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分手

定慧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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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三的下午,诚诚和颖子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张启荣从北京回来。他特地请了几天假,回来帮忙。

    第二天,王秋云也完全停止上班。一家三口,全力处理搬家事宜。

    诚诚每天在家忙着收拾整理。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家。颖子却没有再来。

    每天忙碌时,满脑子都是颖子。不过,他了解她。于是,忍着不去找她,给她时间。同时,也给自己时间。

    其实,他不需要什么时间。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爱颖子。相隔千里,一样爱她。她喜欢晓东,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这几天想的,是走以前跟颖子说什么?怎么说?核心当然是他希望继续做她的朋友,他希望他们永远是朋友。

    虽然距离遥远不能经常见面,但他会一直给她写信,假期也会过来看她。诚诚在心底盼望,就这样陪着她长大。至于将来,将来总会有办法。

    星期天,诚诚给颖子写了张纸条。纸条很简短,只是说自己下个星期六离开武汉,希望走以前能和她见一面,有话跟她说。纸条最后写,自己会在星期五晚上八点,在梧桐树下等她。

    诚诚之所以选星期五,一方面,那是走前的最后一天。有些话,既然一定要说,就走前最后一晚说吧,那样他才会更有勇气。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那天是颖子十五岁的生日。

    诚诚自然记得颖子的生日。颖子也记得他的。

    每年,他们都会在对方生日那天祝其生日快乐。没有蛋糕和蜡烛,但有天底下最真诚的祝福。

    前不久,诚诚十八岁生日,颖子送给他一个石鼠的项链。那是她第一次正式送他生日礼物。所以这次,诚诚也为她准备了生日礼物,打算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

    为了保证颖子能收到纸条,诚诚将它在外套口袋里揣了两天。

    星期二的下午,诚诚正在客厅里打包,突然看到颖子从窗外走过,呼吸立刻急促起来,打包的手也乱了。

    在一旁帮忙的王秋云,也瞥见了颖子,却佯装没有看见。看着手忙脚乱的儿子,只觉得心酸。心中祈祷,搬到北京以后,情况会好起来。

    诚诚匆匆打完手上的包,跟妈妈说:“我出去一下。”

    王秋云看着一地散乱的东西,问:“现在?”

    诚诚说:“只几分钟,马上回。”说完,抓起自己的外套,出了门。

    看着诚诚跛行的背影,王秋云不禁想起前天晚上准备洗衣服时,在诚诚的外套口袋里发现的纸条。读完,她将它放了回去,外套也挂回原处。这两天,一直在心中暗忖:诚诚想跟颖子说什么?表白?相约以后?还是......?

    诚诚手脚并用爬上三楼,将纸条从门缝里塞进去,敲敲门,转身下楼来。

    他知道,颖子此刻一定正在读他的纸条。他希望,她会去。他相信,她会去。

    诚诚猜得没错。颖子在屋里,听到敲门声,出来准备开门,却看到地上的纸条。

    捡起来,打开,立刻认出诚诚的笔迹,心跳也迅速加快。

    认真地读纸条。短短的几行字,读了几遍。读着读着,脸上露出笑容,眼眶却湿润了。

    她就知道,诚诚哥哥不会真的不理她。她也知道,那天他说的是气话,就像她说的一样。他一定记得星期五是她的生日,所以想等到那天祝她生日快乐,同时跟她告别。只是,他会跟她说什么?

    星期三刚得知他要搬去北京时,颖子真的伤心透顶,同时也愤怒至极。

    几个月前,诚诚进行康复锻炼时,曾抓着她的手说:“我怕你丢下我,跑了。”那景象还历历在目,他却要丢下她,跑掉。正因为如此,颖子的心里,说不出的伤心、委屈、失望和愤怒。

    当时,她在气头之上,口不择言,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其实,一说完,立刻后悔。只是,仍在生气和伤心,不愿将话收回。

    第二天,她的气消了一些,开始思念诚诚。对,他还没有走,她已经开始思念他。因为,他是诚诚哥哥,她的诚诚哥哥。

    到了第三天,气消得更多,也更加思念诚诚。

    颖子从来都是个坚强的女孩。她很快开始接受并且面对现实。她想,诚诚家搬去北京,也许不是他的选择。他没有早点告诉她,也许怕耽误她期末考试......

