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话雪梨魔尊的多汁多彩

鸽苏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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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3

    少咸山,无命窟。

    魔尊坐于枯骨宝座,美玉华服,眸若金星,银发如瀑,绿色的鬼火映上他莹白的肌肤。

    “……今日请诸友前来,是为了对付苍梧山紫清真人一事。”

    座下四位分别为:青海飞羽魔帝,少阴山血哭魔帝,黑目岛白狱魔帝和他的弟弟黑狱魔君。首先开口的乃是飞羽魔帝:

    “……魔尊,并非我欲推诿,只怕是我等联手,也抵不过紫清真人的‘天意无极’。”

    见过“天意无极”的魔修莫不西登极乐,紫清真人已经大乘渡劫,不再像普通仙修一般依赖法宝,据说她能够扭转地场,左右乾坤,使天地也听从她的号令……因此谓之“天意无极”。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去除紫清这根毒草。我身为堂堂魔尊,难道要像蝼蚁一样在一个仙修手下惶惶苟活?”

    “……不知魔尊有何打算?”出声的是血哭魔帝,当年他和魔尊同为上一任魔尊——“天地泣人鬼哭”白华魔尊收养,为了争夺魔尊之位与现魔尊相爱相杀……不,自相残杀,杀来杀去杀成了挚友,因此他是最了解现魔尊性格之人。

    果然,魔尊说道:

    “我自有妙计对付紫清,只是只有我一个人却无法完成。”

    几位魔修都不言语,片刻后,一直没表态的白狱魔帝道:

    “……愿闻其详。”

    在这里面,飞羽魔帝与紫清有血仇,而血哭魔帝又是现魔尊的铁杆兄弟,白狱魔帝和黑狱魔君两兄弟一向同进同出,是以,既然他已经答应,几个人便算是达成了共识。

    魔尊便道:

    “紫清真人已经渡劫,以我等力量硬碰硬自然不行。苍梧派又是铁板一块,想找个亲近紫清的人作内应也是难上加难,既如此,不如我亲自出马,取得紫清真人的信任。”

    血哭魔帝抽了抽眉稍:

    “……你?”他很怀疑地看了看魔尊,看起来似乎想摸摸他的头看他脑子坏没坏。

    魔尊蜜汁自信地一笑:

    “自然。”

    “……据闻紫清逢魔便杀,魔尊莫不是找到什么可以遮蔽魔气骗过紫清的法宝?”白狱魔帝问道。

    “我并不打算掩饰魔气。”

    魔尊一脸高深莫测地执起白骨杯,碰了下唇。深知他本性的血哭魔帝似乎已经看到他背后有根幻尾巴在得意地摇晃着。

    “……我听说紫清真人洞若观火,看穿人心,更擅推演天命,看人知行,观现在可视未来。不知魔尊如何以魔修之身份取得紫清真人之信任?”白羽魔帝切中要害地发问。

    魔尊放下骨杯,不再弄什么玄虚:

    “我的‘往溯禁制’已入臻境,纵然是紫清真人也无法识破,因为这本就是逆命而施的禁术。这本是用来使对手身上的时光倒流,使其被禁制于尚且羸弱的往昔的‘自我’之中。紫清毕竟离成仙差了临门一脚,难道真的能窥视过去与未来?纵然她知道这世间有这等秘术,也一定想不到我会拿来用在自己身上。

    那时我记忆全消,回到十二三岁的年纪,去接近紫清,对她真心亲近,紫清必然无所怀疑,等到她完全地将我信任,便是我等给予她致命一击的好时机。”

    “……可是那时尊上已全然忘记今日之谋,将紫清真人真心对待,又怎会帮助我等对付紫清真人?”飞羽魔帝在入魔之前本是人修,对于人心情感的认识,要比在座几位妖修、魔修更为成熟,他心中对此计抱有怀疑,本想问魔尊:你有没有想过,即使那时你心智不全,但你毕竟是你,付出的真心怎会因禁制而消失?但怕过于直白触怒魔尊,便委婉提问。

    “本尊十二三岁的时候,天真烂漫、纯洁可爱,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魔修难道连这样一个小孩子都骗不了吗?”

