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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嫔自始至终扭头望着窗外,似是根本没有听见皇帝的话,遑论出声挽留了。皇帝在常公公的服侍下很快收拾好了,欲言又止看了月嫔一眼又一眼,但都未能盼来她的一眼回顾,哪怕是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的冷若冰霜,到了这一刻,仍觉有些难受,怎么说,自己也是一国之君呐。
有多少人日夜盼着自己的一眼亲睐,偏偏只有这个女人,只有这个女人……皇帝心中有火,然而还来不及燃起,便被心中一些其他情绪凝成的气弱“噗”一声浇灭,他叹息一声,暗淡了神色,却是不再回顾,扭头缓步出了寝殿,那身着明黄龙袍,因中年发福而显得有些臃肿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因着那清冷月光的错觉,竟生出两分萧索来。
奈何,无论怎样的凄清与萧索,都未能换来窗边人的一眼回顾。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镜月宫像是无人一般的沉寂,一道与黑夜同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寝殿内,单膝跪在月嫔身后,低唤一声,“夫人!”
月嫔原本似被夜色凝结的双眸抖了抖,眸中一瞬的动容,许就是因着那一声“夫人”,但很快,她又将所有的思绪都尽数沉敛了下来,语调平冷地问道,“卓三,四郎身边可有人跟着?”
“回夫人的话,四爷身边一直都有一队十人的暗卫跟着,由阿远领队,选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前些日子,得知圣意要召四爷回京,侯爷为免有所差池,又另调了十人,一共二十人一直暗中保护四爷。只是,因四爷身边一直有旁人的耳目,怕被察觉,不敢跟得太紧,但这回事关重大,阿远是知道的,何况侯爷下了死令,必然会拼死护得四爷周全。”那人如同一道影子,沉溺在月光照不亮的暗影中,压低的嗓音在空旷的殿内轻响,一字一句,听得清晰。
“你们侯爷怕是以为皇帝暂时不会让四郎有事呢,皇帝说他派了人……呵呵!”月嫔两声笑,在这暗夜中有些瘆人的诡异,继而,语调一冷,“可惜,事关四郎的性命,我可不会信他!卓三,你传令下去,再从南边儿暗卫中调二十人尾随,除了护得四爷周全,还有一件任务。”
跪在暗影处的卓三抬眼望着面窗而站的月嫔,清冷的月光如练,将她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中,如梦似幻,美得不似凡人,就是因为这样的美,才导致了旁人的觊觎,这个旁人,还是大庆朝最有权力的男人,这是她的宿命,命定的悲惨。但此刻望着这样的美,卓三却因着对面前这个女人的微末了解,而陡然觉得背脊发寒,生生便是一个哆嗦。
他低垂着头,不敢开口,好一会儿后,才听着夜风里捎来她的声音,清冷柔美,带着两分不真切的飘忽,“将贾家派去的死士尽数给我灭了口,一个不留。”
那一句过后,整个殿内沉寂下来,落针可闻,月嫔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头。
若非风不止,只怕会当作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
过了许久,紧闭的殿门突然“吱呀”一声轻启,一道身着宫装的身影端着一盏烛火徐徐步进殿内,随着渐渐走近,那烛火映亮了她的面容,二十如许的年纪,容色端庄,是镜月宫的掌事宫女,唤作眉儿。
那眉儿走到近前,低唤了一声,“娘娘?”
月嫔头也未回,只道了一句,“热水都备好了?”
“回娘娘的话,都备妥了。”每回娘娘侍寝,无论多晚,都会用热水洗浴,从前如何眉儿不知,但从她开始近身伺候起,这个规矩,便从未变过。她从今日皇帝到此,便已有了准备,如今净室里都已齐备,眼见着陛下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她这才敢来叫人。
月嫔仿佛凝筑成雕像的身影终于动了,却是直接越过眉儿,直接朝着净室的方向而去,眉儿连忙跟上。
一阵风过,带着湖上荷香,涌进房内,拂动垂落的层层纱帐,清冷的月光因而映照进了殿内,方才月嫔所站的身后,已是空无一人,恍若之前的那道影子,从未出现过一般……眉儿不曾瞧见,月嫔更是恍若不知。
净室水响,月嫔将身子浸在浴桶的热水之中,并不要人伺候,眉儿也如往常一般守在屏风外,但透过屏风隐约瞧见月嫔发疯了一般地揉搓着浑身的皮肉,那一身即便历经了岁月,仍然柔嫩白皙的皮肤被搓得泛红,甚或起了血痕,她才稍稍停了手,却是一闭气,人彻底沉进了水中,待得眉儿就如从前每一回般,纠结着是不是该冲进去救人时,“呼啦”一声,终于破水而出。
眉儿一如从前的每一回,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再一次同情起面前的人,娘娘……说到底也是个苦命人呐,这么些年,竟没有一日是快活的。
六月初六,天气晴好,嘉兴卫所尘土飞扬,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唤醒了沉静的清晨,几匹快马飞驰而出,正是拖到今日,已不得不上路的耿熙吾一行人。因是圣旨特召回京,之前又因交接耽搁了些时日,如今启程已是比预计晚了些时候,所以,一路快马加鞭,并不停歇,一日北行三十里,到得天色擦黑时,才在就近的驿站落了脚。
一边利落地跳下马,一边丢了块银元宝给忙不迭迎上来的驿丞,长风丢下一句,“选着上好的草料把爷们的马照看好了,回头重重有赏。”
那驿丞将那银元宝握在手掌心,自然是乐呵得不行,迭声迎着好,点头哈腰将耿熙吾一行人往驿站里迎。
耿熙吾一直冷沉着一张脸,长风走到他身边,他这才抬步往驿站里走,只是目光相错间,两人已交换了一个眼色,而后皆是不动声色地一前一后抬脚往里走。
夜色,如期而至,驿站门外垂挂的灯被点燃,四野静悄。
那两盏灯堪堪只能照亮门前须臾,隐约可见驿站外的官道蜿蜒伸至两侧深浓的暗夜之中,对面暗阒的林子里,隐有动静,那是靴子踩碎地面枯枝的细微声响,十来道黑衣蒙面的身影出现在林子之中,布巾外的眼满布狰狞的杀气和尖锐的冷冽,死死盯着对面,似已陷入黑夜,沉睡过去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