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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幼承庭训,自幼受到母亲、长姐的教诲,该读的书也都读遍了,这册《家事教科书》上的种种既实用又朴素的知识,她自然不会不知道。
可据她所知,自古以来,似乎还从未有人能将这些个细致入微的微末知识搜集整理成册,形成体系,甚至于传道授业。
说到底,这些内宅知识看似琐碎,却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到的。
或许是她见识浅薄的缘故罢,可她确实想不出来,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或者说除了亲娘之外,还能有谁能够这样直白清楚的,将压箱底数十年的经验教训,一点一滴的掰开了揉碎了,谆谆诱导、倾囊相授。让你能够在十多岁的年纪,就去独自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新环境,面对一大帮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让你能在这个新环境立足,生儿育女、管家理事。
继母?婆婆?三亲六眷?
当然,这世上凡事都会有例外。
但十之八九,人家愿不愿意推心置腹是一个方面,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就算人家肯教,且有耐心细细教导你,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甚至于可能还有利益冲突的人,来教导你立身之本,甚至于还要涉及到内宅手段,这就很可能还要触及到些许的阴私,你怎的可能心无芥蒂的去接受并理解她的教导呢?
而且话说回来,在何氏看来,这样的教导,或许就连亲娘都不一定就能胜任的。除非亲娘本身能有智慧有能力,甚至于还要自身有手段,否则教给女儿的,恐怕就不是甚的明白通透的能让女儿生活幸福的独门秘诀,而是稀里糊涂扰乱女儿婚姻家庭生活的馊主意歪点子了。
这样的事例,她张口就能说出好几桩来。
不知道多少亲娘哪怕爱女情深,可总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弄的一团糟,寻常日子也过不好,连带着女儿出阁后也没好日子过。
所以自古以来,婚嫁上头,妇人有七弃五不娶。
而这五不娶中,头一条就是丧妇长女不娶,原因是因为无教戒也。
其实就是失去了亲生母亲的教导,这样的女子,很难学会管家理事,以及内宅种种的手段。待到出嫁后,自然也就很难在婆家立足了。而对婆家来说,一个在闺中没有受到良好教导的媳妇,确实很容易导致内宅不宁。
何氏虽然并不是十分赞成这样的观点,可不可否认,确实有它的道理。
可眼前的这册《家事教科书》,不仅仅能教你女红针线、厨艺管家,还教你人情世故,教你处理这许多繁琐的人事关系。
譬如不仅专门教导女孩子如何同长辈、平辈、晚辈相处,还教你怎样管理安抚家中的奴仆,教你同不同性格层次的人打交道,教你在人情往来上拿捏分寸。甚至于还教你怎样处理紧急状况,怎样面对唇枪舌剑,怎样面对背后的绊子……
不仅仅教你人情世故,还教你日常卫生、分娩育儿,这据何氏所知,可是前所未有的课程。
何氏不知道妯娌姑子们是从哪里搜集到的这么多的实用知识,但以她目前的阅历看来,这些知识不但详尽,而且无误。
这简直就是把一个有智慧有能力还有手段的亲娘,同一个对她们这些个内宅女子而言就如救命仙丹一般的擅长儿科女科的郎中,就这么揣在了你的兜里。
这还罢了,关键是整册《教科书》,洋洋洒洒总有十数万字,比《四书》加起来还要来的厚,可通篇看下来,“朴素”二字贯彻全书。
旁的都不说,就拿“理财”这一章节来说,从最基本的每日记账,到如何做到收支有余,对于曾经帮着母亲主持中馈的何氏来说,都非常的专业。
可偏偏很有意思的是,书里头竟然还特意强调,在家庭中的预算顺序中,生存费、卫生费名列第一,交际费敬陪末位。
何氏一点浅见,或许书中这样从头到尾强调朴素的用意,并不在于“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而是在于返朴归真。
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
这是对当下人心趋于机械变诈之风最好的抨击。
所以何氏头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将这本《教科书》抄录下来给娘家母亲看,而是希望让牧守一方的父亲先看到。
她知道她娘家父亲已经在按照新安府的民情对保婴堂的规章制度进行修改了,若是能够也建这样一座女学,那该有多好。
就像首章“序言”中所写的那样:“上可相夫,下可教子,近可宜家,远可善种,妇道既昌,千室良善。”
思来想去,还是过来找上了花椒,同花椒言明,想抄录一份,回门时带回去给娘家父亲看。
这是对女学筹备委员会这半年来兢兢业业最好的承认,或许还能推动承认女子接受教育权利的进程,花椒自然欣然同意,不过还是甜甜笑着同何氏解释道:“《教科书》还只是草稿版,嫂嫂若有建议,还烦请指点我们一二。”
“指点不敢当!在我看来,这册《家事教科书》已经四角周全十全十美了。”何氏非常诚恳地同花椒道:“妹妹,若是天下所有的女孩子都能看到这册书,或许很多人的日子就会过得更好一些的。”
花椒笑了起来。
谁都不愿意摸黑走路,或许前路光明,身为女子,才有为自己争取的意愿同可能。
当然,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很多事儿还得慢慢来才是。