    他曾说过,他希望他们永远是朋友。她也说过。她想再说一遍。

    他说,他会给她写信。她想告诉他,她也会给他写信。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也许,她现在还不会告诉他,她喜欢他。

    他们还年轻,只要保持联系,以后,总有机会再见,总有机会在一起。

    对,这不是世界的末日。

    到了星期五的晚上,颖子已经想去找诚诚哥哥。可是周末,家长都在。

    好不容易等到星期一,父母上班去了。下楼来,却看见王阿姨正在门口指挥几个战士搬东西。猛然想起,王阿姨的工作已经调动,不用再在这边上班。这么说,她天天都在家。颖子心中失望至极,轻轻叫声“王阿姨好”,快步从她身边走过。

    这两天,正在发愁,怎样才能单独见到诚诚哥哥?看到纸条,放下心来。

    两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告诉对方,都热切地盼望着星期五的到来,对未来,都重新充满希望。

    最后几天,事情很多--托运物品、关闭账户、告别亲友等。王秋云和诚诚几乎忙到最后一分钟。

    星期五下午的时候,王秋云感觉有些不适,主要是乏力和恶心。她告诉了诚诚。

    诚诚立刻让她坐下来好好休息,并给她倒来一杯水。

    王秋云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点,便接着做事。

    到了傍晚,两人总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王秋云却突然感觉胸闷胸疼、呼吸困难、手脚麻木。

    诚诚不是医生,却也觉得这好像是心脏病发作的症状,魂飞魄散,立刻送妈妈去了隔壁的161医院。

    医院急诊室里已经挤满了人。诚诚一瘸一拐,跑东跑西。他们终于见到一个中年男医生。

    医生先让王秋云吃了硝化甘油和阿司匹林,然后听诊。听完,说:“感觉不像心脏病发作,更像是换气过度。”

    看王秋云和诚诚一脸的诧异,医生解释:换气过度(hyperventilation)一般由压力和焦虑引起,过快或过深的呼吸导致身体排出过多的二氧化碳,增加血液中的氧含量,引发呼吸性碱中毒,从而影响神经系统的正常放电生理过程,所以患者会感到手足麻痹、晕眩、胸痛、心跳加速等。患者越紧张,呼吸越快,令症状出现恶性循环,严重者更会昏厥。

    医生询问了一下王秋云的情况,得知她最近一直忙着搬家,明早会离开武汉,更觉得她刚才经历的可能是由搬家的压力和焦虑所引起换气过度。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开出抽血、心电图、心导管摄影、核子医学检查等一系列的测试。

    每项测试都要排队等。等测试一一做完,再回头见医生,又是长时间的等。

    终于见到医生。医生说测试结果证明了他先前的诊断,王秋云经历的是换气过度。然后,医生给他们讲解如何防止换气过度的发生,以及发生后如何处理。等这些全部弄完,已经是深夜。

    从医院出来,诚诚才发现,夜空中飘着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扬扬洒洒。地上有几寸的积雪,可见雪已经下的有一阵了。

    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诚诚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庆幸妈妈并无大碍,另一方面,他伤心错过了晚上和颖子的约会。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约了颖子今晚八点在梧桐树下见面。一晚上,无数次想起。可是,就算妈妈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也不可能将她一个人留在急诊室。

    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已运走,最后一夜,王秋云和诚诚将在离家不远的雷院招待所渡过。

    去招待所的路上,诚诚一句话也没说。他一直在想,颖子晚上一定等他很久。他事先并不知今晚会下雪,想想颖子在漫天大雪中等他,诚诚的心更加抽紧。

    一到招待所,诚诚给妈妈倒了一杯水,说:“妈,您早点休息。”然后便钻进他的房间。

    王秋云站在他的房间门口,说:“这么晚了,你今天也累得够呛,早点睡吧。”

    诚诚说:“我马上就睡。您先睡吧。”然后坐下,开始写信。他知道,如果今晚不写好这封信,他不可能睡着。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颖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他先告诉颖子今晚发生的事情,向她解释失约的原因,并请她原谅。然后,他写下原本打算今晚跟她说的话。

    不,不是什么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他只是叮嘱颖子要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并告诉她他一定会给她写信,一定会回来看她,一定......

