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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了,圣上怎么过来了?”月嫔在真武帝面前自来我行我素惯了,别说什么欢喜、恭敬了,就连语调都请冷冷带着两分毫不掩藏的不耐。
然而,光是她起了身,这便让真武帝喜出望外了,哪里还有半点儿责怪的心思?当下便笑道,“朕这不是想着来看看你么?说是你身上不舒服,可请太医来看过了?有无大碍?”语调里却是全然的关心,以一介皇帝之尊,甚至是算得上屈尊降贵的了。
但月嫔却是半点儿动容也没有,颦了颦眉心,淡淡道,“臣妾身上是有些不自在,不过就是妇人家每个月都要经的小日子,所以伺候不了圣上。而且,您在镜月宫待久了,让您万金之躯沾染了晦气,却是臣妾的罪过了,还请圣上快些离开吧!”竟是抬出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愿侍奉,更是明明白白下起了逐客令,可谓无理至极。
真武帝的脸色果然也是变了几变,脸上的笑容虽还未消失,但却已是变得牵强。龙颜将怒,偏生月嫔却似全然没有看见一般,连眼皮都没有撩上一下。
可是到了最后,真武帝还是没有发火,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压制了自己起伏的情绪,强扯开一抹笑道,“月儿先躺着吧,朕看你睡着了就走,”
月嫔皱了皱眉,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出来,转头重新躺回了床上,被子一拉,直到颈下,眼一闭,将一国之君视作无物,只予他一个后脑勺。
真武帝却是没有半分怒气。就这么静静坐在床沿,看着月嫔的背影。好一会儿后,才叹息一声,意味不明地道,“月儿,朕如今想着,或许是该信你的,可是朕又怕……倘若朕信了你,那朕欠你……不!是欠你们母子的,就太多了……”留下这么一句话,真武帝又等了片刻,却见月嫔好似已经睡着了一般,连他的话怕是也没有听见,没有半点儿反应。真武帝又踌躇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缓步往外走,背脊似是因着看不见的负重而始终弯曲着,竟显出两分老态来。
而他身后,那张精致华美的紫檀木雕花大床上,本以为已经睡熟了的的月嫔却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来,那双妙目横波聚水,闪烁着莫名的亮光。
又在床上发了半晌的呆,今日深夜真武帝的突然造访,还有方才那番语焉不详的话,旁人或许不明当中真意,但月嫔却是能猜出一二的。这处处透着的不寻常,自然不可能是凭空而来……想了片刻,月嫔已是了无睡意,“腾”地一下自床上坐起,手往枕下一伸。摸到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支精致小巧的玉哨,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一阵恍若夜莺鸣叫一般的声响从洞开的窗户飞到了殿外的夜色之中……
将玉哨放回了那枕下的暗格之中,月嫔取了一件外衫披在了肩头,裸足下了地,走到窗户边上,将半敞的窗户彻底推开。
风,涌了进来,将她披散的发丝和月白的衫裙撩起,在夜色中翩跹而舞,她展开双臂,迎着风闭了眼,那背影却飘忽得好似随时会飞升而去……
至少,那背影落在后来人的眼中,看着却是有些飘忽得让人不安……
方才,便已听见了暗道机关的开启声,虽然那响动并不大,但因着她这么多年,已是听得习惯了,所以,她知道此时殿中已不只她一人。只是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得声响,她不觉有些奇怪,“回去告诉侯爷,请他查查,今日圣上身边可有发生……”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话语却是在看清面前人的同时,戛然而止。
偌大的寝殿内只有墙角一点微光,随着带着潮意的夜风明明灭灭,映得那在飘拂的轻纱帷帐中显得有些隐隐绰绰的身影恍若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月嫔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眼前的人影仍在,她终于确定这不是梦。可是同时,她的眼前便突然模糊了,嘴角却忍不住悄悄翘起。
似是隔了漫长的一世,来人才终于动了,一边迈步走近,一边嗓音有些沙哑地道。“外面下着雨,你好歹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步子猝然停在几步开外,两人相对而立,中间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月嫔不动声色仰了仰头,逼去眼中的水雾,直到确定不露端倪,这才让自己平静无波地望向眼前的人,“你亲自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来人沉默了片刻,抬手摘下斗篷上遮面的风帽,露出一张被浓密的络腮胡遮去了五官的脸容,唯独一双眼清湛湛,在暗夜里散发着倨傲的光,不是靖北侯又能是谁呢?
“前日得了消息,贾家在暗地里查当年的事,怕你担心,便没有告知。谁知,今日,平野在四郎跟前漏了口风……我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跟你说一声。”
月嫔目光轻闪,面色变了几变,末了,却是嘲弄地嗤笑一声道,“难怪了。他今日特意到我这儿说了些语焉不详的话……早知要从旁人那儿着手才能让他相信,我何苦忍到现在?”
“四郎那儿……你不担心?”靖北侯一双眼似是浸在了墨里,凝着眼前女子,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月嫔话音一滞,继而便是嘲弄地一勾唇角道,“知道了也不打紧,他娘本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靖北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没能开口。抿紧了唇角,殿内的气氛陡然沉凝,两人默然而立,无人开口。
半晌之后,靖北侯才低声道,“话已带到,我先回了。”说着,他略顿了一顿,然后从衣袖间取出一只白玉瓷瓶,递到月嫔跟前,低声道,“这是西域一些药材炼制的,专门请可靠的大夫看过,应该有些用……你……你如今的身子比不得从前,自己好歹精心着些,穿这么单薄,还开着窗吹风,若是着了凉……”说到后来,靖北侯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
月嫔垂了眼,手里紧扣着那只瓷瓶,眼睑半垂,掩去了眼中的情绪,沉默如斯,似是没有听得靖北侯这一长串的唠叨。
而靖北侯喉间的苦涩漫上来,太浓,堵住了他的话,再深深看她一眼,他蓦地扭头,“你好生保重,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