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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宗室女子丹华郡主赐婚高昌王莫丹的旨意第二日就下了,董昭仪和范婕妤过来的时候我就告诉她们正在给我做贴身小衣的就是丹华郡主。两人过去,绣鸾起身给她们见礼。
“丹华见过昭仪娘娘,婕妤娘娘。”
她们是同一批的秀女,或许曾有机缘见过。我今天让她们当面见一见绣鸾,就是要她们证明绣鸾是丹华郡主,跟那批秀女毫无关系。
我不知道她们认出来没有,但俱都客气的把绣鸾搀了起来,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丹华郡主在皇后宫中学规矩的事她们自然也听说了。
从六哥下旨,估计就有不少人在打听谁是丹华郡主了。目前,郡主的父王代王与母妃代王妃以及王兄正从封地赶来要为她置办嫁妆呢。明面上能打听到的,就是丹华郡主是代王之女,因为指婚的关系,代王也从郡王升到了亲王。而丹华郡主本人与皇后则是手帕交,本是进宫来拜会皇后的。
很多人都说代王白捡了个闺女,然后托这个闺女的福高升了一级。其实不然,六哥会选代王府,盖因看重代王世子,是皇族中难得成器的后生晚辈。绣鸾和他们是相得益彰吧。
婚期订在来年五月,届时高昌王会派特使来迎婚。
所以,这几个月,丹华郡主就在坤泰殿由皇后亲自教导为妇之道。
虽然我嫁为人妇也只得十天,但搁不住身份摆在这里,我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由我来教导看谁有话说。当然,具体事项由秦嬷嬷负责。她会把绣鸾训练得跟那些从小长在王府的郡主县主一样的。嫁出去绝不堕了华禹皇族的声名。
董昭仪看起来家里就是精心培养过的,过年要准备的事情到了她手上也是井井有条,处理得其实不必贤妃差。范婕妤身后有太后指点,当然也不会逊色。我要借机立威,她们也需要。
不过,她们做的事我都要过目,防人之心不可无。每一个细节我都必须做到心里有数,而且最关键的地方当然是我自己盯着,而不是假手她们。
老爷说过,做生意哪个大掌柜都不能完全信任。何况咱这还是共享一个男人的后宫女人。
我一遍一遍的过着章程,直到确保无误,甚至每一环节如果出现临时状况替换的人选物品都确定了之后我才松一口气。这些事看起来不复杂,可如果办事的人跟你不是一条心,临时出点什么纰漏,问题就大了。
只是,这钱花的,跟水一样的啊,哗啦啦就流出去了。
不过,这是宫宴,规格绝对不能低的。到时候无数双眼睛看着呢。说句不好听,这里稍微降低点规格,那要引起恐慌的。往好了想吧,总比打仗花的银子少吧。至少在明处繁华什锦,花团锦族。
我领到这一年最后一个月的月例了,还有年底的一些各种名目的银子。看来早点嫁进来还是有好处的。
“六哥,给你当老婆真是不赖,我刚算了一下,一年下来各种各样的收入差不多有四万两白银。”我对躺在我腿上的皇帝如是说。
果然就看到他一副被噎到的样子,喃喃道:“幸好我现在没有喝茶,不然肯定没形象的喷出来。”
“这不是说来逗你一乐么。可是啊,我发现我现在是有钱没处花去。”
“搞了半天,话在这里等着我啊。想出宫?”
