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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余航几人静静地跪在众人的视线里,这时候他们都袒露着上身,背负着荆条,模样看起来颇有些可笑。但是无论如何,此时却没有人真的笑出来。即便是先前说出很多狠话的刘祖望,此时也是皱了皱眉头。这样的负荆请罪并没有什么意义,当然,其实很多时候负荆请罪都没有什么意义。该原谅的,自然会去原谅。如果不愿意原谅,那么别说背着几跟木棒,真是背着金条也未必有用啊。但问题在于,眼下的事情不是简单的原谅和被原谅,而是在出了事情之后,找一个人来负责。这个责任是一定要压下去让人顶的,简而言之,就是事情需要一个合理的,让人们能够接受的说法。
在历史上的很多时候,负荆请罪这种行为早就成为了一种美谈。原谅和被原谅的双方,都应该在这时候保持着必要的宽厚才是。刘祖望沉默地想了想,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
“没有用的,负荆请罪若是可以,那么帆儿也不至于死。眼下我只是想问一句话,帆儿是你们弄进牢里的,这事你们有什么说法?”
“回二叔的话,二弟进到牢里,是侄儿几人一时被迷了心窍,做出的糊涂事情。其实这之后也已经后悔了,本来想着,将二弟弄出来算了。本来就是一家人,他做错事情,也应该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才是。但是不曾想到……不曾想到……”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着无法进行下去:“他现在死了,小侄是不曾料到的……都是一家人,争斗是有,但是舌头牙齿有打架的时候,可是也只是这样子了,难道真的想他去死么?望二叔明察……”
“不过,无论如何,事情都因我们而起,无论家里面有什么样的安排,我们都接受。哪怕被赶出刘家,我们也别无怨言。”
这一方话说得比较中肯,表面上看起来,也是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但其实内里的意思便是,我是错了,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真的要那么惩罚我,你好意思么?
刘祖望是何等人物,刘余航的这些小心思不可能瞒得住他。这个时候,也只是笑了笑:“据说在他死之前,你们曾经去探望过他,会不会太巧了一点?”
刘余航闻言,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刘祖望:“那晚我们是去过大牢,也确实去见过二弟。但是二叔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我们若是真的要害他,这样做难道不是受人把柄么?而且二叔觉得他是怎么死的?难道我们投毒?这不对啊,若是投毒,也不会到几日之后才死吧?那么可能他是自杀,但是自杀的理由有很多,会不会是因为内疚?他毕竟是犯了罪,害了人的。”
他的话里看起来是在辩解,但是在这个时候,最恰当的方法自然是放低姿态才对,这样的辩解,怎么看都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刘祖望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他早年的时候受过伤,因此到的眼下都还未有子嗣,因此很多时候行事无所顾忌。刘余航若真的将他惹恼了,那么即便他的父亲刘祖宏出手,或许都动摇不了刘祖望的决定。
果然,他的这些带着几分顶撞性质的话说出来之后,刘祖望眯了眯眼睛,随后声音冷冷地说道:“后辈之间一些意气之争无法避免,只要不伤和气也就好了。但你们眼下是逼死了一个你们的亲人,不管他是怎么死的,若是不让你们意识自己的错,那么以后还得了?是不是随便看不顺眼谁都可以放在牢中整死?”
刘余航嘴唇嚅嗫一阵,随后叹了口气拜倒下去:“小侄知错,请二叔责罚。”
不管先前他给自己做了怎么样的辩解,但到得此时此刻,还是只能选择顺从。
“不是我要罚你,是整个刘家要罚你……”刘祖望看起来已经心中有了决定了。
谁都不曾注意到,将头底下去的刘余航,此时嘴角牵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减少或者逃避责罚,在认清了有些事情无法躲过之后,他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今日在这样的场合惹恼刘祖望,看似鲁莽,其实也是在心中有过算计的。他不可能躲过处罚,但是所谓的处罚,也是有个程度的。即便眼下刘余帆死了,但是没有证据表明是他们做的,而他们确实也没有做,那么这种处罚即便躲不过去,也应该有一个上限。也正是因此,他的父亲刘祖宏为了让他少受些责罚,一定会暗地或是明面上回护他。这样之后,事情或许会被拖下去,拖到后来人们都忘记了,然后就慢慢地淡掉……事实上,很多事情都是通过这样的方法进行处理地。
但是刘余航却并不愿意这样。他不怕处罚,他所期待的是事情在最短的时间里有个定论。将所有事情的对错、好坏定了性,然后就方便他们去做其他的事情。多严重的处罚,他都能够接受,何况有他的父亲刘祖宏在,处罚不可能危及到性命。而在这事情结束之后,他就有大把的时间去消化刘余帆留下的那些东西。只要能够彻底的消化掉,化为自己的力量,那么些许处罚又有什么要紧的?