    “……”

    飞羽魔尊表示“声东击西”“诱敌深入”“兵不厌诈”的招数倒是经常用,但是骗妇孺小孩我是真的没经验。

    “……”

    血哭魔帝表示你们不要看我,我最大的爱好就是钻研杀敌炫技——从哪个角度砍人喷的血最max,什么样的出场以及表情最恐怖最拉风……貌似不管是人是妖还是魔,看到我的都觉得我不像好人……吧?

    “……”

    白狱魔帝表示我的日常就是处理公文、拾掇拾掇宫殿、清点一下魔界那像股市一样动荡的人口,偶尔还要出去为魔界招揽青年劳动力,最大的爱好是研究□□,记录各种溶剂勾兑后发生的反应,是个典型的理科化学魔,属性无口。

    于是大家一致将目光投向了自从打败了九幽玄魔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黑狱魔君——

    “……”

    黑狱魔君表示我只是小黄文看多了想试试几个玄幻的体位勾搭了几个良家妇女比你们多谈了几场恋爱,那不代表我就是个会哄骗小孩子的魔渣好不好。生来就是高级魔二代,从小以强者为目标,砍起大罗真魔都跟切菜玩似的,谁有闲心瞎逼逼地骗人玩。

    “……我不擅长说谎,真的。”

    黑狱魔君一脸诚恳,于是其他几位包括他的哥哥都一致露出“好演技,就是你了”的表情。

    “……好吧。”黑狱魔君道,“只是我听闻紫清真人冷心无情,杀姊取义,又曾撞见同门师兄侵犯新入弟子,将其右手当场砍下……紫清真人绝非是讲究仁义的儒士,对于魔修,她更是冷血无情,杀而无赦。那些无法通过苍梧派入门考验之人,纵然是身世凄惨的孤儿,她也概不收留……届时尊上身为魔童,只怕紫清真人未必会亲近于你。”

    见了你不将你杀了已经算是不错了——黑狱魔君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关于此,我也有计较,”魔尊道,“我已经听闻紫清真人将要收服魔藤一事,届时她返回苍梧山必然经过虚丘山,此山多龙鱼兽,向来有不少仙修到此捕捉坐骑,届时你杀掉仙修取丹,我便在加持禁制之后去‘英雄救美’,然后为你‘重伤’,这样一来不怕紫清真人视而不见,想必会带我回苍梧山救治。”

    魔尊又将后续计划一一道来,各魔心下合计,觉得确实可行。

    只是飞羽魔帝一向心思深沉,他自知自己人修出身,也并不像其他几位魔帝、魔君深受魔尊信任,便问道:

    “尊上既然已被‘往溯禁制’所制,修为大为减弱,万一有人心生歹意,对尊上不敬……”

    魔尊瞟了他一眼:

    “……我的禁制被解除有两种情况:一是紫清身死;二是我自身性命垂危。”

    “既然如此,我等便可放心了。”

    “我此去也不知要费多少时日,黑狱负责与我接洽,血哭则代我照管魔界,至于飞羽,要请你为我寻一样东西,若是找到这样东西,便将它交给白狱……彼时,诸位静候佳音即可。”

    几位魔帝陆续离开,只有黑狱魔君留了下来,与魔尊商讨待会要出演的“苦肉计”之细节。

    黑狱魔君道:

    “尊上既已入苍梧山,只怕被苍梧山洗(脑)……感化,只怕识破我魔修身份,便要戒备我了。”

    “……我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毕竟本尊年少时虽然天真无邪,也不是个呆头呆脑的傻瓜,若是长久相处,以本尊之聪慧,必然是要识破你的。所以本尊已经设下‘秘钥’,只要你将此说出,本尊便不会再怀疑你。”

    “不知这‘秘钥’是?”