听起来好像有希望的样子,我点头如捣蒜,“想啊,想啊。”一脸的笑容可以滴出水来。
“那就继续想吧。”六哥肩膀耸了耸,丢下这句话坐起身子,穿鞋下地,坐到靠窗的书桌那边看书。我一次好奇他在看什么,凑过去看了一眼,是《管子》,这书他看得很慢,很久才翻一页。然后任我怎么瞪他,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那里认真看书。
“哼!”我愤愤的哼了一声,出去看秦嬷嬷训练绣鸾。
说实在的,绣鸾其实也是大家闺秀,不然也不会被管得那样严厉。可是,离秦嬷嬷的要求还是很远。
“秦嬷嬷,你那个时候对本宫真是宽容啊!”我看着头上和两肩各顶了一碗水,腿间还缠着帛带的绣鸾,感叹的说。
秦嬷嬷躬身道:“皇后娘娘怎么个样子,皇上都喜欢,老奴只要让你光鲜亮丽的出现在正式场合就行了。丹华郡主可不一样,她是代表华禹远嫁到蛮夷之地,要作为表率的。”
我挺直身板坐着,我也是这宫中表率来的,屋里屋外也得不同。其实,秦嬷嬷说的我不赞同。我觉得绣鸾更需要的是日后在高昌生活的东西。不过按规矩她是要补这些课。大家闺秀和皇室郡主还是有差距的。
我单让莫丹找了个高昌女子来教绣鸾高昌话,以及高昌的一应礼节。
至于宫斗,高昌那边都是名刀明枪的,和华禹不同,训练她还不如训练侍卫呢。
莫丹临走的时候到宫中来拜谢,“皇后娘娘,往日莫丹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喝了这杯茶就不要再计较了。”
我笑嘻嘻的接过茶,“哪有什么得罪之处,你不是还送了本宫那么多好东西么。这一次本宫也大方一回。”
莫丹眼睛一亮,“多谢皇上与皇后娘娘。”
“让华禹的文明和各种技艺随丹华郡主远嫁,也是皇上和本宫的心愿。但愿此后,永息刀兵。”皇帝已经责成礼部为丹华公主准备陪嫁人员,大部分的答应了莫丹的请求。
莫丹笑笑,“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轻易同华禹开启战端。”
“我们也不想再打无谓的仗了。”莫丹的意思我明白,只要不欺到高昌头上,他会利用剩下的这三五十年励精图治,让高昌强盛,他当然也不想打仗。
而六哥要的,是让华禹的文化一步步的渗透进高昌,以礼乐代替刀兵,要不战而屈人之兵。文化交流,通商、通婚,这个来日方长,细水长流了。
“高昌王,你一个人觉得华禹的东西好没有用。听说小柳在高昌处境也颇艰难,他是男子不畏那些险阻。但朕的皇妹可是娇滴滴的江南女子,这朵名花你要移植到高昌去,可不能让花缺了养分啊。”六哥轻轻拨着茶末,喝了一口。
“是,小王以先祖的名义发誓,定不让郡主受丁点委屈。”
六哥点头,“如果皇妹来信跟皇后说她过得不习惯……”
“小王会努力让郡主如同归家一般,在高昌扎根、结果。”
“朕还没说完,如果她说不习惯,皇后会开解她,既然嫁到别人家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努力习惯。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六哥说得慢条斯理的,却是在给莫丹施加压力。责他既然请了小柳主政,又放任那些高昌贵族暗中作怪。
“是,小王记住了。小王会真诚对待郡主的。高昌的水土其实也很养人的,皇后娘娘知道。”
“绿洲里确实很不错的。”我放下茶盏,瞟眼莫丹,你就别再提我去过高昌的事了。
莫丹也知道失言了,这不是提醒皇帝想起自己差点强留了眼前这位新后么。
“好,高昌王,既然急着回国,朕也不多留你,回去准备婚礼吧。”
“是,小王告退。”
等高昌王的身影退出者乾元殿的后殿,六哥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在案上,“不知死活,若不是看在他身上可能系着未来的和平,朕现在就可以除了他。”
我笑,“他也是一方霸主,平素何曾给人称低伏小过。”
“人在矮檐下,不容他不低头。这一次朕与他各取所需。但圣旨上丹华郡主嫁的是高昌王,可不是他莫丹。”
我吃惊,“难道要换人?”
六哥睨我一眼,“这个莫丹心黑手狠,高昌王族旁支的男丁都叫他杀绝了。他目前的三个儿子外家都是高昌古老的贵族,很反对汉化的。我不想刚安定的边关再起变乱。但也不能放松对莫丹的监控,狼要是被喂饱了,是要咬人的。”
“你、你要推绣鸾的儿子为王?”
“还早着呢,至少等个十来年,等小柳站稳了脚跟,最重要丹华要赶紧生个儿子出来。你也别再绣鸾绣鸾的叫了。”
“哦。”原来,这一场联姻的背后,还有这样深远的算盘。但是,莫丹也不是吃素的,绣鸾生下来的儿子也是莫丹的种啊。
“丹华无可依附,只能与小柳合作。莫丹可以算一个对手,不过高昌的人口有限,始终无法真正和华禹抗衡。我又不是要做那孩子的杀父仇人,只是,莫丹手上沾了那么多血腥,早早晚晚会有人来找他索命的。我要的就是在他死之前,丹华能生出个儿子,而小柳能掌了实权。怎么,吓着了?”