不过听说何氏希望能把女学中使用的《教科书》教材抄录给何大人看,花椒倒是动了心思了,竭力向她推荐学塾中的教材:“是爹爹领着哥哥们编撰而成的,同当下大多数学塾中的教材都不一样,还有农业、手工、商业之类的随意科目,非常实用……嫂嫂若是感兴趣的话,我,不,您可以让哥哥拿给您看……”
花椒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好在何氏的注意力都在花椒说的教材上,并没有留意花椒的改口,谢过花椒,又向花椒请教了好些关于家庭教育的内容,回屋之后,果然找机会同六哥讨论起了学塾中的教材来。
然后不过两天,花椒就发现何氏在抄录《教科书》的同时,六哥也抄录起了教材来……
花椒暗自偷笑。
不过,其实那天秦连豹提出要将女学并入学塾的辰光,花椒实则是懵的。
不过一张小脸虽懵着,可脑子里已经飞快转了起来了。
家庭教育自然要包含女子教育,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儿,花椒倒是没有多想秦连豹心中的顾忌,眼睛亮晶晶的,当即应了下来。
随后就在秦连豹的指点下撰写课程,并把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譬如请姚氏左氏婆媳帮着撰写德育章节,请罗氏给衣物章节出谋献策,把食物章节交给香叶,让她去缠秦老娘,又请来袁婶子,请郭氏向她请教育儿知识,又把理财章节交给她设计……
花椒总揽全局,其实起初定下大概基调的辰光只是觉得女孩子需要懂得这些,倒是并没有刻意要去编撰这么一册《家事教科书》,只是就这么忙忙碌碌的半年后,也不知道怎的,一点一滴的,就积累起了这许多了。
只《教科书》虽然初初定稿,可花椒又不免有些犯愁。这样一来,课程如此繁多,想要修完全部必修课程,或许并不容易。
花椒就有些踌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或许应该推动修业年限的设置,就算做不到“六三三”,也希望尽量往“五四五”“四三四”上头靠……
又是一番涂涂写写,花椒列出历史上的多种可能性之后,去找秦连豹。
只秦连豹听完花椒长篇累牍的叙述之后,却是一愣。
他已经将所有学科教材都已经设置并且编撰完成了,下一步就是要去印刷了,而且一应的规章制度也已经有了大概的雏形,到辰光也会印刷出来,张贴在学塾学舍之中。
关于学塾的制度,他是有着明确的规章的。
譬如说学塾虽然以保育为主,但是也要进行相应的考试,分等第、行赏罚。包括三六九会课、朔望课半月一考、月课一月一考,季课一年四考,以及义学的抽考。
不光是必修科得考,随意科照样得考。不过并不是为了“考”而考,也不是非得死记硬背才算考,秦连豹只是希望能够提高学生的学习能力。
再譬如说,还要对学生日常行为进行稽考,设立“扬善簿”同“改过簿”,好事坏事均会记录在案,以约束学生的行为。
可他确实还未思量过“学制”的问题,因为他就没有接触过“学制”。抑或可以这样说,如今世人所念的书,以及他们念书的进度,就已经自成“学制”了。
就拿他为例好了,打小五六岁进入礼诗圩学塾的西塾开始启蒙,通读“三百千”、《弟子规》、《幼学琼林》、《增广贤文》等等的启蒙书籍,不管你多大年纪,只要你还想念书,自然而然的就能通过考试升入东塾,开始研读四书五经了。而东塾中再进一步,训诂之后,就可以开始解经了。
自古以来,虽然各家学塾所教授的内容并不完全相同,但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
自家设立的这个学塾亦是不外如是的,虽然他会着重将力气花在蒙养院之上,但也不是说就不会设立通儒院。只要有家长、孩子愿意接受他的教导,他自然是不予余力的。当然,艺徒院也在他的筹划之中的。
至于花椒所说的这个“学制”,历史上似乎也曾出现过“三舍升补法”,也就是将学舍分为“外舍”、“内舍”同“上舍”,新生入学都分在外舍,成绩好的升入内舍,内舍生考得好的,再升入上舍。
不过这种对学生进行分等的做法也确实不算合理,因着遭到反对,似乎并没有存在太久辰光就被废除了。
告诉给花椒听,花椒一愣,没想到古时候就有快慢班了,不过她的目的可不是让人“留级”、“升级”的。
“留级”制度确实不可取,花椒记得,她当年念书的辰光,貌似就已经逐步取消留级制度了。
同秦连豹解释道:“我们不用成绩划分的,只要他们能上满一定的课时,必修科同随意科都能修到一定的学分,自然而然就能升学了……”
只秦连豹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或许并不可取,就细细同花椒商量:“椒椒,爹爹是这样看的,每个人的天资不同、性格不同、兴趣不同、接受知识的快慢不同、记忆事情的时间长短不同,理解事物的角度不同,心志启迪的辰光也不同……我们或许不能要求所有的孩子都一模一样,不能用同一个标准去要求所有的孩子,或许应该给他们更多的机会,让他们去尝试一下……”
花椒一愣。
她想推动学制设置的目的,说到底,仅仅在于她希望能够系统地规划学习进度、增高教育效率、提高学科标准……
可不得不说,秦连豹确实说的很对。
花椒也是过来人,以她的认知来看,学制虽然整齐划一,但是灵活性确实不太够,没有留够伸缩的可能性。
何况秦连豹开设这么多必修科,尤其是工、农、商这三科随意科的目的,究其根本,在于培养学生的社会适应能力、资源利用能力,以及经营意识同能力。
就是希望学生在心智、身体健康成长的同时,能够了解社会、了解职业环境、了解自己的兴趣以及性格,塑造他们的独立性,培养出人格健全、有自我认知能力、生存能力强、目标比较明确的学生来。
或许秦连豹的因材施教会给自己同先生们带来诸多教学以及管理上的困难同不便,但是教育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培养,培养有自我认知、对社会有用的人。
既然明确了这个目的,那么,手段、方法,或许就应当服从于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