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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咬人不稀奇,人咬狗才稀奇。
罕见,颠覆人一般认知的事,越能引起大众的关心讨论。
前世,一个正值花甲之年的信徒意外怀孕,想请求唐寅为胎儿赐福,因为羞涩得难以启齿,特意请亲近的教友陪同。
陪她前来的教友个性风趣,用说笑的方式化解尴尬。
「八十岁老奶奶怀孕,肚子里的一定是只妖怪,如果不是,那么老奶奶一定是妖怪,妳才六十,充其量是老蚌生珠,是大喜事,要开开心心庆祝。」
谈笑间,教友说起发生在这位信徒身上趣事。
因为案例特殊,闻风赶来的传媒做了一小则报导。
信徒的名字见报后,邻居、朋友,以前工作岗位的同事长官,甚至一表三千里的亲戚,纷纷过来探望,小区的领导干部带了几次慰问品过来,平常一个月访客不超过十人,最近车水马龙,不得清闲。
好处是以后孩子出生后,不会缺尿布、奶粉,衣服、鞋袜不用再买,
坏处是每个人来看她的人,一定要拍张合照,摸摸她的肚子,肚子都快被摸破皮了。
稀奇嘛!
好奇心人皆有之,随着事物越神秘而变大,不去追根究底就心痒难耐。
因此当牛贵四处散播唐寅出门,前往潇湘院了断去年的一城赌约。
这个消息就以匪夷所思速度在江宁城里疯传。
「去年什么事?」
不明就里的人问身旁友人。
「这你也不知道。」
不单友人嘲笑,坐在附近的酒客瞥过来的视线全带着讥讽,好像他是哪来的乡巴佬。
「被完颜宗翰悬红二十万贯的唐寅、唐伯虎你总该认识?」
大翎朝建立以来,赏格最高的人物。
唐寅的知名度堪称天下无人不识君。
「倾尽家财抗金的唐义士,谁人不识,谁人不敬佩,可怜他为国输财,却沦落到自囚家中待死,无人敢挺身相救,我若不是身无武艺,家中又有双亲要供养,我必然舍下这肉身,助唐义士一臂之力。」
诸如此类的空话,近来在江宁城,人人都得说上一遍,证明他们并非无情无义,袖手旁观,而是另有苦衷。
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友人识趣避而不谈,继续话题:
「唐义士家的侍妾,去年第一花魁行首袁绒蓉,袁大家,本是寄籍在潇湘院,潇湘院那个王虔婆贪财又势利,百般刁难不让袁大家赎身,唐义士毫无畏惧,当场携美而去,撂下话今年桃花花谢前,王虔婆会跪着送还袁大家的身契,再替袁大家除籍为良,二者缺其一,唐义士认输认赔,分送江宁城百姓每人一贯钱。」
当时人人以为唐寅只是狂人狂语,赌约做不得真,江宁城好说也有几十万人,折中算五十万人,五十万贯的巨资岂是区区六如居能筹措。
但随着针对完颜宗翰、完颜宗望的十八万贯悬红,唐家坐拥宝藏的传闻越演越烈,这个赌注似乎不再是空口说白话。
「如今江宁城危机四伏,单单城卫被搜检拦下的强弓利刃就不下百具,两天前黑风寨的匪徒强行进城,城中军士死了四个、重伤两名才将人挡在城外,据说有数百名的死士潜伏在六如居一带,与慕唐义士知名的侠士厮杀了几回,双方各有死伤,这时候唐义士竟然还外出,太鲁莽了。」
任谁都知晓这是个不智之举,但唐寅偏偏做了,正大光明,磊落潇洒。
「他不鲁莽,哪里有好戏看,要不要去潇湘院替你的唐义士助威。」
哪里都少不了没心没肺,只想凑热闹的路人。
「会死人的,我不要,要去你自己去,我要留得有用之躯,等着科举重新开考报效朝廷。」
也会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我也是说说,刀剑无眼,我可不想替唐伯虎陪葬。」
两人说完闲话,正要将满上的酒一饮而尽。
邻桌的酒客闻言轰然站起。
「你懂个屁,唐公子是一言九鼎,勇者无惧。」
听不得别人说唐寅一句坏话。
「你们这些读书人满口仁义道德,路见不平却躲得比谁都要快。」
「有本事你现在就去潇湘院,不要光说不练。」
真有那么多人做到舍生取义,唐寅何必龟缩在家中,死士再厉害也顶不过人海战术,众志成城下,谁能动唐寅分毫。
就是因为没有,所以大家都在等着唐寅的死讯传出,秦府的管家门人才会开始出来溜达,悄悄地筹备大楚皇帝秦桧的登基大典。
「鼠辈休得猖狂,某今日就让你们瞧瞧须眉男儿的好气魄,哥几个跟我走。」
把一小串铜子往桌上一拍,说话大汉与同伴群起下楼。
沿路吆喝,呼朋引伴,竟得到不少人响应,有些人原本正要去看个究竟,顺道加入,一时声势浩大。
刚刚大说风凉话的两个书生倚在高处栏杆上看见此景,又听到小二说,原本在潇湘院宿妓,被唐寅一行人吓得险些缩阳,衣衫不整,掐着裤头就夺门而出的人,现下又通通奔了回去。
为何?
