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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先让我进去?”
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周棘又补了句:“外面冷。”
骆其清这才从他刚刚的话里反应过来。
这时候的走廊不仅气温低,而且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骆其清想了想,终于还是把门拉开,后退两步给他让出位置。
房间里虽说留有足够的活动空间,但横竖都是个单人房。周棘进来之后,屋子里顿时就显得逼仄。
走进去后,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放了张浅蓝色单人沙发。周棘没有坐下聊天的意思,连看都没看一眼,继续朝里走。
骆其清神游着跟在后面,直到他看见打开的药盒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
霎时间,他仿若做贼心虚一般,迅速把东西塞进了抽屉。
他应该没注意到吧。
周棘最后止步在窗前。
骆其清发现外面竟下起了雨。
从进门之后,他们中间就像隔了层透明的屏障。周棘半倚着墙,无声地凝视他。
手里的红色打火机被他有意无意地玩弄。
打火机的盖子一开一合,金属清脆的碰撞声在此刻变得清晰。
在他眼里,骆其清外表和五年前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可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伴随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们不知道相顾无言了多久。
直到快坚持不住的时候。
“你来…”
“什么时候回国的?”
两人又几乎是同时开口。
骆其清微微瞪大眼睛,因为周棘的问题并不在他预料之中。
当初他出国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周棘。
那他怎么会知道?
但显然这并不是现在的重点,骆其清默了会,选择回答:
“两个月前。”
“为什么会来承阳?”周棘又问。
他声线无波无澜,言语却步步紧逼,几乎让骆其清无处遁形。
“我...”骆其清一时接不上话,他脑子里很乱,各种各样的事情杂糅在一起,根本没办法捋顺思路回答他。于是挣扎过后,他只能说了个自认为最合理的理由:“我还想继续开赛车。”
周棘没有接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这个说法。
又是沉默。
骆其清忽然觉得电视有点吵。
他迈着僵硬的步子挪回床边,费劲地去够枕头缝里的遥控器,迫切地想把声音关掉。
可就在这时候。
“骆其清。”周棘忽然喊他名字。
骆其清拿着遥控器的手一顿,转头看他。
也许是错觉。骆其清觉得周棘现在的表情不太自然,仿佛只需再用很小的外力,他就会整个破碎。
这让他联想到博物馆里那些被修复员费劲力气才勉强复原的文物。
“我想不明白。”他说。
雨好像下大了。
骆其清隐隐明白了周棘的意思,但他还是强压着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装作听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背景音变得有些刺耳。
他才注意到电视里正在放的是一段小品。
两个演员站在舞台中央,同时做着夸张的动作,惹得现场观众哈哈大笑。
然而骆其清现在没有心思去顾及其他,他只希望周棘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了。
不要再问了。
可这件事终究没能如他所愿。
“五年前的事情。”周棘声音沙哑,喉咙里像是含着碎玻璃渣,“给我一个理由。”
本来是想当成陌生人,是想彻底翻篇的。
可等到脑子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了骆其清的房间门口。
“周棘。”
话一出口,连骆其清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五年里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都没有勇气提及的名字,终于在这一刻得以说出口。
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
“没有为什么。”
周棘面无表情地看他。
但很多事情本身就是解释不清的。
骆其清揪着床单,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周棘因此要打他一顿泄愤,他也绝不还手。
可是骆其清终究没等来预想中的拳头。
他只是看见周棘把那个红色打火机攥回手中,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骆其清,你连糊弄我都不愿意吗。”
骆其清从喉间艰涩地挤出一句:
“对不起。”
这个人曾是一身傲骨,无坚不摧,宛若生长于高岭之上。
可他却生生将人碾进了尘埃。
长达数秒的缄默之后,周棘忽地朝门口走去。
骆其清跟着抬起头。
门把被拉开,霎时间外面的强风又呼啸着吹进来,刮在脸上生疼。
等风停下的时候,房间里又只剩下了骆其清一个人。
他盯着门板,久久没有回过神。
在大门合上之前,他听清了周棘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当是我自作多情。”
-
雨下了一整夜,早晨却是意外的晴朗。
承阳的训练场很大,甚至还模拟正式赛道,在横栏旁边安了个修车站。
几排赛车整整齐齐地停在边上。
骆其清以为自己来得算早,哪知道其他人基本也都到了。
“这里!”唐明海在人群中使劲朝他挥手。
没多久之后,周棘也慢悠悠从远处走来,那股懒散劲隔着大老远都能感觉到。
不知道他现在心情怎么样。
骆其清在心里想,不过他昨天说了那样的话,周棘估计更不会搭理他了。
果不其然,在唐明海的“热情攻势”下,周棘依旧选择站到了队伍的另一边。
哨声响起,教练从赛道那边小跑过来。
这是他们的主教练,名叫邓有为,是个硬朗的中年男人,也就是唐明海他们时刻挂在嘴边的“老邓”,负责带他们日常训练。
骆其清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认真负责。毕竟集合之后,邓有为双手一叉,洋洋洒洒讲了十分钟今天的训练安排,还复盘了他们昨天的练习结果,最后还不忘欢迎他的加入。
但美中不足的是,又或者说邓有为的个人特点是。他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骆其清几次走神回来后都有点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好在还有唐明海替他翻译。
日常训练无非就是两大内容,体能和技能。
赛车高速行驶时,车手的平均心率几乎也要飙到一百八,直逼心率上限。
所以日常对心肺的锻炼对赛车手至关重要。
但这也就造成了体能训练结束之后,一大群人就跟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
唐明海整个人张开双臂躺在软垫上,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跳箱爬坡。”
当然,不止是他,骆其清也没能幸免。见识过邓有为的独家训练技巧之后,他再看见药球都会本能觉得脚底发软。
可再看周棘,只见他肩上挂着毛巾,正靠在吧台边上喝水。
这人不累的吗?