我摇头,“我早知道我嫁的是什么人,你说的,要爱就得爱全部嘛。”我当然羡慕十姐姐的小日子,可我是皇后,这是荣耀也是责任。
六哥抓起我搁在桌上的手放到嘴边轻吻,“再十日就要封印了,到时会轻闲许多,可以多一点时间陪你。”
看到他眼底异样的光芒,我明白他指的多点时间陪我是指什么,脸微微红了,啐他一口,“去你的。”
这半个多月,只有开始的三日有新婚的感觉,后来他一直忙得很,我也忙着适应新的生活,接手后宫的日常事务。
“十一,我没看错,你是可以和我并肩站在一处的人。”
下雪了,雪后的皇城庄严肃穆,而六哥也终于封印,这次可以一直歇到元宵不用上早朝。当然,日常的一些事务还是要管的,但是不用每夜只得两三个时辰睡了。那样,即便他练就了可以抓紧一切间隙打盹的本事,也是扛不住的。
幸好平时还有五日一休,十日一沐的。
“当皇帝真是辛苦!”我不由得感慨。
他点头,“嗯,你还有一年四万两,我都没人给我发。”
我愣住,然后哈哈大笑,“这天下都是你的,谁给你发啊。”
正在说笑,秦涌进来对六哥耳语了几句,就见他眉都拧起来了。这不是封印了么,出什么大事了。
六哥转身下榻,秦涌赶紧蹲下替他着靴。
我看着他,又不敢问,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可高高挂在那屋檐下。
“十一,你也来。不行就直接把旻儿抱到你这里来。”
原来是安乐王的事,我直起身,“什么事?我一起去也好。”我穿好鞋子跟着出去,六哥拉着我一起上了暖轿,“姬瑶,她居然责打旻儿。”
“也许跟我和她说的话有关。”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这么说。
六哥转头,“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让她好好教,不要这么不理不睬的。如果孩子大了还老是被抱在怀里会被人取笑,当面不敢背后一定会的。也许,姬瑶她急了一些。”
“哼,要么不管,一管又急于求成,她……”
暖轿到了慧芷宫,六哥拉着我我往里走。那个健康的二皇子,我可没见他这样上心啊。
六哥几大步进了正殿,又停在门口,还挥手制止了通传。我就看到姬瑶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手里抱着安乐王,他白里透红的脸蛋上还挂着几颗泪珠,被姬瑶紧紧箍着。
而姬瑶浑身猛烈颤抖,肩膀耸动,她在——哭!而且是无声的大哭。
我松开六哥的手,退后一步,这样的场景我不适宜出现。可我刚走开几步,六哥也走过来了,我转头,“你不去安慰她?”
六哥脸上闪过一抹痛楚,“我安慰不了她,她要的我给不了。我现在过去,只能加深她的痛苦。”
可是,那是你们共同的孩子,有你在她总能好过点吧,我正要开口,就见姬瑶已经抱起孩子转过身来,脸上的泪已然拭去了。
“臣妾见过皇上、娘娘。”她抱着孩子躬身。其他的宫人,大概都被她赶开了吧。原本以为是无人知觉的一场大哭,结果被她最不愿意的我给看到了。
我对姬瑶往昔所有的不满怨愤在这一刻都消解了,这个曾经灿如朝阳的女孩子,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哦吃惊的是她看向六哥的眼神波澜不惊,没有涟漪,仿佛心死了一般。而她抱着的孩子,却因为被抱得不舒服在她怀里扭动起来。
六哥放缓了声音,“怎么自己抱着,嬷嬷了?”
