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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迟衡心虚。
总觉得被看穿了一样,吭哧了半天说:“纪副使也在啊,还挺奇怪的,白天朗将睡你那里,晚上你睡朗将这里……”没有猫腻才见鬼呢,就不该相信什么挚友之类的鬼话。虽然纪策挺好的,但如果是和朗将勾三搭四的话,哼!
“只要是酒宴会,颜鸾总被灌醉,我得照顾。”纪策坦坦荡荡。
如果是真,如此甚好。
迟衡匆匆道一声别,将门关上,剧烈跳动的心却始终无法平息了,无法克制的回想方才那得逞的欢愉一幕,以及对纪策的无端猜测,就像暗色的廊道里最快乐的时夹杂的那一丝痛一样。
迟衡飞快离去。
次日,是出发的日子,迟衡和岑破荆二人整装待发,容越是随军的校尉——迟衡记得颜鸾说过要把容越培养,不知他为何又改变主意,时间紧迫,他也没问。
带了百余人,旗帜猎猎。
颜鸾和纪策站在旗帜前方,送别的还有梁千烈以及许久未见的辛阙——此时的辛阙,数次被迟衡他们甩掉,现在已经不腻他俩了,只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不说各种叮嘱。
单说颜鸾换了一件红色衣裳,飞一样衣袂飘扬。没有一点儿宿醉的颓废,反而是气宇轩昂。他的脸庞向着阳光,自信且乐观,带着迟衡最喜欢的微笑。
除了颜鸾纪策,还有一个青衣男子,面带拘谨。二十余岁,模样儿非常熟悉。
迟衡二人同时想起,他是段敌那边的人。
果然,赞许他们的迅捷之后,颜鸾道:“到了武知县你们需自行招兵买马,恐是不熟知,我为你们安排了一个知事:温云白。”
知事是个军中文职,对应起来是辅佐招讨使的。
颜鸾简略地互相介绍了一番,而后说道:“你们虽然擅长打战,处理各种内务却是远不及云白的,我费了很大功夫将云白调了过来。岑破荆、迟衡,以后处理民怨纠纷,就可请教云白了。”
岑破荆客客气气行了一礼。
与温云白寒暄。
迟衡则上前几步,神神秘秘:“朗将,我有几句悄悄话要和你说。”
“悄悄话?”颜鸾远离众人含笑道。
“此番出征我一定全力以赴。”迟衡一狠心,倾身直白地问,“朗将,昨天我送你回去的时候,纪副使在你房间……你也常到他的房间。你们是不是,是不是,那种,断袖的那种……”
颜鸾顿时哈哈大笑。
笑得纪策侧目。
颜鸾半天都没停下笑:“这就是你的悄悄话?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回去要告诉纪策他肯定得气死。清誉败坏,可是他最忌恨的!人世间,不止有情|爱之爱,更有知己之谊,别看到两个人亲密就想歪了。”
颜鸾是如此的正色。
迟衡头顶压着的黑云顷刻之间消失了,换成了晴空万里,还有两排白鹤飞过,无比神清气爽。他咧嘴一笑:“朗将,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朗将,怎么今天才介绍这个温知事啊,早点说我和破荆也有个准备。再说,为什么是段将军那边的人,我们跟他们的人之前才打过一架。”好吧,背隐隐作痛。这不光彩,但话得说明白。
颜鸾皱眉:“还好意思说,害得我讨要人时没一个敢来的,都以为你们凶神恶煞,就这一个胆子大的。”
温云白胆子大?
明明看着很腼腆好不好?
段敌将领多年,军中极有体系,提拔出的武职和文职均很是均匀。而梁千烈,选拔出的武将一个个出类拔萃,但文职基本跟不上,这必须得承认。
迟衡倒没有什么介怀的,向着温云白努力地温和一笑,以洗“凶神恶煞”的面目。
温云白亦笑。
竟然还笑不露齿,实在太没有男子气概了。迟衡想,不似习武的各有秉性,军中任文职的人大体相似,都一派斯斯文文的样子——纪策除外,他的第一眼也是尔雅至极,熟了之后本性全露——当然,心眼多是无一例外的。
迟衡转向颜鸾恋恋不舍:“朗将,我们走了,你等着马到成功的好消息吧,凯旋之后,要记得把我招回来啊。”
颜鸾忍俊不禁:“尽惦记什么呀!”
迟衡只看他,目不转睛。
颜鸾笑道:“别开心得太早,到了武知你就会知道,绝对不是哗啦一声带兵冲锋陷阵,要做的事情多了,遇上的困难,更多!”
叮咛了几句。
迟衡后面的没太记得,他只是专注而贪婪地看着颜鸾,一刻也不想挪开视线。
一路征尘,山水遥遥,岑破荆和迟衡快马飞驰,日夜兼程,数日后到达武知县边界。时值八月中下旬,秋露渐重,武知县的景色倒是隐逸,远望青山白水,烟浪空蒙。官道上,亭台休憩之所虽简单,亦有雅趣。
傍晚,天色还是明亮。
别人犹可。
唯独温云白沉默寡言,迟衡悄悄拽过岑破荆:“你看他一个人站在水边,像不像要跳河的?好歹是咱的‘军师’,你得问问去。”军中文职,都是谋士。
岑破荆斜眼:“你怎么不去?”
