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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行呆立太极镜前,静默良久,几番告诫自己这非幻象后,艰涩出声,“怎么会······”
“此乃恒海,处于庆国边缘,以人间时辰轮算,昨夜鸡鸣时分突现此景。”
“恒海,庆国。”凤行喃喃道。
“与地域无关,”老君扬手收了太极镜,拢入袖中,转身步至殿门,殿外贪玩常溜入他衣袖间的流云已无踪无迹,“江河湖泊不分地界,皆是这般。”
早已脱实化虚的仙身此刻犹如一根硬骨卡在了喉口,太多缠乱的思绪纷至沓来,凤行沉凝许久,扯出一个最为鲜明的念头,掺杂了几分犹豫,缓缓说道,“寰宇之灵?”
“推演算之,一无所得。”老君回身,在凤行迫切的目光下,一派坦然地徐徐道来,“论及本领,天上地下——孰敢称雄?”
凤行闻言,一瞬间露出迷茫的神色,随即便通晓内里乾坤。
仙道被尊为三界之主,居天域,统六合,辖制四方,不仅因仙者大多清心寡欲,无权欲之心,无好战之性,还因其修法高深,以一界之力平天下乱,威慑寰宇,保五行安宁。
仙法,修心为上,次而修行,修术最末。
心无旁骛,仙法自高。
故而论及本领,难分优劣。
但就因仙者随遇而安,定然不会肆意妄为,而其余修界又逃不脱天眼桎梏,如此说来······
太上老君见凤行已然通透,遂幽幽长叹,“天时与共,惠及苍生,天时与怒,祸及万灵。”
“照这般说,你我只能任由寰宇之灵为所欲为?难道没个祈安的法子?”
太上老君迎着凤行近乎逼视的目光,往日深邃淡然的面庞上竟透出几丝无奈,“仙者观人,如戏笼中鸟,寰宇视仙,不外如是。即便合众生之力,在其眼中,怕也不过是啾啾鸟鸣,权作逗趣而已。”
凤行骇然惊立,身影飘摇,落落如风中残烛。
将军府内,年过半百的徐管家同几名亲近的下人交代好了近几日的杂务后,黑夜已悄无声息地铺开了他华丽的衣袍。
拎了一盏枣木手柄的纸皮灯笼,如豆烛火轻颤,脚底模糊的影子随之晃动,惶惶然似幽魂游走。
徐管家攥着袖口缩紧了身子,仔细防备寒风入怀,快步走过游廊,穿过门洞,来到一处低矮的院落前。
古朴的红漆门下尚残留着笤帚划过的痕迹,透过一指宽的门缝,依稀看到院内一名满头华发的老妇人抄手在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踱步。
徐管家在门前站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探手推开门扉,抬脚迈入这座简陋的小院,“我回来了。”
“你可回来了,”老妇人疾步上前,接过灯笼,待徐管家回身插好门闩后,方急不可耐地低声问道,“老爷起疑了吗?”
“没有,”徐管家沙哑了嗓音,挺直的脊背在踏入小院的那一瞬委顿了下来,平素面无表情的脸庞此时也带上了衰老与疲惫,“可有人来访?”
“没,”老妇人短促地答道,呼灭了灯笼内的烛火,往前凑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朝低矮的房屋觑了一眼,“在这留着——总是不好,要是一个不备被人溜缝儿瞧见了,老爷将我等赶出将军府该如何是好?”
哼,若真被老爷得知此事,怕是求神拜佛也求不来只赶出将军府这般善果,他们老夫妻殒命此地才是正经。
徐管家转头看着妻子,无遮无掩的月光从头顶流泻下来,照在妻子满头的银发上,她本年少五岁,如今看上去却更像个耄耋老人,耷拉着的眼皮下正泛着担忧与恐惧,枯枝般的双手紧紧攥着他腰间的束带,“你倒是拿个主意,不能总留在屋里。”
“我先进去瞧瞧,”徐管家扯开了她的手,缓步走向屋内,身后传来了妻子的嘀咕声,“着了魔不成,这么不吉利的······偏偏要留着。”
木质流纹的桌面上,摆了一个锦绣襁褓,滑腻的绸缎料子在昏暗的烛光中熠熠生辉,徐管家端了烛台放到桌上,树皮般老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掀开襁褓边角,一个青紫发黑的稚嫩面庞便映入眼帘,圆睁的双目死寂地望着房梁,没有一丝神气。
徐管家这才迟钝地冒出惧意,捂着胸口猛地落在长条凳上。
果真着了魔?
昨夜那股执拗与冲动尚残留胸中,可如今想想,却不知固执何来,非要将死婴留在自己这半尺小院。
他在府中为奴为仆近十载,深知此举后果难料,一来,嫡妻多年不育,偶得一子,竟产死胎,有损将军颜面,二来,此子落地不祥,双目圆睁,似有怨气未了,传将出去,不仅老爷官箴不保,被那些个执笔狼毫的史官大夫拿捏住了把柄,再好一通说道······绝非是他夫妻二人的性命便可了结的。
难道······真应了老爷的猜测,将军府内有厉鬼作祟?
顷刻间,徐管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中,苍白一步步爬上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心跳咚咚如擂鼓,捂着胸口的手掌愈发用力,惊恐地瞪着桌上冰冷的死尸,目眦尽裂。
“老头子······这是咋啦······”妻子的疾呼声从院中断断续续钻入耳际,徐管家倾尽全力欲将目光从死婴身上,可虚空中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的心弦,叱令他死死盯着那双眼睛。
死人的眼珠,黑白本不分明,可白翳在外瞳仁在内,各占其域,是绝无颠倒或混合的。
但这双眼,混沌晦暗,恍若宣纸上油墨半干未干,陡然溅了水渍,字迹混作一团,模糊不清,浓黑的瞳仁融化于惨白,整个眼眶填塞了一颗灰色的眼珠,细细观之,似有雾气氤氲。
昨夜绝非如此,他敢对天起誓。
灶台底燃了干柴,不时噼啪作响,徐婶一边将盛好的热菜放在木桌上,一边往锅里倒水,心不在焉地念叨着徐管家做下的荒唐事,突然,一道尖锐刺耳的嚎叫声穿透青瓦屋顶,直刺入茫茫夜空,惊得徐婶浑身猛地哆嗦,乌漆瓷盆摔落在地,沁凉的井水溅满了裤腿。
徐婶一阵恍惚,旋即便不顾脚底碎裂的瓷片,慌慌张张朝着堂屋奔过去。
“老头子,方才是你······”尚未看清屋内情形,话便脱口而出,道了半句又卡在了喉咙口,半张着嘴一脸迷茫地望着徐伯。
掉漆的灯台上白烛蜡油滴成一朵莲花烙,昏黄的烛火幽幽飘动,徐伯将襁褓紧紧抱在怀中,闻听徐婶问询,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迟滞而无神,好似年久失修的水车,一顿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