“被臣妾赶下去了。”姬瑶显然很少抱孩子,方才她那样用力的箍着,孩子吓着了,现在抱得不是那么紧,就开始挣扎起来。
秦涌上前一步,“贵妃娘娘,奴才来抱着王爷吧。”
姬瑶看看不停挣扎的儿子,有点茫然的把他交到秦涌手里,然后看着我,“皇后,臣妾没法子让他站起来。”
“厄,慢慢来,哪能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我、我不是要催你的。”我有些慌乱的说。看六哥要说话,怕他没什么好话,我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咱们坐下来,找太医来问,商量个办法出来。”
六哥点头,吩咐秦涌让人去传太医。然后走进正殿坐下,我既然来了,此时也没有走开的道理。秦涌也抱着安乐王进来,那孩子渐渐安静下来,用眼睛到处找着什么。
“把宫女、嬷嬷都叫出来吧。”
慧芷宫的人听到召唤都出来磕头,我看到那个嬷嬷的头上好像被什么砸破了,血还没止住的样子。蹙眉,还能有谁,肯定是姬瑶。兴许她过于急躁,嬷嬷出言劝阻就被她就手拿起什么砸了过去。难怪孩子在她怀里那么不安。
“夏嬷嬷,你先下去把头上处理一下,还有谁是安乐王平素比较熟惯的?”我望向那些宫女。
安乐王就眼巴巴的看着夏嬷嬷。
“皇后娘娘,奴婢不要紧的。”夏嬷嬷说。
“看吓着孩子,去处理一下吧,你年纪也不小了,经不起。快去快回。”
夏嬷嬷被领下去了,我看着那些宫女,“怎么?平素都是夏嬷嬷一个人在带孩子?”
香荷磕个头,“回皇后娘娘的话,王爷只肯亲近夏嬷嬷。旁人他就会挣扎。”
看得出夏嬷嬷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甚至不惜和暴躁的贵妃对抗了一下。可是,还是不能这样,这样子被带着,他只能永远依在她怀里。
秦涌怀里的安乐王看到夏嬷嬷下去了,又开始扭动起来,可是还是不出声。
六哥甚至是有些无措的看着他,我看向姬瑶,她也没有要去抱孩子的意思,也没有要指派一个宫女去抱的意思。
“秦涌,你把他放到这榻上来。”我指指座下的紫檀木塌,“让他们都下去吧,太医来了就召进来。”
秦涌把孩子放到我面前,转身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那孩子就趴在榻上,缩着头谁也不看。
我看到他握着的小手里有一道红痕,忍不住说:“你怎么能打他呢?”边说边从袖袋里掏了盒药膏出来,这个其实可以拿来当香料用,就是当年我屁股在马车前头坐疼了,四哥拿过给我的。我用了觉得好,就要了药方,时常身上都放着,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放在香包里。现在拿出来给他抹一抹手心也是好的。
我掏出药膏才发现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其他人都在外头守着,要叫一个进来给孩子擦药有些太露行迹了。只好自己把他抱坐到腿上,先轻轻掰开他的手,然后挖了一点药膏抹散。
可能是那种清凉的感觉很舒服,安乐王抬头看我。
“姬瑶,你打他,他哭出声了么?”我问。
“没有。”姬瑶苦涩的说。
六哥长长的叹息,这一刻,他不是运筹帷幄的君王,只是一个懊悔的父亲。
“你还打了别处么?”我只在手心里看到有红痕。
“没有。”姬瑶有点疑惑的看着我。
“那就好。”我抽出手绢把安乐王脸上的泪珠轻轻擦掉,“旻儿,你饿不饿?”
他又低下头去了,就乖乖坐在我腿上,也没有再挣扎。
我想起方才那些宫女,或许孩子能感受到善意和恶意,所以他才会依恋真心照顾他的夏嬷嬷。
“他吃什么?吃饭还是喝奶?”其实,我对这个孩子真的很少关注,总觉得是姬瑶的孩子,她又不喜欢我插手。
姬瑶想了一下,“好像是吃奶。”
六哥瞪着她,“好像?”
“皇上不也不知道么?”
其实六哥不知道情由可原,他这一年多有一半的日子在外头,而且回来这两个月也没有来过慧芷宫。可是,被姬瑶这么一堵,他还是没话好说。
“秦涌,去叫夏嬷嬷上来。”我本来还想问问现在是不是他要吃奶的时候了,可想想姬瑶连他吃什么都不能确认,只得转而去找知道的人。
夏嬷嬷看到安乐王坐在我腿上,虽然头低着,但并没有表现出抗拒,我看她像是松了口气。
“夏嬷嬷,安乐王该吃奶了么?”
