院,究竟,陆老太爷,陆老爷还有现在的陆相杰,求的都是什么?

    他们好似把他这个陆家的男人割离开一样的自行自话,究竟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陆知节转身上了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风光越走越萧索,街边的铺子,路边的小吃摊位,人们的衣着打扮,陆知节一路看来,竟一句话都没与人讲过。

    直到上了华山,直到从山脚一气爬到山顶,华山书院山门前,群山环绕,天地空灵,只一座山门跋于少年人眼前,陆知节胸中一口浊气方才得吐。

    一道锣声响起,陆知节缓缓拉回了思绪,麻木地跟随着众人于晌午前赶回山腰,那里已经聚满了人。

    陆知节拖着疲累不堪的身子找了块树下残荫,掏了巾子出来擦脸,正喘匀气,眼神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忙活着的村民予众人送水端茶,然后下一刻,陆知节看到了一张令他百感交集又印象深刻的脸。

    胡庆之,还是那么一脸痞赖的坏笑,手里举着水碗,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他身边,仿佛俩人是多年旧友,胡家的倾灭惨事仿佛从没发生一样。

    “久违啊陆二少爷,拖你娘的福,我现在成了山脚下担水的一村夫!”

    陆知节哑口,眼里聚起戾气。

    胡庆之笑地褶皮赖脸,“先别忙动火,我可是给你送好东西来的。”

    不等陆知节拒绝,胡庆之从衣兜里掏出块布条,摊开来亮在陆知节面前。

    “这是柘野寺那趟我从黄玎盈那死娘们身上扒下来的。”

    那是一件女子的小衣,绣着漂亮的团绣,小衣挨近胸口的底边上绣着一行小字,蔷薇繁艳满城阴,烂漫开红游子欣。

    游子,满城,子城。

    陆知节如遭雷劈,额上疤痕被炙烤的麻痒再感觉不到,几个月来压在心口的大石忽然碎裂,如神兵利斧将困扰着自己心头的重重迷雾生生砸开条缝,劈云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