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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还是捂着手上的腹部,苍白的唇忽然拉出一抹笑:“你知道齐以琛是怎么死的吗?”
一句话,无力的嗓音,紧紧勒住了秦熙媛的咽喉,近乎颤抖地问:“你、你是什么人?”
齐以琛……那三个字,是秦医生的病痛,抓得当真准。
女人勾唇一笑:“要听听那个故事吗?”
秦熙媛沉默,握着掌心,沁出了密密的汗。
“从哪里讲起呢?”女人毫无血色的唇,还在笑,“就从两年前的上海第一医院吧。”
谁的故事,谁在吟唱,不是千古绝唱,却拨人心殇。
晨光肆意,这个早上,一处喧嚣一处静。
几乎整夜失眠,江夏初揉揉疼痛的眉心。
“他呢?”
左鱼回答:“先生凌晨时分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昨夜里,他喝了那么多酒,居然凌晨时分还出门?心头莫名有些微恼,她问:“出什么事了?”
她一向极少过问左城的事,只是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安。
左鱼将窗帘拉开:“少夫人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可要让先生回来?”
“我等他。”
她挥散了脑中的不宁心绪,起身走到窗前,沐着阳光的侧脸柔和,拾起桌上的信纸: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她失眠整夜,写了无数遍,最后只留了这二十八个字。
江夏初轻轻拂着肚子,笑了。
窗外,车鸣,江夏初如梦惊醒,欢喜淌在泠泠眸中,转身问左鱼:“是他回来了吗?”
不待左鱼回答,江夏初拽着那张纸便冲出去了。
左鱼探探身子,看窗外,皱眉:那可不是左家的车子。
大厅里,江夏初脸上的笑僵了。
“是你啊。”拽进了手里的纸张,她不免有些失落。
秦熙媛的脸色竟比江夏初还要僵硬难看,从玄关处一步一步走近,几次跌跌撞撞。
眸光是对,秦熙媛灼灼嗓音响起:“江夏初,你可知道两年前以琛为何会突然病重?”
心被狠狠撞了一下,江夏初眉头骤然蹙起。
秦熙媛笑,冷漠轻狂:“我真傻,你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让你知道。”
“你,你在说什么?”嗓音有些微不可闻的颤抖,她木然地睁大了瞳孔。
秦熙媛冷笑嘲弄,像在自言自语:“明明是致人死地,却还要让所有人对他感恩戴德,还要让你心甘情愿。”她眸光猝了火,“哼,左城他真的好手段啊。”娟秀的脸竟几分狰狞。
以琛,两年前,病重,左城……凌乱的信息迅速在江夏初脑中串联,然后构成零散的片段,那头叫做记忆的野兽,忽然醒了。
那是两年前,她问过他。
“以琛的病和你有没有关系?”
“若和我有关系,你会怎样?”
“我也不知道,刚才来的路上我便一直在想,如果与你有关我该怎么办?只是还是没有答案,你说,我该怎么办?”
“夏初。与我无关。”
“左城,再说一次,不要骗我。”
“与我无关。”
“那就好,若是——”
“若是你说的,我信。”
“那就一直信我。”
一直信我……一直一直其实很长,短短不过两年时间,甚至可以说,短短不过刚才那么一瞬,那么几句话,她所有固守的信任全数崩塌了。
她不信他了,她害怕地在发抖,傻愣地盯着秦熙媛,声音也抖得不像话:“你在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秦熙媛大笑了一声,嗓音犀利高昂了,几乎嘶吼而出:“江夏初,你给我好好听着,两年前是左城,是他在以琛的手术上动了手脚,是他让以琛命悬一线。而且,根本就没有痊愈之法,左城根本没有给他留过活路,以琛不是死于心脏排异,而是心脏衰竭。”
声音很大,在空荡的大厅来回回荡,萦绕在江夏初耳边,怎么都挥之不散。
脑中好像被抽空了,她只是木然地摇头:“不,不是的,不是的。”
“是他!”秦熙媛募得逼近,“是左城动的手脚,都是他。”
江夏初踉跄着后退,恍恍惚惚地呢喃:“以琛做过心脏移植的,我看到了,哪么长的一道疤痕。”
秦熙媛冷哼:“那是最后一次心脏修复手术,根本没有移植。”
不!她还想摇头,却怎么也动不了,眸光放空,她木讷地喃着:“他说过他不会骗我的。”
塔科夫基斯说过,不爱便不恨,不怨便无尤,不信便不伤。她终于懂了这句话的含义,代价是再也不会不恨、不怨、不伤了。
左城终究是骗了她……