“回皇后娘娘话,差不多到时辰了,皇后,奴婢抱王爷去吃奶吧。”
“嗯。”我把孩子递给她,她小心接过去,安乐王到了她怀里,又抬头看我一眼。
小孩子被抱下去,太医被传进来,六哥问他那孩子到底能不能同常人一样的生活。
太医踟蹰的说:“王爷是天生的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需要更多的关爱跟耐心来照顾他的成长。要跟常人一样恐怕不容易,但持之以恒的学习应该也是有可能可以自己走路、说话的。”
光走路说话就够了么,我正要问,转念一想,这孩子,已经没有人指望他能做什么,只要他安乐便好。
“你下去吧。”六哥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疲倦,这个不曾被对手打垮的人,这一刻却有些灰心丧气了。再看姬瑶,也是耷拉着脑袋。
“太医不是说有可能么,你们先别放弃了呀。”
姬瑶摇头,“他们怕事,永远不会把话说死了的。”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我有头疼脑热都是找四哥,他向来有啥就说啥。
“试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可不可以。”
“她脾气那么爆,哼,再怎么样也不该打孩子呀!”六哥低斥姬瑶,姬瑶就把背挺直,也不认错。
“唉,她也是急的,可能我当初说的时候也有些没顾到实际情况。我们先回去吧!”
我相信姬瑶是努力了,但是没有成效。
回去的路上,没有坐撵,我拉着六哥慢慢走回去,边走边说话,“你别太犯愁,急也急不来的。也许,他只是比别的孩子慢一点。”
“我方才本来想直接把孩子给抱回坤泰殿交给你带的,可姬瑶那样无声的大哭,我又实在有些不忍。”
“过年的事也安排得差不多了,我每日抽点时间过去看看。”
六哥握着我的手加重力道,“唉,一时的恶念,到底上天要如何作弄才肯罢休。”
“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每日午后过去半个时辰,就让夏嬷嬷把孩子抱到正殿来,放在我和姬瑶跟前,让他自己在榻上爬。可是,他真的是很安静的孩子,把他放那里,他就一直一动不动的趴着。偶尔才抬头看我们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我看着姬瑶的脸色愈发的不好,又见夏嬷嬷已经把过尿了便挥退了她,“姬瑶,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也是关心这孩子,他是皇上的儿子,是姬少康的外甥,就冲这我对他也没有丝毫的恶意。”
姬瑶摇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只会冲我发作。欺负小孩子,还是这样的一个孩子,这种事你做不出来。我是在心焦。”
我把趴着的旻儿抱到靠柱子的地方,让他自己坐着。看到他右手握得紧紧的,不知攥着什么,我把他的右手托起来,轻轻打开,里头是我昨天忘在这里的那盒药膏。这盒药膏是用珍珠状圆润的盒子装的,他的小手刚好握下,倒也不会伤到,我便任他握着。
看他手心的红痕颜色褪了些,又打开给他抹了一些。
“旻儿,香香的哦,你闻闻。”我把手指伸到他鼻下。一身蓝色棉衣棉袄的小孩子,靠着柱子坐着腿打直,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来。
转头,姬瑶又看着我。
“你总看我做什么,总之,我不会单独接近你儿子,一定在你跟前。”
“真想不到我们还有这么平和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
我也感慨,“是啊,想不到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居然是我跟你。从漠北到这里,咱们认识也三年了吧。”
“嗯,差不多了。我听说你要早一些。”
“我之前也听说过你。”我想起在假山里听到姬少康跟人说起他妹妹。
“哦。”姬瑶又沉默下去。
旻儿也沉默着,不过眼珠子在我们两个之间游移。
这么去了几天,姬瑶私底下的脸色好看多了,许是认定我对她儿子没有恶意了吧。
我看到旻儿靠柱子坐着,低头在玩弄那个滚圆盒子,没抓稳,滚到我面前来。我捡起来递给他,本以为他要握住,结果他又开始玩,没弄好又滚过来。我再捡给他,结果还是没抓稳滚过来。
我刚捡起来,就听姬瑶爆发一声带着哭腔的声音:“你看,什么都不会说,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旻儿瑟缩了下。
“你可以猜呀,太医不是说他比其他孩子要慢一些么,你就当他才几个月好大了。至少他不会乱尿乱吵嘛。”
我把盒子递到他面前,留心观察他的举动,看了几次,像是想把盒子拧开的样子,可盒子是滚圆的,他拧不开也握不住。
我把盒子拧开递到他面前,他伸出左手食指沾了一点药膏,然后抹自己的右手心。
“你看、你看,他会模仿的,他是要擦药。”我惊喜的说。
姬瑶也凑过来,“好像是,可是手早就没事了啊。”
“他喜欢抹不行啊,我没事也爱抹,有淡淡的草药香。”
抹完了,旻儿抬头,可能被我们两个凑这么近吓了一跳,又缩了一下。
“旻儿好样的,来,母后帮你盖上。”我把盒子盖好,递到他手心,他又牢牢的握住。
“哪,耐心一点,我走了,你们母子好好相处一下。夏嬷嬷就在外头,你有什么不知道叫她就是。”
我回去告诉六哥,旻儿会自己擦药了。六哥伸手摸摸我的脸蛋。
“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跑来跑去的。”
“我不冷,裹得可厚实了,进进出出都是坐暖轿。嗯,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哦。可惜今年没有压岁钱可以领了。”
六哥把头转到一边去笑,“难道你去年还领了的么?”