    最后,他祝她生日快乐。

    上次两人没说几句,颖子就生气跑掉。今晚,他爽约,让颖子在雪里空等。就算上周的气消了一些,只怕现在又生气了。因此,诚诚害怕明早又会出现上次的情形,索性把要说的话一一写进信里。话不投机,至少可以将信留给她。

    早上八点,诚诚已经站在颖子家门外敲门。

    开门的是戴晓梅,身后站着黎展鹏。

    诚诚一愣,旋即想起今天是星期六。

    “戴阿姨好,黎叔叔好。”

    “诚诚好。这么早啊。”

    “嗯,我和妈妈马上要走,我来说声再见。”

    “谢谢,诚诚。昨天还跟你妈说,这些年,看着你长大,现在突然要搬走,真的好不舍得。希望你高考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这些话,戴晓梅说得真心实意。几个星期前,得知诚诚父母工作调动一事,戴晓梅觉得庆幸,同时又觉得怅然,因为诚诚实在是个好孩子。不过,在家里,她什么也没说。

    黎展鹏随声附和:“是啊,好好考上清华,为我们雷院争光。”

    “谢谢黎叔叔、戴阿姨。颖子在吗?”

    “颖子昨晚有些感冒发烧,吃了药,现在还睡着。我们代她跟你说再见吧。”

    感冒发烧?是因为在雪中等他受凉了吗?一定是的。诚诚心里内疚难过,同时又失望至极。虽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只有说:“好,也请代我跟她说再见。”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说:“黎叔叔、戴阿姨,能不能请你们把这封信转交给颖子?里面有我家在北京的地址。”

    “当然没问题。”戴晓梅欣然接过信。

    诚诚的手放回口袋,紧紧地握住他给颖子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只玉雕的小猫。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拿出来。

    又一番祝福与再见后,诚诚下楼来。心中难过至极,却又无可奈何。想想颖子一起来就会看到他的信,心里才略感安慰。

    一关上大门,戴晓梅便动手开始拆信。

    “你干什么?”黎展鹏惊讶地问。

    戴晓梅白他一眼,“你说干什么?”

    “这不太好吧?”

    戴晓梅不理他,打开信,开始读,眉头越皱越紧。

    昨夜颖子从外面回来,脸上红红的,整个人却无精打采。问她在莉莉家玩得怎样,她嘴上说很好,人却一副快哭的样子。摸摸她的额头,有些烫。

    让她赶紧吃药睡下。没想到,夜里却越烧越高。戴晓梅几次起床,检查她的体温,却听见颖子在梦里叫道:“诚诚哥哥,不要走!”

    心里怀疑,颖子晚上并非如她所说,去了莉莉家。看了诚诚的信才知道,这个傻丫头,竟然在雪里等诚诚两个多钟头。

    戴晓梅读完信,递给老公,说:“你自己看吧。”

    黎展鹏犹豫着接过来,读完信,不说话。

    夫妻长长地对望一眼,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以及开往北京的火车上,诚诚一直在想颖子。她现在起来了吗?感冒好些了吗?看到信了吗?他昨晚爽约,害她在雪里等,还有生病,她一定生气得很。不过,看了信,她会原谅他吧?另外,他写的那些话,她看了会怎么想?那是他的承诺,她明白吗?她还在怪他突然离开武汉吗?......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又带着期盼。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北京已经凌晨。双腿肿胀得厉害,而且疼痛不已,几乎不能走路。

    到了在北京的新家,妈妈让他赶紧休息,他却说不累,坐下,又写了一封长信。

    早上,将信丢进邮筒的前一刻,突然想,这些年,他和颖子的关系平淡如水,三五天或更长时间才见一面。自己现在这般急切地给她写信,会不会吓到她?

    于是,没有将那封信寄出。

    熬过三天,重新写了一封。首先,再次为那晚失约道歉,并且告诉颖子,离开武汉的那天早上去她家辞行,没能见到她,心里觉得非常遗憾......边写边想,颖子会不会和他一样觉得遗憾?然后,介绍了北京雷院的一些情况。

    犹豫再三,决定在信里夹一张自己的照片,并在信的结尾问颖子,能不能也寄张照片给他?他想,他们是朋友,现在分开两地,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吧?