病愈后,再不曾公开露面的蔡明坚,应前花魁之邀,召集羽鹤诗社全体社员至潇湘院品鉴新谱的词牌。
透过社员串连,江宁仕子群起而动,现在潇湘院应该已经是人山人海。
「这么大的盛会,岂能少了我们竹莲双友,走,共襄盛举去。」
「知我者莲生。小二、会帐。」
唐寅跨出厅门,走进前院时,看见似曾相识的场景。
持械的抢匪冲入银行,装备精良的特种部队正与抢匪对峙,狙击手守在制高点,来复枪架设完毕,一接获上级命令就开枪射击。
双方火力强大,冲突一触即发,警方拉起封锁线,大批媒体以及围观群众,不停拿着镜头冲着前方拍照,警察得筑起人墙阻挡。
尽管警方一再警告危险,民众仍奋勇向前,无视可能到来的枪战,致命的子弹。
潇湘院的边墙一如银行前的封锁线,站满了江宁人。
在从众的效应下,人还在陆续增多。
风是唐寅让牛贵去放的;蔡明坚是秋香亲自去请的;袁绒蓉需要的琴架、熏炉,是小黑子从六如居搬到这来的,但人会多的磕头碰脑,决不在唐寅的预算内。
行前,他还告诉袁绒蓉别太紧张,顶天也就五、六十个人,而且以文人居多。
这下绝了,各行各业,应有尽有,本来怕人来得太少,现在得想是不是赶一些回去。
一眼扫过,唐寅便看见一些形迹可疑的份子,混在人群中。
黑天瞎火的,戴着斗笠鬼鬼祟祟张望,不是作贼心虚,就是身上有屎。
几个像是健美先生的彪型大汉聚在一块,看着唐寅的脸,眼神热切渴望,要不是从知道这些人为财而来,唐寅真怕贞操不保。
人多好,他想放出江宁的消息会顺利快速许多。
不能得陇望蜀,真有人要混水摸鱼,唐寅只能兵来将挡,随机应变,关山五义能够拦住王居,别让他和外头的手下,互通声息就功德无量了。
局势变化的太突然,唐寅怎么也想不到,借江敏儿的手讨好未来南翎皇帝的一招,会被人将计就计阴了一把。
唐寅粗略估算,那些财物折成铜子,满打满算不过五、六贯,结果转了一手,暴增三、四倍,而且还用上他的名义。
江敏儿来信致歉说,是新朝某位相公私下向圣人提议的,她也摸不着头绪,请唐寅务必小心。
「就不要让我知道是谁被在背后阴我,不玩死你,我就不姓唐。」
唐寅咬牙默念,虽然两世为人他都姓简,却不妨碍他咒誓。
转头冲着袁绒蓉苦笑,袁绒蓉回以轻如残飞的淡淡笑容,要唐寅别介意,手按在弦上,就等他点头,起筝。
「蔡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唐寅走到蔡明坚面前问好,连带向来捧场的仕子致意。
「尚可。」
话锋一转。
「伯虎你这次太草率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这么做只会亲者痛,仇者快。三天后我就要启程北上,若是我今晚不在,你岂不是孤立无援。」
少了文人领袖,唐寅这一局恐会呈现败相。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唐寅俏皮地将扇子转了一圈。
唐寅的处之泰若是仕子远远不及的,因为欣赏而笑。
「蔡兄要去河北参军?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不适合从武。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并非上阵杀敌才是忠君爱国。」
蔡明坚体弱,心性偏软,悲风悯月的诗人,除了李白这个怪胎,最好留在后方从事文职。
「族叔推荐我到李相公门下担任幕僚。」
认清自己后,蔡明坚找出适合的路。
「李纲,李相公?」
熟人啊!