“嗯,我给侄儿侄女都发了,缠着老爷补发了给我的。”
今年过年,前殿有宫宴,后殿是家宴。皇帝在前殿,我就在后殿主持家宴。家宴设在清宁殿,免得太后奔波。各宫嫔妃都来了,三个皇子皇女也在。子珏依在太后怀里,二皇子依依呀呀的在嬷嬷怀里闹腾。而旻儿,依然安静的呆在夏嬷嬷怀里。
宫里过年的这一个月所有人都发双俸,制一套新衫。最好的是,犯再大过错都不会有血光,至少这一个月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是以,过年的气氛也还算热闹,人人是簇新的衣衫,脸上神采远比平日飞扬。
而这一日,从一大早,外命妇按品着装进宫拜贺开始,几乎是连轴转的。该有的礼仪一件一件铺开,打仪场,仪乐班台子,大庆典席,各班艺马,走宴场。中间出了点小插曲,好在因为事先有两手准备都有惊无险的过了。我心头直呼过节累人,实在是怕哪里就出了纰漏。
家宴上,太后拍着我的手说安排得不错,我也不敢完全安心。这还没过完呢,今晚的席面是温补为主,可别把哪个老人家吃翻了,闹起肠胃来可不得了。明儿正月初一还要到奉先殿拜祭历代先皇先后呢。
家宴散之后就让大家吃着瓜果点心陪太后。我叫宫人取了各宫出的字谜来猜,猜中的不管是宫妃还是侍从宫女我统统有赏。太后太妃又添了一份赏。
一串一串的红灯笼被取来,下头都吊着个灯谜。先是每宫必须要答五个灯谜,然后抢答。到后来,各宫的侍从宫女都帮自家主子一起猜,猜中了的彩头当主子的自然就赐给宫人。一时商议的声音,谢恩的声音倒也热闹。
“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让人来通知要放焰火了。让太后、皇后和各位娘娘们移步。”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过去,尤其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响很有意思,我便没坐暖轿。太后在轿中笑,“皇后一贯稳重,今儿才看原来还是孩子心性呢。”
其实也就几步路,须臾便到了,二皇子还小,怕他惊着,董昭仪带着到离焰火远一些的宫室去了,厚帘子全放下来,就不会惊到。
子珏是兴致勃勃的跟太后坐在暖轿里一起去看。
姬瑶本来兴致缺缺打算退场了,我拉着她一起走,“人多热闹,咱们看看旻儿怕焰火不怕。拿耳套捂着耳朵就是了。”
她略一迟疑,已经被我拉着走了。有不少眼光疑惑的盯着我。对于皇后和贵妃突然交好不是一般的猜疑。
结果,放焰火的时候我看,旻儿还真不怕,捂着耳朵他还抬头去看。我还看到他嘴角有一抹笑容,清澈极了。
我拉拉姬瑶,“你看到没有?”