    他真的很想有一张颖子的照片。

    去年夏天,颖子从香港回来,给他看了一些她在香港照的照片。

    每张照片都美得惊人。不,不是说风景,是说风景里的人。特别背景是维多利亚港的那张,他只看了一眼,就心跳加快,血脉喷张,这边酥软,那边坚强。

    当时,他便想找颖子要张照片,几次鼓起勇气,也没能开得了口。他凭什么?如果她拒绝呢?

    却不知那时,如果他开口,颖子会欣然将照片送给他。事实上,他没有开口,颖子颇有些失望。但总不能自己开口,要求送一张照片给他吧?

    寄了信,后面便算着日子,等回信。

    没有回信。

    继续焦急地等待,为迟来的回信找了不少理由。

    又一个星期过去,还是没有。

    为什么颖子不给他回信?难道,她还在生气?

    一分一秒再熬过一个星期,又写了一封长信。信里介绍新学期、新学校,并且告诉颖子,他一切都好。

    其实,很不好。

    自从离开武汉,他日夜思念颖子,现在更是日益担心她为什么不给他回信,却又不敢直接问,只是问你的新学期怎样,是不是更忙?然后叮嘱和鼓励,就和从前见面聊天一样。

    信的最后,写了一句:“颖子,我知道你现在很忙。有时间给我回个信吧,一句话都行。”

    可是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诚诚越来越担心,越来越害怕。他知道颖子,她不回信,不会是因为没有时间。她不回信,只能是一个原因:她不愿回信,不愿再联系。

    为什么?她还在生气他离开武汉,所以不愿理他吗?

    如果是这样,他并不怪她。记得去年她从香港回来,他担心地问她会不会离开武汉。她向他保证不会,他才放下心来。没想到,现在离开的是他自己。是他不好,所以他一点也不怪她。他只是想知道,她要多长时间才会原谅自己?只要她肯原谅,多长时间都没有关系,他可以等。

    可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呢?会不会她不回信,是因为其它的原因?比方说......晓东?她会不会因为跟晓东要好,所以将他置之脑后?毕竟,他没能一直陪她,而晓东做到了。诚诚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晓东一直都在的。晓东喜欢颖子,只怕不亚于自己。

    还有,她越长越漂亮,她周围的男生,特别是同班的,一定都注意到她的精致五官,窈窕身段。谁都可能喜欢她,追求她。比方,那个来过家里找她的班长?

    而他自己,对颖子来说,会不会眼不见心不烦,然后慢慢遗忘?

    不,不可能。

    可是,最后那次见面,她不仅说过“你不用担心,有事东东哥哥会帮我。”也说过“我不会回信的。”难道,那不是气话,而是认真的?

    但愿不是,因为想一想,就心痛得不能自已。

    诚诚继续给颖子写信,一个月两封。继续告诉她他的学习和生活,同时询问她的学习和生活。还是那平常而温和的口气,就好像在跟她说话一样。他需要倾诉。

    虽然他从未说过想念,可是,字里行间全是想念。就算颖子暂时不回信,他希望,读了他的信,她至少知道他从未忘记她。他也希望,她不会忘记他。同时,在心里祈祷:有一天,颖子会给他回信。

    可是,她始终没有。

    诚诚越来越绝望,痛苦得无法自拔,高考前的紧张学习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每天下午的时间最难熬,明知道毫无可能,还是习惯性地等她。有时门外有人走过,心就会忍不住跳一下。

    日子一久终于受不住,有天莫名地流下泪来。心里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真正以为自己配得上她。他只是绝望地想跟她在一起。在一起不成,绝望地想跟她保持联系。无法保持联系,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孤独,孤独得近乎恐惧,日子变得很难熬。

    白天,还可以找点事做,可是,夜里,颖子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推门进来,微笑看他,轻唤“诚诚哥哥”。

    醒来,往往一腮眼泪。

    高考结束,诚诚的成绩出类拔萃。可是,因为残疾,录取颇费了一番周折。

    最终,如愿考上清华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系。

    王秋云的心里如释重负。不过,还来不及高兴,便被诚诚的决定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