“我已经有朗将了,勾三搭四不好,万一出事你又得怪我。”迟衡大大方方地说,“容越也不合适,什么事都别让他沾上,沾上就倒霉。再说,你是都统,你是老大。”
好么,别无二选。
岑破荆掂了掂衣服,牵马过去,朗朗地说:“温知事,这里景致真是不错啊,迟衡说你想跳河,我来问问,红尘十丈有啥想不开的。”
晕。
你还直说啊,迟衡一个小石头砸过去,正中岑破荆的脚后跟,岑破荆一跳三尺高。温云白回头腼腆一笑:“似我家乡景致,所以失神,见笑了。”
“知事哪里人?夷州的吧,跟迟衡一样么?”
“垒州人。”
呃,这次还打回他老家去了,岑破荆磨了磨牙,绞尽脑汁:“还挺近的,垒州有什么好物产呢?”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搭起话来,好在温云白性情极是温厚,没冷场。
容越也牵着马去河里喝水,瞅见迟衡发愣。
河边那两人热火朝天,容越稀奇道:“迟衡,你一人蹲这里干什么?”
“看人。”
顺着目光看过去,一个女子提着食盒往田埂走去,应该给夫婿送饭去的。容越更稀奇了:“背影看着还行,不知道正脸怎么样,欸,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滚,我就随口一答。”
“就说嘛,人变不说,连雄雌都变了实在叫人惊叹。你走时没和朗将说说你的心事?别回去,他都娶妻生子,你就悲催了!”
迟衡揪起眉毛:“叫我怎么说啊!”
连段敌那边的人也知道自己想“巴结”朗将,就剩下朗将自己不知道了。这种事,坦坦荡荡的,就挺好,反正别人说什么也不用去在乎。
“直接说呗,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容越大大咧咧。
呵,直接说的结果一定是拉倒。
容越的馊主意。
迟衡不接话,容越指着温云白说:“原来军队里也可以带不会打战的人啊。”
“当然,有些人脑子好使。”其实坏点子大部分都是由这些不拿刀枪的人出出来的。嗯,这才叫杀人不见血,最阴损最恶毒。
容越喜道:“那我师兄也可以啊。”
庄期?
“他喜欢琢磨那些阴谋诡计?”
“他能看天相,刮风下雨之类的,打战时候不是正需要吗?不过,战场血腥,他肯定不会来的。”容越喃喃,勾起了一抹思念。
迟衡笑:“你师兄来了,一千人护着都不够,他不食人间烟火,咱得当成神供起来。”
容越不满:“你这话说得,你对他有成见!”
确实有成见,看到那么飘逸的一个人,却活在乱世之中,心里就说不出滋味。像紫星台这种地方和庄期这种人,就该在盛世,被用香火被人供起来,零落在尘世之间,难免宝石蒙尘。
睡觉时,岑破荆将温云白拉过来:“知事,多跟我们说说话,说些你们那边的事也行,诶,比如说说池亦悔,打过那架之后他老实了没?还那么嚣张吗?”
温云白嘴角一翘。
岑破荆兴致勃勃铺床,拍拍被子说:“知事睡这里。别的地方都不行,容越爱踹人,迟衡爱抱人,我睡觉最规矩,平躺就到天亮。”
容越倒是很自觉,用他四仰八叉的睡姿证明了一切。
迟衡牙痒痒:“谁爱抱人?我抱过你啊?”
岑破荆打哈哈说:“醉的人从不说醉,你自己当然不知道了。反正知事睡我边上,你们几个大老粗一边去。”
说着笑着闹着。
少不了在床上滚了几滚。
见他们一个掐一个掐得欢快,温云白才撇开拘谨,露出极为似乎腼腆似乎欢乐的笑。
过了许久之后,温云白告诉迟衡真相:朗将来左将军这边要人,梁千烈带出的将和兵都骁勇无敌,但也野蛮至极,文职们皆不愿意去。朗将催得急了,就差直接下令。众人没法,只得抽签,温云白很郁闷地抽中了“上上签”,被塞了进来。
本来是担忧的,想不到几天相处下来,还挺不错。也是床上一幕,令他解除了所有忧虑。
当然,以上都是后话。
很快,迟衡一行人到了武知县县府。
新任县令吴深率人来迎。吴深是朗将委派下来的,也初到不久,见了迟衡等人十分欣喜。
说干就干,迟衡等人雷厉风行。
但诸事没等铺开,问题先全出来了:什么叫一穷二白,就武知县这样的。看着山清水秀,其实什么值钱的也不长,穷得叮当响,要兵器没兵器,要马没马,连县衙都是破破烂烂的,兵士们住的草棚竟是临时搭起的,老衙役说:往年,没见过来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