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竹篮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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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她沉默太久,吴宗保试探着唤了她一句,看着她面上表露出些许难色,“您瞧这……”

    她恍然回过神来似的,冲他歉然一笑,“天底下总有巧不巧的事儿,做再多打算,说不好也正碰上不巧的那个。此事原无我说话的余地,是陛下恩典,我才得参和一二,却没有事事从我意愿的道理。我拿这一分主意已然惶恐,再不敢贪心其他,若有差池,但凭陛下吩咐。”

    她是忽然想通的,皇帝的意思或许并非是真正要她选出几个人来备选,而是告知她未必会如她所愿。这里头的人,棋子儿似的一个有一个的位置,哪里能人人任她移动,他那日话说得满,今时后悔了,却不得收回,唯有旁敲侧击的敲打她,叫她自己表态出来。

    果然话一出口,陆满福就露了笑意,笑呵呵道:“奴才省得了,一定将姑娘的话禀承万岁爷。”

    所料不错,她心里略定了定,朝他轻轻颔了下首,“劳烦公公。请您代我向陛下谢恩。”

    “哎,好嘞!”吴宗保痛快应了,携上东西,笑成一朵儿花似的告了辞。

    她看他出去,人在照壁处一停,呼和上随从,一转眼儿就没了人影儿。

    东西送到养心殿时庄亲王在,皇帝倒没避,听他回了话便径直叫拆卷看是谁,吴宗保应个“嗻”,手脚麻利的拆了,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也是凑巧,竟是个“熟人”了,他一啧舌头,小心着道:“禀万岁爷,是殷陆离的文章。”

    皇帝面色淡淡的没什么反应,倒是庄亲王落棋的手指头一顿,侧目望过来一眼。

    吴宗保不知他瞧什么,腆着脸扯了个笑,不出所料的挨了他一个眼刀。

    “先下去吧。”皇帝挥了挥手,抬眸瞧了他一眼,“怎么着?”

    “主子恕奴才直言。”庄亲王一拱手,“主子要有意用殷陆离,眼下不合叫他娶妻,更不合叫他娶这位李姑娘。”

    “怎么说?”

    庄亲王道:“皇上要用他,他往后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人,倘若娇妻在侧,恐怕到时就不甘愿离了那温柔乡了。”

    “美人乡,英雄冢。”皇帝略笑了笑,轻轻摇头,“真要醉死在温柔乡里,也就算不得英雄了。你未免把人看得太扁。”

    “不过,”他拈颗棋子落在棋盘上,没经意似的,话锋一转,“李氏不给他,朕瞧上了。”

    “朕瞧上了”,庄亲王愕得差点惊掉了下巴,指婚选人一径给人操办了,临了临了倒一句瞧上人家了,是要怎么着?

    他顺了顺气才得接下去:“万岁爷的意思是要把人收进后宫?”

    皇帝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没多谈,敲着桌面提醒他,“该你了。”

    他忙得回神,蹙着眉看棋盘,这一局直下到点灯时分犹没分胜负,至于军机处的奴才都来养心殿催人了,这事儿那事儿的请王爷回去做主。

    “没眼色的!”皇帝骂了一句,面上却不见怒色,朝庄亲王一扬下颌,“去吧,朕等着你明儿继续。”

    皇上说的明儿是没有定数的,忙起来许多事儿就抛到了脑后,十三日殿试,钦点三元,十五日放榜,大宴琼琳。

    连着四天都没有动静,宫人每日照看着棋盘,等得心焦意燥,公主府那边,亦是候了一天的旨,等得望眼欲穿。

    去岁木兰行围回来,太皇太后要行猎图,长公主勾好了边就没再动,开春才拿出来填色,一个人总是兴致缺缺,常常画两下就搁了笔,这两日李明微来了,两人商量着调色填图,兼指点着怡宁,从早到晚倒没个厌烦。

    十五这日专停了一天候旨,没曾料等到入夜了也没半点动静。

    不应该,长公主蹙着眉,一道折子的事儿,依皇帝的性格,早先太监呈上去时就该拟了,今日打发人送来就是,如何等到这时候?

    她选的人殿试一日就查了出来,安徽宣城名不见经传的一个读书人,鳏居,膝下有一子,将将知道时她心里颇替她委屈得慌,暗地里打发人去试了试,发现此人一不为钱财所动,二不为美色所惑,为人处世温和端厚,算个正人君子,这才放下芥蒂,擎等着皇帝下旨赐婚,她乐乐呵呵的备份儿嫁妆送她出嫁,没想到左等右等等不来。

    她细细想着吴宗保那日说过的话,想来想去却没什么结果。这人不出挑,按说人选上不会出错,皇帝不是个健忘的人,他不下旨,太皇太后那里也容不下,什么缘故能叫他压了下来?

