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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福佑十五年,这一年是昭和帝君曦一生中最为多事的一年。
先是开春一场桃花汛,引发了延江十县的水灾,然后,夏时,天显异样,吞日凶兆闹得人心浮动,事才平息,入秋,又遇百年难得一次的地动,包括皇城,周边六大郡县均受到不同程度损毁。
公主府书房内,君然拿着刚送来的邸抄,细细读了一遍又一遍,出了这样的大事后,父皇亲自去了天台祭天,回来后,又连颁了几道安抚民生的旨意,邻县以安远县受灾最重,可这次,父皇却派了三皇弟君煦前去赈灾。
安远县,那是戚氏的祖居地,戚氏在那里几十年,势力盘根错节,而戚氏是二皇兄君熙的娘家,她那两位王兄如今斗得势同水火,父皇竟然在这个时候把君煦派到了死对头的地盘上,且,这次安远县受的是重灾,这事要是做得好了,好处自是不用多说,但要是出了半点纰漏,恐怕这一辈子就翻不了身了。
这两路人马在这个时候对上,戚家绝不可能让君煦在自家的地盘上讨到便宜,而君煦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够继续在夺位的路上走下去。
究竟会鹿死谁手?
抚着额,父皇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得不让人深思,难道他是想提前把下一任储君给定下?
若在这个时候定了太子?手中一紧,邸抄捏皱了一块。
过了许久,君然按了按眉心,慢慢松开了手,这局看着是死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今,父皇只省下两个儿子,君家历来手足相残已成惯例,按着如今的形势,他们两人的结局,必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想着,又忍不住低声一叹。
说到底自己若是个男儿身,那两个庶出子又哪儿来的机会,不说嫡庶身份,就是行事谋断,他们也差远了。
多想无益,收起了杂乱的心,再次将当前形势做了分析,虽然这两人又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但是,要想成事,决不能够什么都不做,只等坐收渔利。
她需要让父皇正视她这个女儿,让世人晓得她这个公主。
这些年的努力,已慢慢有了回报,父皇给她立了府,让她参了政,在庙堂上她也能够发表自己的意见。
可在民间,她的声望差得太远,有多少人知道文景有她这样一个嫡公主?眼下这场天灾,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父皇膝下只剩他们三个,赈灾又代表着皇室的体恤,那两人稍有疏漏必会被对方咬死不放,只要出了差子,这事最后只能落到自己头上。
可,这次的灾情实在严重,真要做得好,这钱必不可少,光靠赈银远远不够。
将邸抄顺手放到了桌上,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细细回忆着这阵子发生的事。
刚出了这场天灾时,她忙着关注朝中动向,一时忘记了将要抵京的人,直到她的手下人找上了门,这才想起商子兮与流枫正处于危难之中。
仅是‘下落不明’这四个字,足以让她食难咽,寝难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惶惶不安。
得了信,便立即派出了最得力的人手去找,一边希望能够快些有消息,一边又害怕等来的会是让她绝望的噩耗。
流枫,对她而言,只是暂时的离开,无论多久,这人终是要回到身边,陪着自己过完一世的,可是,若真在这个时候出了意外,她要如何去渡过无数个冷清的夜晚,那空落落的冰凉?
这是第二次,生出了悔意。
那几天,心里不停地怨着商子兮,既然能够预测天狗食日,为何却没能料到这场祸事,连累流枫身处险境,偏偏又希望这个人能够有法子,护着流枫周全,让她平安带回来,甚至想着只要流枫无事,将来给商子兮一个痛快。
幸好……
君然走到窗边,朝着远端望去,被救回来的两人,现正住在隔着墙不远处的小院中,凤目微眯,唇角向上略勾了几分,既然进了公主府,这主就只能由自己来做,流枫,或许用不着等上三年。
溪梧小心翼翼地端着药沿着回廊走向染枫苑。
染枫苑,名中虽有枫字,院子里却见不到一片枫叶,周围也瞧不见半点红色。
进了院子,守候在一边的侍女为她打了帘子,一进屋,看到了床上一坐一躺的两个人。
溪梧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对于流枫坠河的事,她心中一直有着怀疑,可是,当到了徐州,得知流枫以血盟嫁给了一个女人时,心中也就释然了,想来必是流枫心中不愿,而主子非要将她送出的关系,才有了那么冲动的举动差点丢了性命,事后,偷着问过清杨一次,得到的回答自然还是叫她不要多管闲事。
自到了徐州后,就再没见过流枫,原以为这辈子是见不着了,没想到,这人又突然回来了,想到那日,主子得知她平安后不经意流露出的表情,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那百转千回的心思,也只是一闪而过,稍稳了稳神,走了过去:“商夫人,流枫该吃药了。”
倚坐在床边的商子兮放下了手中的书,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汤药,指了指左手边的床头柜:“先那放儿吧。”说完,朝着躺在床上的人露出了淡淡的笑:“我扶你起来喝?”