    “乃本尊之名。”

    “……尊上如何称呼?”

    魔尊为尊百载,身为他“闺蜜”的黑狱魔君倒是从来不知道他的原形和名讳。血哭倒是知道魔尊的原形,只是他发誓守密,嘴巴比蚌壳还牢。

    魔尊道:

    “雪梨。”

    魔尊神色淡定,黑狱魔君在滞愣片刻后反应过来:

    “血离……血光之灾、使人离别,不愧是魔尊,名字也是万中无一。”

    “不是,”魔尊脱口道,“是‘雪沫乳花浮午盏’的雪,甜甜的梨。”

    随即他愣了一下,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背过诗,整日里只是研究禁术、怎么弄死某个魔渣或者杂修(仙修)、再去抢几座山头,不知怎么今日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很有文化、很有涵养的话来。

    他歪着头也没想出来自己在哪里读过这一句,也便不再想了。

    04

    丘虚山,盲长道。

    紫清真人可以缩地成寸、神行千里,自然无需像苍梧派其他弟子一般需要御剑飞行或驾骑灵兽。她本也没什么欣赏风景的兴致,虽然说她这个人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并不关心,但眼见有人为情所伤,为情所死,自然不会感到高兴。

    只是神行此地,听见有苍梧弟子的喧声,心念一动,也便现形而出。

    她一袭青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用最简单的方式束着,一头黑绸青丝如水泻满腰身。

    虽然现形之时无风无声,却还是叫苍梧派的弟子第一眼看见,连忙见礼。

    其中一名弟子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扔也不是,藏也不是。只因为紫清上君不喜见狐狸之事,在苍梧派中人人皆知。所以连绵成片的苍梧山上,不管是红毛狐狸、黑毛狐狸还是白毛狐狸,是一只也无。而在此中,紫清上君最见不得白毛狐狸。

    “……什么事?”

    紫清淡淡扫了一眼,只见一个女性仙修重伤倒地,虽然已经被苍梧弟子所救,但修为全失。她已经料到几分,便听那抱着狐狸的苍梧弟子说道:

    “有一个魔修取了那位姑娘的金丹,正要杀她,不想这只灵识未开化的小魔狐见丹起意,趁那魔修不注意一口给吞吃了,被那魔修追着打成重伤,我见它懵懂无知,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再者伤成这样实在可怜,不忍杀它取丹,只是它又不肯张嘴将金丹吐出……”

    这苍梧弟子有些惴惴地看着紫清上君,十分清楚上君清冷的脾性。

    苍梧派的人虽然表面上都随了紫清,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高冷禁欲的做派,其实多数是外冷内热之人。就像以前上君见不得苍梧山上有狐狸,要弟子将狐狸驱逐出去,苍梧弟子便将狐狸送到别的山头……只是因这番折腾,很多小狐狸被遗弃了。这些苍梧弟子不忍心由着它们自生自灭,总是会不放心偷偷跑去照看。但每个人表面上还是要作出讨厌狐狸的样子,免得被谁放进来一只狐狸,撞见上君遭了殃。

    那弟子只觉得紫清上君前一秒还在远处俯视着他,顷刻间却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紫清看着那气息微弱的小狐狸,这小狐狸大概是知道别人要弄走他好不容易抢到的金丹,所以明明尖嘴里都流出血了还是死咬着牙关不放。

    ……真像。

    紫清心中不禁叹息起来。

    就连那毛色的亮度和长短都分毫不差。

    它的毛色纯白,眸子金灿灿的……

    紫清心中一动,她十五岁即知天命,只是向来若不刻意用神识推演,便不会主动去参透他人的命数。偏偏此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若救了这只小狐狸,它将来便要失去最为心爱之物。

    她从瞬间的迷离中回过神来,看着那只小狐狸,它正缩着脖子仰望她,见她望过来,便将脖子缩得更靠后了,嘴巴里的口水也连续不断地“咕叽咕叽”地咽着,似乎想把那金丹吞得更深。