    她思来想去的不安生,倒压了李明微的手安慰她,“你甭慌,今日大宴,皇上许是忙忘了。明儿我进宫瞧太皇太后,顺道去看看。”

    李明微少见的脸色挂不住,一脸惶惶的看她,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她自来重修身养性,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容不怕的样子,今日却不知怎么,心口悬了整整一天,整个人不得安宁。

    “甭慌。”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

    第二日她是特意选了晚一些的时候进宫,估摸着正好能遇着皇帝去寿安宫。不料换好了衣裳才要出门,门上就有人报有上谕。

    有上谕,长公主猛转过身去,一寻思却不大对味,捏着帕子出了门。

    来得是个眼生的小太监,穿蓝绸衣裳,见她即扎地打了个千儿,脆生生问安:“奴才养心殿小林子,请长公主大安。”

    长公主叫了起,问他皇帝有什么吩咐,小林子一哈腰,回道:“皇上口谕,宣李姑娘养心殿候驾。”

    养心殿候驾,长公主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往他脸上打量,可小林子是底下跑腿当差的,不像吴宗保那样的老油子,干干净净的一片,反倒叫你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到底放弃了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进宫见驾?”李明微今日心神将将定了些,闻言心下又是一跳,目色复杂的看过来,“皇上……召我做什么?”

    “不定什么。”传召传得突兀,长公主也说不出来什么猜测,一招手叫人来伺候她梳洗,一面道,“你且过去,待我见过了太皇太后,在隆宗门等着你。”

    李明微略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任丫鬟七手八脚的伺候着梳洗,净了面,挽了发,犹难以集中思绪。

    罢罢,她心里叹了口气,万事犹它,她惦念有何用?她终究抹不下脸去见殷陆离,走到而今这个境地,早已是无计可施。这一劫渡得艰难,渡得过是幸,渡不过是命。

    她换好了衣裳,汉家衣裳,长裙短襦,亭亭玉立,窗子里风一吹进来,不知有多袅娜多姿,长公主瞧一瞧,心思复杂的领她出了门。

    二门外头专门有顶四人抬的青衣小轿候着,那头李明微先上了轿,长公主銮驾随后才行。

    寿安宫十五十六两日总是热闹,她到时皇帝还在,和皇后一左一右的陪在太皇太后伺候,太后坐在边上,再旁薛老太妃也在,底下则坐了一溜的宫妃,正中站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三个男孩儿三个女孩儿,全是下一辈的皇子皇女。最小个儿那个穿小红袍的正背小手背《千字文》,咬字还不清楚的娃娃,却有模有样的摇头晃脑,不料中间卡了壳,左右瞧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太皇太后心肝儿肉的叫着揽到了怀里,拧着他肉嘟嘟的小脸笑道:“瞧着小脸皮儿薄的哟,跟你老子一个样儿,心气儿高一点子都不能比别个儿差。听达玛姆的话,你比两个哥哥年纪小,不用事事比着他们,他们背全篇了达玛姆也不赏,你哪怕背上一半,达玛姆也有赏。”

    三阿哥委屈得什么似的,扭扭捏捏的不吭声儿,皇后暗着扯他,他也不搭理,闹得皇后都要变了脸色,倒是皇帝一句“行了,都去书房吧”叫这孩子一下蹦下了地,赶在哥姐前头打袖跪个安,一下子就跑没了影。

    长公主瞧了一场,站在门口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一壁笑一壁进了门,,“玛姆将将说错了,这孩子可比咱们万岁爷小时候乖巧多了,人背不好书是自个儿生闷气,咱们哥儿背不好书,可是要闹得我整宿整宿都睡不了觉。”

    皇帝启蒙是长公主教的,彼时年纪小,还不到上书房的年纪,偏他人小心大,扛着本比他还大的书来找她,她年纪也不大,正是好为人师的时候,竟就一字一字教了下去,至他上书房,竟已能背下全篇的《三百千》、《论语》及《孟子》。

    皇帝但笑,“小时候的营生了,长姊要提到几时?”

    长公主没理他,只朝太皇太后和太后道:“玛姆额涅瞧瞧,我头一次说呢,他就说这话,忒小气不是?”

    上次她来太皇太后礼佛没见着,算着有个把月没见过了,一见之下自是高兴,招手叫她到跟前儿来,一面帮腔,“是小气,今儿不能饶他,叫他把请师父的束侑全补上来!”

    长公主笑,“束侑就免了,借我点儿东西就成。”

    皇帝一瞧她,“长姊想借什么?”

    “前两日谱曲,总觉不对,皇上把你书房里珍藏的几本古谱,借我参详参详。”

    “过会子差人送你府上去。”

    皇帝应得痛快,她却不乐意,“我自个儿去挑,回回送你回回藏着好的叫人糊弄我。”

    皇帝嗤她,“你还好意思提,你一借就是有去无回,要是有去有回的,朕还至于糊弄你?”

    长公主但笑。

    皇帝陪坐了许久才走,他一走,她也就寻了借口,跟着去了。

    皇帝走在前头,见她跟来便略等了一等,果然她三两步就跟上前来。

    他这个姐姐,他心里好笑。

    长公主和他是同胞兄妹,骨肉亲情不比别个,因也没避讳,开口就问:“皇上召明微进宫所为何事?”

    “她是叫明微?”皇帝答非所问的笑了笑,“取哪个‘明’?哪个‘微’?”

    “你……”长公主倒吸了一口气,“你看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