她忽然安静下来,秦熙媛却似疯了一般地抓着她的肩,眸子通红似火,劈头大吼:“你还不明白吗?这都是左城自编自演的一出好戏,为的就是要你感恩戴德、心甘情愿,而以琛,他成了你的牺牲品。”
猛地,一只手,将江夏初推入了万丈深渊,她再也没有支撑,软软跌倒在地,张张唇,眼泪滑进去,很涩,她怎么也开不了口了,气力被抽空,没有空气,没有声响,没有任何感知,耳边唯独秦熙媛的声音像魔障一般,生生钻来:“你们要纠葛,为何要牵扯他,他何其无辜。”
“是左城害死了以琛。”
“他才是凶手。”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忽然,扑在地上一直颤抖的人儿,忽然仰起头,喃喃自语:“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哼。”秦熙媛忽然安静,冷笑着,声音忽然苦涩,“若是以琛,他一定不舍得怪你。”
久久死寂,她说:“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这辈子,你都不要原谅你自己。”
转身,她将地上的人儿之于身后,推门而出,眼泪夺眶了。
砰——门被重重摔响,地上的人儿颤抖地越发厉害了。
“不是左城,不是左城。”
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嘴里一直喃着:“我才是凶手,我才是凶手,我才是……”
世间因果,她是因,左城是果。
单薄的身上,摇摇欲坠,一步一步,走上楼,掌心摊开,一张皱巴巴的纸,翩翩坠下。
刚从楼下跑下来的左鱼大惊,怔愣了:“少、少夫人。”
“我才是凶手。”
机械木讷地呢喃不断,她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左鱼走至楼梯,拾起那张纸。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左鱼叹气,世间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终究是要负了谁。
一整天,江夏初只说了一句话,对着空气:‘我会与他说’,刚要禀报的左鱼挂了电话,然后看着江夏初不哭不闹,像个木偶,安静极了。
晨昏时分,左城才回来,而江夏初等在门口,坐在大理石上,呆呆望着。
那一身黑衣,俊颜黑眸,在昏暗里清晰。
左城啊,他回来了,她的劫,撞进她后半生的劫,一直难逃。
她呆呆看他,他俯身,将她抱起:“怎么坐在这里?”声音似乎带了责难,却异常温柔。
她偎在左城怀里:“在等你。”
左城唇角扬起,浅笑,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江夏初很乖,只是任着左城动作,将头埋在他肩窝:“刚才秦医生来了。”
心情似乎极好,左城笑问:“说了什么?”
“说了以琛。”
她云淡风轻的一句,左城僵直了背脊,半响没说话。
呵,她冷笑,没有接着说下去。
“进去吧,外面风大。”左城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抱着她路过那门口的路灯。
许久不挂灯了,这兴许是最后一次,光,格外的红。
左城一路抱着江夏初,他在僵硬,而她在颤抖。
仰起头,江夏初看着左城的眼睛,凉凉的,很亮:“左城,你会骗我吗?”
抿抿唇,须臾,左城回答:“会。”
为了留住她,他无所不用其极,更别说骗她。此时,他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的,却没有办法骗她了。一个谎言,要千百个谎言来圆,事到如今,他走进了绝路。
静了一会儿,然后她开口,声音有些颤:“这一次,不管我问什么,都不要骗我好不好?”
左城点头,没有犹豫:“好。”
顿了顿,她铮铮眸光望进左城凉眸深处:“他是不是没有做心脏移植手术?”
“嗯。”还是没有犹豫,左城看她的眼睛,眸光越发苍凉了。
“一开始就没有救吗?”
“嗯。”
“你从一开始便知道,然后策划,是吗?”
“嗯。”
他毫无隐瞒,短短三个字符,是最犀利的刃,剜在了她心口。
她颤抖得厉害了,伸手捧住左城的脸:“两年前,以琛的病——”她咬唇,破了,血腥味浓了,她哽塞,继续,“是不是你动了手?”
这一次,他顿了一下,然后点头:“是。”
“呵。”她嗤笑,手缓缓滑下。
左城啊左城,你还是将我带到了地狱。
终于,这万劫不复的一天,她没有躲过。
她骤然对着左城笑,笑得苍凉,笑得落寞,笑得揪酸肝肠,她说:“左城,我宁愿你刚才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