    ——看起来像只叼住骨头不肯放的小犬。

    紫清忍不住微微一笑,那只小狐狸呆了一呆。

    那笑如泉水中转瞬即逝,晃动天光的波纹,说不出有什么特别,只叫人觉得极好看。

    等紫清对它伸出手掌,它低头看那纤白无尘的仿佛散着寒气和梅香的手指,和那薄而柔的掌心,不知为何身体一阵发软,开始幻想这只手抚摸它光滑柔软的毛皮的感觉……它乖顺地低下头,对着那手掌将金丹吐了出来,抬起一双湿哒哒的星眸望着她。

    “……上君,要将它带会苍梧山吗?”

    那苍梧弟子喂了小狐狸救伤的丹药,只是到底无法一时痊愈,因而向紫清真人请示。

    “不必了,由它去吧。”

    紫清衣衫晃动,已经掠出百丈,眼见着就要消散于青山之中,却见那小狐狸挣下苍梧弟子的怀抱,拖着因为受伤而不灵便的后腿颤颤巍巍地向前追去。

    紫清身形一顿,却没有停下,像是一片绿叶随风飘向远方,那小狐狸就在后面跟着,撒腿追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肚子里一阵绞痛还是急切地向那身影追去。

    倏地,那身影完全消失了。小狐狸奔到那身影消失的所在,低着脑袋细细地闻着,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知道那个人找不到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金色的大眼睛里浮起泪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

    “上君……上君……上君……”

    他哽咽着呼唤着,并没有发现自己一只小狐狸竟然能够开口说话了。

    「……你的心中仍有欲求,紫清真人。」

    紫清的心中响起了七宝树葫芦的话,直到现在她也不觉得她心中有什么可求的。

    失去的便已经失去,她永远也不会像青藤那样执念于死物,不肯放手。她早已放下,但是心中仍怀愧疚。

    紫清这一辈子,并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事,她将姊姊割喉放血,因为她只因心上人被另一个少女吸引,就使人玷污其清白,又毁其容貌,使那少女不堪□□,投河自尽。她让她跪在河边,让她的血在那河中流尽,让她以死谢罪,只有这样,那含怨化为水鬼的少女才能得解脱,她自己来世才不会堕入畜生道。她将那玷污新来子弟的同门师兄右手砍断,因为她知道像他这样被师门器重的直系徒弟,侵犯一个没什么来头的新弟子,即使入了戒律堂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那时她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早已开了天命之眼,观人神而知人心,观人行而知其果,她若不这般小惩大诫,那师兄他日必定再犯,而这弟子也将因为不堪其辱与之同归于尽。但是这些事她没法和人解释,即使说了别人也不信,即使信了也未必肯听。

    她观天地万物而正己心,心中之道,必定践行。

    即使错了也没什么要紧,要么弥补赎罪,要么承受罪罚,所以即使他人对她泣血泣泪,她也从不愧疚。

    ……唯有少年时那一场自私的幻想使她无法忘怀。

    她仿佛仍旧能够看到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游侠般的少女时,穿着落拓不羁的红色春衫,背着剑走在山野间的黄泥道上,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一只见到柔软的青草就要一头扎进去的白色毛团……

    紫清的身影如清波般在小狐狸面前的空气中映出身形,她清泉般温凉的手指将那金色眸子下湿漉漉的白毛揩拭,紧闭的唇中发散出一阵虚无缥缈的叹息。

    “……上君。”

    小狐狸的声音嫩嫩的,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眷恋地看着她。

    他的心中突然传来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真奇怪,就好像从前他曾经因为贪玩将她跟丢,在天黑的时候大哭,然后她突然从树上跳下来,打了个哈欠说“……都被你吵醒了”一样。

    紫清抱起小狐狸,心想:

    纵然此后它命里有失去珍爱这一劫,有我在还怕护它不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