“我自己来,你好好坐着就是了。”闻人罄脸上尚带着淡淡的虚浮,缓缓支起身子,溪梧忙放好了药,上前扶了一把。
商子兮趁着空,把柜上的药端了过来,吹了吹,又亲自试了试温度,等那人坐好了才递了过去。
闻人罄把碗接到了手中,被救后,人一下子得到了放松,她却在这个时候垮了下来,发烧昏迷,御医诊了脉,这才晓得,翻车时,胸口受到了撞击,比起另一人的脚伤,她所受的内伤要严重许多。
醒来后听商子兮说了一切,闻人罄有些庆幸自己受了内伤竟还能够挨过那么多日,其实在山里头,带着血腥味的咳嗽一直不停,胸口也时常发闷,她是有一点察觉不对劲的,当时,她强忍着,不是逞能,也不是奋不顾身,只不过是不知者无畏,再说,在那样的环境下,就算知道自己受了这样的伤,为了生存很多事还是不得不做,好在命大,被人及时救了,这才逃过一死。
仰头把整碗药倒了进去,再接了溪梧递来的水,快速地清了口,闻人罄稍稍觉得舒服了些,挪了挪身子,轻轻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商子兮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对着溪梧说道:“这儿不用你陪着了,下去吧。”
溪梧微怔,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地打了个来回,却没多问什么,福了福,收拾了空碗退了出去。
房里又只剩两人。
“再给你读一会儿?”商子兮将放下的书重又拿起,眼前这人需要躺着静养,醒着时,怕她无聊,便想到了给她读书听。
闻人罄摇了摇头,出声阻止:“你都读大半天了,也该累了,喝些水润润嗓子,歇会儿。”先前她因为发烧,人昏昏沉沉,但有些事还是知晓的,她能感觉得到在病中,另一人的日夜陪伴,抬头,目光落在了那张精致中透着淡淡疲惫的脸上,微微不舍中夹带着强烈的欢喜。
那一夜的挑明,终究没有白费。
都说,有爱才有恨,这话对也不对,由爱生恨,这句话是真的,但恨了再爱,闻人罄一直觉得那是骗人的,破镜再怎么圆也无法掩去裂痕,彼此伤害过的两人,就算最后仍旧走在一起,想回到最初也绝不可能,所谓的虐恋情深,除非有斯特格尔摩综合症,这样的剧情只会在小说和电视剧里出现。
但,当对着一个人,产生出了强烈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都不得不去承认一个事实,这个人必是在你心里占有很重位置的。
君然始终在流枫的心里。
可是,自己对于君然的复杂情绪,真的只是因为她在这人心里占着重要的份量?
当然是不可能的。
闻人罄心里明白,她妒忌商子兮对君然放不下,更计较商子兮心中没有自己,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但那感情绝对是爱情无关。
“你心里没有君然,那我对你来说又是什么?”直言相问,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默不做声,这种几乎是默认的表现,激得她不假思索地吼出了一句:“我不是你娘。”
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闻人罄就只有一个表情:=口=
本以为,这死结是打不开了,可谁想到,商子兮在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竟小声说了句:“给我些时日。”
想着想着,闻人罄又忍不住看了坐在身边的这人一眼。
那五个字,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她会嗤之以鼻地说,不过是一句空口白话,连承诺都算不上,鬼晓得要等多久,等到的结果又是如何,可由商子兮说出,落到了自己的耳中,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那颗几乎已经放弃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商子兮哪里晓得她人心中的百转千回,依言放下了手中的书,不经意地眨了眨带着点酸涩的眼儿。
闻人罄知道她是累了,这房中还有一张软榻,这几日商子兮实在累了,就会躺在那里休息的。人往床里头让了让:“你都坐这么久了,不如,你上来躺会儿?”转念又生怕她想多了,脸上不自觉带出了几分忐忑。
目光在对方脸上转了圈,眸光微过一丝亮,商子兮没有拒绝,坦然地点了点头,脱去了外衫。
闻人罄有些意外,又几些欣喜,忙又往里头挪了些,还不忘关照:“你动作慢些,小心脚,别碰着。”骨头没有断,但毕竟伤了筋。
脱了鞋上了床,钻进被窝。
闻人罄很习惯地伸出手臂,留出了位置,等她靠到怀里后,拉了被子仔细裹上,在山里的时候,她们一直是这样相依相偎,彼此取暖。
被子里很暖,商子兮却忍不住又往那人怀里靠了靠,鼻息间是淡淡的药味,手悄悄拽住了她的衣摆。
闻人罄察觉到了这小动作,唇边带上了笑,她原以为相拥而眠的日子会随着离开困境而变得遥远,却没想到,商子兮会如此的自然,就算在挑明后,仍旧毫无芥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这几天把你累坏了,好好睡一会儿。”
“也累不到哪儿去,一直有人伺候着,我也没做什么。”食指指腹摩挲着衣边,商子兮垂眸低声应道。
目光落在那长长的眼睫毛上,闻人罄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她不想提自己就不多说,反正谢谢这样的话,只会让人觉得疏远,放在心里就是了,手臂稍稍紧了些,用动作表达了感激。
唇角在看不到的地方扬了扬,商子兮没再说什么。
这两人,一个本就不是一个爱说话的,另一个越是遇上在意的人越是变得开不了口,原本打算躺着聊上几句,真到了并肩而卧的时候,又都成了哑吧,偏偏这样的沉默谁都不愿打破,乐在其中。
闻人罄受了内伤,需要静养,那汤药里加入了宁神草,不一会儿,眼皮子打架,呼吸加重,睡了过去。
带着温热有气息一下又一下的散在额头上,商子兮数着呼吸,缓缓合上了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