唐明海也往那边看了眼,然后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告诉他:“咱别跟他比,那人是魔鬼。”
“......”
休息过后就是技能训练。
“模拟器今早送去检修了,咱就直接上车练了啊。”
下面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
邓有为用力吹了几下哨子,示意众人打起精神。
“自己算算距离联赛还剩多少天!你们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是准备去跑垫底吗!”
昨天听他们在饭桌上聊过之后,骆其清知道这次的比赛很有看头。
因为在国内年度总积分排行第一的车队,银翼车队也会来参赛。
“可我别让我在同学会上抬不起头!”邓有为着重强调。
骆其清歪了歪头,没明白其中的关联,唐明海悄声给他解释:“银翼的主教练是老邓高中同学。”
难怪呢。
“我刚刚已经排好了路障,基本还原了到时候正赛的赛道。”
众人纷纷看过去。
放眼望去,原本的赛道上多出许多黑色路障,它们弯弯绕绕,形成了新的弯道。
“一个个看戏呢!都给我上车!”
一群人登时作鸟兽散去架子上拿头盔,然后麻溜跑到停车点。
骆其清也跟着过去,但他找了个理由称自己暂时还不能开车。
他不想第一天训练就出意外。
装备完毕,一辆接一辆车在低吼的声浪中从起跑点冲出去。
训练场的赛车大多是曾经比赛后的淘汰车型。虽然性能上可能已经不如正式赛车,但用作训练却还可以凑合。
邓有为叼着哨子站在台阶上,举着记录表纵览全局。
骆其清撑着栏杆,也若有所思地盯着赛道。
不过这次的试跑看起来不太理想。三十台车出发,只有二十台做出了有效成绩。
最后一道弯口,还有两辆车双双撞上护栏。
“唐明海!段誉!!”邓有为原本站在场外,看到这一幕后都忍不住跑过去,”我是不是说过进弯之后就去看出弯口,弯心是有金条吗一直盯着看!”
“教练,这次纯属失误。”
下车后,唐明海赶紧认错,段誉也跟着打哈哈:“下次一定记得!”
“你们这样上场的话,吃得上人家银翼队员的车尾气吗!”邓有为气不打一出来。
想当初他和银翼的主教练一块跑比赛的时候,两个人的实力不分上下。
哪知道现在人家带的车队都准备冲上国际赛场了,他们还在国内第十名来回摇摆。
唐明海叹了口气:“果然只有领航适合我。”
“领航员的驾驶水平要和赛车手持平!”邓有为卷起记录表就朝他肩膀拍过去:“你别想偷懒!”
唐明海捂着左肩,跟着段誉忙不迭溜回队伍后面。
邓有为把所有车手叫进办公室,又或者说是小型会议室,然后把刚刚的回放视频调出来,开始分析他们普遍存在的问题。
“这个三号弯叫急弯都有点勉强了。”在看完几遍回放之后,他一边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一边说:“你们自己去看LRC的回放,那个维纳斯弯才是真正的急弯!”
维纳斯弯。
突然听见这几个字,骆其清背脊刹时一僵。
每一个刹车点,转向角度,就连当时出弯后第一眼看见的方格旗,他都还记得。
所有场景都仿佛历历在目。
他默不作声地敛眸。
邓有为继续做着记录。
经过几轮的观察下来,他最后得出结论是:其他人不过关,只有周棘和许书航的成绩勉强看得过去。
许书航。
骆其清印象中没听过这个名字,本着熟悉队友的心里,他顺着邓有为的目光看过去。
那人肤色和常人比起来有些黑,像是被太阳曝晒所致,两个颧骨高高凸起。
他认得这个人。刚刚他除了看周棘练习之外,就是这个叫许书航跑的还算不错,让他下意识多留意了一会。
不过这人似乎没有参加大伙昨天的团建。
骆其清随口问道:“那个叫许书航的,昨天怎么没去吃饭?”
“队里没几个人想跟他吃饭。”唐明海罕见地露出嫌弃的表情:“仗着自己车技稍微厉害了点,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要是这回他在联赛里拿名次了,指不定后面会有多嚣张。”
可他刚说完,就见骆其清摇头:“如果正式比赛,他可能得不了名次。”
他虽然很久没跑过赛车,可之前打下的基本功还在。
刚刚看他行驶了半程,就出现了很多处刹车错误。
这在比赛上是大忌。
然而这话唐明海听起来,就不免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可还没等骆其清继续跟他解释,耳边忽然就响起一道声音:
“你是新来的那个,骆其清?”
闻声,骆其清掀起眼皮,就看见那个叫许书航的人正带着打量的眼神朝他走来:“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