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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曾是一座贫困、弱小、而等级森严的城邦。
像是一潭死水,你拼命地游到上面,才能喘上一口气。
贵族穷奢极欲,城内饿殍遍地,路有冻死骨。每天都有拿着俸禄的人负责将那些饿死的流浪汉从街道上移走,推进城市幽深黑暗的下水道里,以免这些衣衫褴褛、萦绕着绿皮苍蝇的尸身挡了贵族老爷家马车的木轮。
不过在这之前,那些尸体恐怕早就会沦为流浪者们争抢的的目标。拜地下城的黑魔法师们奇特的需求所赐,尸体可以卖到那里换钱。品相最差的流浪者尸体也可以换取一枚塔伦,诺克萨斯最低等的铜币,而一塔伦可以在地表的商店换一只过期的硬面包吃。
这就是一条人命的价值,可谓人如贱草。
就像街上的这具尸体一样,一个醉倒在街上冻死的醉汉,几个流浪汉为了这一堆能换面包的肉块争吵撕打了起来。
致使这辆马车不得不停在了街道中间,尽管坐在高处的马车夫大声吆喝,打马的鞭子清脆地砸落在地上,依然不能迅速将他们驱赶。
“行行好,让我吃顿饱饭吧。”
停车的空挡,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拖着残废的腿,拄着一根随时可能断掉的木棍,凑到马车窗前,从未洗过的头发沾着污物,仅仅从视觉上便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出来,肮脏的头发下,有一张东方人的脸。
马车里是一位老人,尽管他头戴兜帽,脸颊的位置覆盖着一张苍白的面具,但伛偻的身形和充满车厢的那种老人的气味——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还是暴露了他的年龄。
另一种气味与之相混,源于某种香水和女人的味道,与老人的气味混杂一起,使人顿觉甜腻得恶心。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女人,身材窈窕,胸脯丰满,有着玫紫的眼影和湿润的红唇,头戴一顶紫金之冠,造型奇特。她手挽着老人的胳膊,靠在他身上的亲密样子显然不像是父女。她瞥了一眼这个有着东方脸孔的乞丐,那是一双能勾魂的漂亮眼睛。
“滚开滚开!”马车夫朝他抖了一鞭子,褴褛的破衣顿时绽开一个口子,露出线头的破痕被鲜血染红。
“行行好吧,我的大人!愿您的生命永续不止,存乎于诺克萨斯之上。您——”他说话带着沙哑的异邦口音,声线却像是个少年。
“别的没有,我这倒是有半只酸苹果。”车厢里的女人说,扬起手来,一颗青涩的果实在半空中抛落,但轨迹是远离乞丐的方向的,眼看就要落到地上,而他靠这双瘸腿是来不及在它掉进污水坑之前接住它的。
这是对自以为精明的弱者的惩罚。他也许是从装束上看出这位大人出身贵胄,本无需等待贱民的争吵,而马车夫之所以耐心等待,周围又并无护卫,猜到是贵族的某种暗访,尤其还涉及到她这样一位并非贵妇打扮的妖艳女人。因此他企图靠暴露车内这位大人的身份,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轻轻地笑了,自以为聪明的家伙。
那乞丐接下来的动作令她有些吃惊,他抬起支撑身体的木棍,身体努力前倾,将伸出的手臂打直,木棍加手臂的长度,在距离上确实是够的,但是——
缺了一口的青苹果稳稳地落在木棍上,果实光滑的表皮和木棍粗糙的曲面构成了不可思议的平衡。他抖腕一抬拐棍,苹果就被抛了起来,落入他手。撤回的拐棍及时撑住地面,使他没有倒下。
几乎完全依靠着上肢力量维持身体。
他咬了一口青色的苹果,酸而多汁的果实在脏兮兮的牙齿间爆出汁液。
“东方式的智慧和神秘的武术,干得不错,艾欧尼亚人。”毫不吝惜自己的称赞,车内的女子说。
老人一直沉默不语。
马车动了,前面的争斗终于有了结果,胜出的两个人将原本争夺的尸体和另外两个新添的死者一起拖走。
乞丐捏着苹果,目送开动的马车。“祝您长命千岁,我的大人。”
这一幕被远处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尽收眼底。这就是他们相遇,诺克萨斯两位大权力者的相遇。
马车离去,街角的小混混立刻围了过来,它们像是徘徊在食草动物附近的蚊虫,不需要争取食物,只要扑上去吸血就行了。
而这个瘸子乞丐是新来的,理应了解一下这条街的规矩了。
“喂!新来的,不错嘛,第一天就有水果吃。说你呢,交出来,让老子的弟兄们也尝尝。”他们把玩着手里的短刀,嘻嘻哈哈地朝瘸腿乞丐走过去。
“呦呵,这是什么眼神呢?”带头的混混见乞丐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眼睛睨了起来。“做了他。”
街角披着披着斗篷的男人看到这样的情况,却选择顿了顿,继续观望。
只是一瞬间的事,乞丐的拐棍离开地面,像是斗篷下刺出的一把尖刀,钝重地击打在一人的腰部,那混混便龇牙咧嘴地倒下。连续的动作拉扯成一个又一个瞬间,拐棍落地支撑,又抬起突刺,没有多余的动作,每次重复这个过程,就是凄厉的痛叫中倒下一个人。
一击,一击,招招致命,缀连成一套干净利落的动作。
最后面的混混头子见身前的四个小弟一个接连一个地倒下,不知道短短的几秒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突然从那乞丐蓬乱而肮脏的额发下看见了那道眼神。
冰冷如刀,找不到一丝怜悯。
他的脸涨得通红,气血上涌,竟吐出一口血来,直接倒在地上。
这是杀人的技艺。
“你来晚了。”乞丐没回头,肩膀颤动,跳接的是咬苹果清脆的咔嚓声。“英雄救乞丐的戏码有点新潮,可惜了。”
“抱歉。”穿黑斗篷的男人站到他的身后。
“只要这之后不要再晚了,就成。”
“之后?”
“你一直在看,我也在注意你。”他说,苹果在手中抛了一抛,“倘若没有观众,也不会有你看到的表演。”
“表演?”
“嗯。”乞丐说,“如果我每次都这么漂亮地回击,会怎样?”
“会死。”在诺克萨斯,残疾者与流浪汉如果不能忍受欺压,早晚会被杀死。
“没错。但我知道你在看。”
“我?我们之前素未谋面吧?”
“是。”乞丐说,他那近似少年的声线有些稚气地洋洋得意着,“但你是杀手。”
黑斗篷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暴露了?”
“是杀气。”
“杀……气?”奇怪的名词组合。
“猎食者的气味。但你又是个新手,所以才会来现场确认,你想确认你杀掉的那个醉汉最后是被随手解决掉尸体,还是惊动了治安官。”
“你……我的职业重要吗,先生?”
“不重要。但你是贵族。”
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苇草。
“杜·克卡奥。我的名字。”压低了声音。
“在下名为零。”瘸腿乞丐说,奇怪的东方名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去哪?”
“恶龙。”说这话时,他褪下麻布罩衫的兜帽,脸孔意外地让人感到年轻,却又与那种声线相符。
恶龙酒吧,那里是杀手盘踞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