反正一切都是要看实力说话,而他最不能接受的结果就是事情看不到头。
外人看不懂他为什么要惹恼刘祖望,不远处的李贤倒是微微疑惑地挑了挑眉头,有些明白了刘余航的意思。
对于刘家的几个兄弟,他都没有特别亲近的,大家的关系都差不多。而刘余航给他的感觉,也不是那种有魄力去杀人的人。因此在刘余帆的死之上,他倒是偏向只是个“意外”的说法。不过心头偶尔浮现出某个熟悉的影子,让他心中突突地一跳。这是一种很没来由的感觉,也很难说的清,但是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当然,这也是他并没有将事情往深层做联想。即便方才见到的那人是许宣,但是又如何呢?刘余帆去徽州府同对方有了来往,此时身死,他过来看看也是应该。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家里商量的结果是……”刘祖望说着,将手中的一夜纸张递过去给一旁的刘祖宏:“还你来念吧。”
便在这时,上首的地方,一直坐着沉默不语的刘老太公突然轻轻咳嗽了起来。
“既然如此,让老夫也来说两句吧。”随着老人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想起来,周围很快安静了下去:“今日在这么多人面前揭我刘家的短,老夫心情复杂的。但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航儿,你对自己兄弟的事,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说不过去的啊。”
“错了就承认,若是咬牙硬撑,就是个懦夫。这一点上你还不错,至少是敢说自己错了。……不管你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老人家的额前的皱纹很深,但是停留在他的脸上,确实某种荣耀。他说话的声音也是沉稳而缓慢,虽然并不响,但是也完全听不出虚弱来。说道这里,目光深深地看了刘余航一眼:“但是,先前你栽赃帆儿的事情,老夫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让你们知道。”
老人家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话,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那边刘余航惘然地抬起头,目光看着不远处的老人,想要说什么话,但是到得最后也只是说:“怎、怎么会?”
场间众人脸上有些惊讶,而一旁的刘祖宏和刘祖耀也悄悄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至于刘余望,先是愣了愣,随后也将眉头皱了起来。但终究还是慢慢松开了。
没有想到,先前一直不说话的老人,在这时候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在针对刘余帆的事情上,刘余航其实是进行过一番试探。主要是想知道家里,或者说眼前这老人的底线在哪里。但是一次次的试探并没有什么结果,仿佛所有的事情在老人这里都是可以被接受的。以至于后来刘余航几人联手将人送进大牢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随后依旧是风平浪静的。于是,胆子就彻底大了起来。
老人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帆儿做得事情,很多老夫都知道。那几个指斥他贩卖人口的人,事后老夫也派人去查过了。有些东西做得很巧妙,明面上的很多线索都被抹掉,即便是老夫来查,也没有什么发生。但是那些人,老夫是知道的。因此也就知道他们的说法其实不妥。”
声音说着,稍稍停留了片刻才接着响起来:“老夫说这些,只是点出一个事实,倒也没有别的意思。祖望,你继续吧。”
看起来极不负责地说了句话,连明确的态度都没有,他就又变成了原本的样子了。
……
“你是谁?此地是你随便能来的么?”
大牢之内,一个狱卒指着许宣,口中这般说道。那边许宣也没有辩驳什么,直接取出一个令牌状的物事,朝那边扔了过去。狱卒下意识地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口中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许宣闻言,表情有些愕然,原本以为自己将这东西拿出来,足够吓唬到对方了,但是有时候狐假虎威这种事也是要分情况的。
“不识字?”想了想,许宣冲那边试探地问了一句,就在那狱卒脸上露出几分怒意的时候,他才说道:“锦衣卫的东西,你找个识字的来吧。”
那边狱卒正要说话,听到许宣口中的“锦衣卫”三个字,不由地缩了缩脖子,一溜烟地朝着里面过去。
“人在哪里?人在哪里?”