“看、看到了。”姬瑶的声音有点颤。旻儿在她面前一向是缩头缩脑的。其实我也了解,以姬瑶那样的天之骄女,从小到大何曾落于人后,要她接受自己的儿子是这个样子,真的是太难了。
六哥陪着安穆太后在看焰火,这种时候万众瞩目,他当然是要在太后身边。我就站在他旁边,然后姬瑶、贤妃、范婕妤等人依次而站。
六哥转头看了一眼我跟姬瑶,然后继续和太后说着话,一边还逗着太后腿上坐着的子珏,过了一会儿,走过来看看还在仰头看焰火的旻儿,眼里也是笑意。
这孩子当初对什么都不给反应,现在稍好一些,就是让人很欣慰的进步了。
自从我进宫,六哥就夜夜留宿坤泰殿,现在大婚还不到一个月,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我暂且不去想雨露均沾之事要怎么解决,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到时候撞也把它撞直。
六哥封印的时候下了本年最后的一道旨意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不赦的罪犯其余皆罪减一等,大牢里因此放出了不少劳力。
至于这年三十的晚上,因为大年初一的祭祀活动,皇帝自然是宿在皇后宫的。明日帝后好一同起身至奉先殿祭祖。在场诸妃也绝了念头,面上看不出什么,都在太后和皇帝以及本皇后跟前凑趣,除了姬瑶。她只为她儿子的一点小小变化激动着。
我觉得,姬瑶对六哥的心,像是死了。
那天他看六哥的眼神就给我这个感觉,今天就更验证了我的猜想。
后宫,一个心死的女人,只有一个与旁人不一样的儿子。以她的骄傲,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了吧,可又不能死。她进宫不只是儿女情爱这么简单,还背负着姬家人以及跟随姬家的人的期望。只是,当那颗爱恋的心已死去,虽然开始是她一心要嫁的,现在,在漫长的岁月里也只是个桎梏了。
“莳宜,代王妃来跟你请安呢。”六哥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在场的自然不只宫里的人,还有有品级的外命妇们以及诸王大臣的妻室。其实我估计她们也挺痛苦,这样的宫宴要不停的磕头、寒暄,回去一准腰酸背疼的,比我辛苦多了。
“代王妃,快免礼。本宫一下子看怔住了。你们能来过年真是太好了。丹华也就不用牵肠挂肚的想家了。”绣鸾自然也在观礼的人群中,现在正乖巧的站在代王妃身后。
“是啊,丹华也说娘娘对她颇为照顾。臣妾是特来致谢的。”
“代王妃可别这么客气,丹华被皇上指婚眼看要远嫁高昌,这是、这是舍身饲虎啊,本宫是她皇嫂,好好教导是分内的职责。”
太后笑着抬头,“瞧你这孩子,人代王妃正难过舍不得掌珠呢,你这么说不是更引得人家要落泪。”
代王妃赶紧说:“看太后说的,臣妾虽驽钝但有国才有家这还是知道的。”
毕竟不是亲女儿,说着不腰疼。全是冠冕堂皇的话。估计要是嫁你的亲女儿,你还要跑到亲贵人家里认个庶出的小姐做养女的吧。
好容易焰火散了,我同六哥送了太后回清宁殿准备回去了。
太后忽然出声:“那个贵妃,今天看着倒挺像个样子。怎么皇后你跟她还挺能说得到一块儿的?”
“母后,儿臣同贵妃在没进宫前就认识的,最近又常去慧芷宫看旻儿。”
“应该她带着孩子来跟你请安才是,你免了她们日常请安,她也不能这么不懂规矩。”
“哦,是臣妾叫她不必带孩子过来,这冷天冷地的,冻着了麻烦。再说,光叫她来,那另两个孩子不也得跟着受罪。臣妾是心怜安乐王所以时常关注着,这么一来倒是叫三个孩子一起受罪了。”
“嗯,说得也是。不过开春暖和了,还是该叫她去给你请安。”
“儿臣知道的。”
幸好没再说别的,崔嬷嬷上前服侍,我们告退出来。
“十一,你从前说的我有点明白了。”
“什么?”我靠在六哥身上一同坐着暖轿回坤泰殿,就听他忽然来了一句。
“就是嫡庶之别的话。从小我还真没什么感受,今儿听太后这么一说,如果不是出现那么多事,我母后必定也得带着我日日给她请安去。”
我一愣,对啊,说起来六哥其实也是庶子。
我打个哈且,“嗯,我日日早起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就这么过来的。好在,以后咱们的孩子是嫡子。”
六哥搂紧我,“嗯,我相信你待庶子也是视如己出的,看你对旻儿那份耐心,连姬瑶都有些感动了。”
“你别把我想太好,”我坐直身子,“真的,我没那么好。旻儿他已经这样了,我对他当然只有心怜。可对二皇子,我没有同样的疼爱。”我老老实实的说。
“我好像也是,对瑜儿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他是我目前真正的长子,虽然是庶子,但以后必定是要加担子给他的,不觉就要严厉一些。”
我没兴趣听这些,闭上眼打瞌睡。迷迷糊糊中被他抱下了暖轿,搁到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好好睡吧,今天辛苦了。”
嗯嗯,明天还得接着辛苦,四更不到就得起床,穿戴最庄重的礼服给老祖宗们磕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