「嗯。」
不是谈话的时机,唐寅说了声后会有期,就要折回袁绒蓉身边,除了有正事待办,最主要的原因是,距离蔡明坚后方五六步的位置,有一双虎视眈眈眼睛让唐寅感受到危险,敌意、杀意种种残虐的气息,源源不绝从那双眼珠散出。
利用角度巧妙让唐寅看不清他的脸,他却可以一览无遗看清唐寅。
是个高手,虽然不能和王居比,甚至相差甚远,但绝非唐寅能敌,萧千敬又不在,还是拉远距离稳当点。
「袍子的事多谢了,那首诗我会牢记心中,静待天时。」
蔡明坚认定袍子是唐寅派人找回的,诗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真的不是我。」
唐寅回头,摆摆手,死不认账。
「李相公就是不想伯虎辜负一身长才,不愿见你做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游侠儿,才会将你推到风尖浪头上,殊不知弄巧成拙,他派来保护你的人,近日就会抵达江宁。」
抓到凶手了,唐寅狠狠地腹诽:「好你个李纲,玩我是吗?等着瞧,看看最后谁玩谁。」
「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
唐寅双手一摊,右腕一转,将扇子抛到小黑子手上,小黑子腾出左手接住,右手握着的铁枪直指天上明月。
「琴来。」
唐寅站在台阶指挥全局。
袁绒蓉清脆撩人在弦上一拨,琴音如风过竹林似地,一阵雅风吹拂夜空。
引得所有人注意后,唐寅向众人行了一礼。
「伯虎今晚到此,不为别的,就为了践履去年与王姨的一场赌约,劳请大家作个证,半个时辰后王姨没亲手奉还绒蓉的身契,或是奉还之后,教坊司依旧前来追拿绒蓉,我唐伯虎将在六如居前发放赌资,凡曾到六如居留名之人,一人一贯绝不拖欠,若是来不及参与的故友知交,先要加入扑买,最晚后天日落前,可到六如居填写名簿,但伯虎有言在先,六如居现今与阴曹地府相连,行差踏错就会过了奈何桥,各位万一有个闪失,请恕唐寅难以负责。」
自嘲嘲人,百姓齐声轰笑,笑声中夹杂着:「唐公子洪福齐天,一定能逢凶化吉。」
「老鸨不还给袁大家身契,今晚烧了潇湘院。」
立刻获得无数人附和。
「承蒙各位的吉言,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天要收我,一道轰雷就够了,不用千刀万剐。另外,愿赌服输,王姨胜了,全江宁人受惠,就怕她输了赖账,我又命在旦夕,说不准绒蓉又会被逼着回潇湘院。」
使出下下策,万一情况遭到无以复加,今晚失败了,王居又得逞,至少不能让袁绒蓉受到二次伤害。
「她敢,我扒了她的皮。」
说话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丈人,杵着一支拐子,中气十足大喊。
「她王丽花虽然已经被我们方家给休了,但只要他儿子还记在我方家的族谱里,她还要儿子的名声,就不容许她做这些有伤天良的事。」
老丈人是王姨昔日的翁父,方家远在福州,王姨没想到会在江宁见到他,喊了一声完了,也不知是说自己,还是她的儿。
「那就有劳老丈人了。」
向老丈人鞠躬后,唐寅招手要小黑子送来铁枪。
「难得与各位同聚一堂,且让绒蓉唱词一首,我舞枪一回做为感谢,词唱得不好,枪舞得难看,还请多多包涵。」
像是在天桥卖艺的杂耍人,唐寅溜溜地说了开场的行话,就差小黑子在一旁敲锣。
但卖艺人哪有袁绒蓉的好琴艺。
声未止,琴已动,悠扬激昂的弦音牢牢震住人群,外三层,里三层鸦雀无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修平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以温雅清丽闻名的袁绒蓉,今晚像是换了一个人,悲愤、切切地,咬出词里的意境。
唐寅随唱词,挥动长枪,刺如电光,劈若虎扑,挑削如银蛇飞梭,彷佛在沙战杀敌,每一枪都要将仇敌给的屈辱,捅回金人的心脏。
站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曾为美诗华词痴傻过,却没有像此时此刻,听得、看得如此咬牙切齿。
怒,为家国,自己的无能而怒。
悲,为惨遭杀戮的同胞,亡国后朝不保夕的不安而悲。
愤,为苟且偷生,敢言不敢行动的日子而激愤痛苦。
有人跪了下来痛哭,有人牙关渗出鲜血。
当词尽琴声尽,天地间只剩铁枪呼啸的破风声。
杀!
唐寅纵声一喝时,王居大脚踹开被折腾地快断气的瘦马。
怒不可遏地大骂:「好你个唐伯虎,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你吗?尽管摇旗吶喊,我倒要看看会有谁来救你。」
他说对了,唐寅就是在摇旗。
一曲满江红,千军万马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