不多苏时,里面传来一阵喝骂声,先前那狱卒被牢头模样的人揪着耳朵拖了出来,见到许宣的时候,脸上痛苦地表情里挤出一抹讨好的表情。
那边牢头冲着狱卒的屁股有踹了一脚,随后才笑着同许宣拱拱手:“手下太不懂规矩,见笑了……”他说着,又仔细地上下打量了许宣一番,然后才点点头:“这位公子是……?”
“呵,许宣,许汉文。”许宣冲他拱拱手,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我来带人的。想必你已经收到通知了吧?”
叫罗浩的牢头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原本对于刘余帆并没有放在心上,无非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后生,此时犯了事被抓了近来。当然,后来才知道事情或许并不简单,他应该是在斗争中的失败者。
罗浩又不是与世隔绝的,外间的传闻他还是听过一些,但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小事。直到之后的某一天,才发现自己真的牵扯到一件大事当中去了。这个刘余帆,不简单!为了他的事情,居然有锦衣卫亲自前来。接着自己的那些顶头上司来也过问此事了——那些人,原本应该都是被打点好了的才会。也有人和他打了招呼,说是刘余帆可以放出去。但是他也才收到消息不久,不想这么快便有人来了。
对于外面传闻的刘余帆身死的事情,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他知道这是刘余帆那边正对先前事情的报复。虽然在他的角度,还看不出来这样做的意义。但是罗浩既然能做到牢头,总归对一些事情都有着比较敏锐的嗅觉。这样做对刘余帆有好处,只要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而这一样的认知在罗浩这里到了极致。虽然先前拿了刘余航的好处,但是这时候说叛变就叛变了。那些好处,嗯,反正是对方给的,自己又没有一定要。
他配合着做了些事情,隐隐的也知道有许宣的存在,但是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人。
“刘公子今日吃了两碗饭……小的派人给他买肉食,牢里条件差啊……也只能到这一步,苦了刘公子……”
一面在前面带路,牢头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许宣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我记下了。”
这时候已经正式走进了牢房之内,弥漫着的恶臭,昏暗的灯火,因为空气不够流通,显得极为闷热。那牢头注意着许宣的表情,见他只是在一开始微微地皱了皱眉头,随便便一脸从容镇定,仿佛眼前这极端恶劣的环境,同他平素出入的高档场合并没有什么不同。那边一个犯人自黑暗里冲到牢房边上,冲他大吼了一句,想要吓人。但是许宣只是偏头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牢头将这些看在眼里,对于许宣的评价在心中提高了一个等级。这人看起来年轻,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威仪,一定不简单。犯人们此时在牢房之中,无聊得紧,遇到探视的人,往往都会这样子。他挥鞭要打,但是随后被许宣劝住了。
“算了,不要打……”
就在罗浩以为许宣心中仁慈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他突然转头对罗浩说道:“明天饿一天好了,如果还有力气叫,就再饿一天。呵,在下只是随口说说,这些当然是罗大人你说的算的。”
“不敢当,不敢当……”见对方叫自己大人,罗浩面色带着几分惶恐,忙不迭地说道。不过心中却是十分的享受。随后收敛了笑容,对着一旁的犯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就照公子说的办。”那边犯人也已经听到了许宣的话,这时候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口中开始不断地喝骂起来。
但许宣只是充耳不闻地走了过去。在最靠内的一间牢房里见到的了刘余帆,此时刘余帆正拿了本书在翻着看。虽说是白昼,但是牢房不比其他地方,此时颇有几分暗无天日的感觉。大概是牢头罗浩意识到自己先前做的事情有问题,这几日对于刘余帆颇为照顾。不仅专门安排给给他打扫了牢房,改善他的伙食,甚至还找来了几本书。
“看起来你过得不错啊,这几日都有些长膘了……早知道,就不累死累活地为你谋划那些事了。”许宣在牢房之外,一边说话,一边看了那牢头一眼。牢头知道他们二人有话要说,意会地退了了下去。
“那么,是要出去了?”刘余帆的扔下书,这般问了一句。在他的看来,许宣这个时候来找他,算是明目张胆了,如果不是因为不怕这些事情暴露出来,也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不是啊……”许宣皱着眉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事情起了变化,原本的安排都用不上了……我怕以后见不到你了,特地过来一趟。”随后看了一眼目光变得有些似笑非笑的刘余帆,才耸耸肩:“好吧,骗你的。”“今天你家里在开批判大会,到了很多人,我琢磨着这是一个好机会。反正在装下去也装不了多久,你家里总是要你尸体的。而且,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你若是出现,会被当做是诈尸……应该很有意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