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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点点的灯火,到得星光闪耀的晚上,温度终究是凉了下去。其间各种各样的活动,充满着烟火的气息。不时有某个角落传来喧哗的声音,一些大树之下,晚间乘凉的人们说着各种各样的故事。青楼的某间厢房里传来女子的笑声,有人将窗户锁死,声音听不见了,须臾之后灯火被人吹灭,星光月色打在上面,路过的人们看见了,不由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刘竞从严府出来。
“先生留步。”
“慢走。”
简单的对话之后,他走下石阶,屋檐下的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带着朦胧的灯火也变得恍恍惚惚,同样恍惚的还有他的心情。这一次的来访,居然没有起到效果。
这真是……
想起自己先前以杭州刘家的身份许下的好处,对方居然浑然不为所动。这个当然不代表着廉洁。客客气气的拒绝了之后,随后根本不愿意同他谈这些。说了一些没有营养的客套话,恐怕还是看在他杭州刘家的面子上。如若不然,或许话都不愿意多说。
在他看来,那些许诺的好处,是不应该被拒绝的。他在刘家虽然是个管事,但是这一次为了婚事而来,作为支撑的,便是很多资源能够供他调配使用。
这严知礼,看来也是个庸才。能够做到知县,怕是通过于家的关系。不过是运气比自己好一些罢了……
短暂的时间,能打听到的事情不太多,但是也知道,先前严知礼出手对付了许家,背后针对的自然是许宣。但问题是,失败了……
于家的狗……哼!
原本应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才对,一路过来的时候,他的心中对此并没有多少怀疑。刘余帆的劝说或者是警告,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半点波澜,只是到了严知礼摇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做不到了。
可恶……为什么不是在杭州?
这边人生地不熟,关系虽然有一些,但能够让身为知县的严知礼忌惮而不愿出手的事情,那些单薄的关系,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作为刘家的骨干成员,刘竞谈过数不清次数的生意,偶尔有失败的,也是早年的一些事情。后来都很简单,亮出身份,压上好处,稍稍谋划一番,有时候连谋划都不需要。但是这一次,到底是失败了。他不是接受不了失败,或是挫折,只是想着那个书生的身份,觉得这口气无论如何都无法咽下去。
摇了摇头,走下石阶的时候。心中还是想着,要是在杭州……就好了。那边毕竟是自己的地盘。
王森将人送走,随后一路穿过有着灯火的回廊,走到后院的地方。严知礼的书房里亮着灯,作为小妾的女人从他身前走过,敛衽一礼。他拱拱手,目送对方去到那边的厢房,随后才抬脚走进书房之中。
“人走了?”严知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将身子朝太师椅的椅背上靠过去
:“许宣这家伙,得罪的人……居然这般多?真是……”咂摸着嘴巴感叹了一句。
那边王森想了想,抬起头:“此事刘家既然有意思,那么或许是一个机会……县尊大人……”
他的话还不曾说完,那边严知礼冲他摆了摆手:“刘家有意思?呵,刘家若是有意,他刘竞是什么身份?真的以为本官会在乎那点钱物?”他说着,灯火之中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显然那些许诺了的好处,并不是真的这般轻描淡写便盖过去。
“刘家此次过来的是那个叫刘余帆的二公子……似乎也已经来了岩镇一阵子,这些日子走访了不少人,若不是因为许宣的事情,那边估计连拜会本官的心思都没有。他刘竞不过是个下人,本官见了一面,也算是给面子了。居然不识好歹……真以为他刘家能够一手遮天么?”
摇了摇头,他坐正了身子:“如果刘家真的铁了心,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但是先前他话里的意思,显然不是这个样子。刘竞……毕竟无法真正代表刘家。”
想起许宣,心中恨得有些痒痒。显然刘竞了解到一些事情,自己的对付许家失败的事情让他心中对自己有些轻视。言谈间虽然客套,但是严知礼也不是小孩子,揣摩人心是很熟练的。
看不起自己?
哼……真是不知死活。
……
王森不过是送了人回来复命罢了,简单地说了两句,随后退了出来。严知礼最近情绪不太好,他虽然有些自己的想法,但是既然对方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还是不要多说为好,不然怕是要被迁怒。
这样之后,当然觉得惋惜。在他看来,刘竞代表的肯定就是刘余帆,虽然过来的是他自己,但这件事情毕竟是刘家的事情。总归是占了一个理的。但即便这样,严知礼却依旧无法做出决定。或许也曾犹豫过,但总归是没有勇气。
看起来,就像怕了许宣一般。
这样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再往前走,视线那边灯笼散发出来的火光,因为被一些东西挡住了,稍稍黯淡下去。他抬起头,不远处,李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夜色浓郁,草丛里有不知道名字的虫子“唧唧”地叫着。李毅看起来在等人,见到他来,收起手中的折扇,冲他拱拱手:“王先生。”
王森走过去,二人并肩走上回廊,朝右边的偏院里走进去。
“先前听说……”
李毅大概也是知道了情况,这个时候问起来,王森便将严知礼的态度简单地提了提,更多的还是因为对付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而惋惜。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如今的情绪,一时间是很难走出来了……”李毅淡淡的点点头:“此次的事情,说起来与我也有些关系。刘家的人,是我引过来的。”
王森闻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严知礼来岩镇之前,倒是听说杭州刘氏的大公子,刘余舟同李毅有过见面。想来是因为这些事情。
李毅在杭州之时,表面上是秀才,本身的才华也有,认识一些圈子里的人并不奇怪。但眼下他说出这些,又专门在等自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刘家如今家大业大,人一多事情就复杂。到了眼下,刘家以后的由谁来掌家的安排,也已经提上日程了。虽说或许最终决定下来还需要很多年的时间,但是只要有了这样的心思,斗争就已经无法避免了。刘余帆并不是简单的人物,刘家大公子对于他比较忌惮,明里暗里都查过……但是干净的像一张白纸。这说明什么?”
“太干净了,反倒无法让人相信。就像是刻意做出来的……”
王森闻言,倒是有些明白了。
李毅在那边笑了笑:“这一次将刘余帆引过来,这段时间,他就无法亲自在杭州坐镇。毕竟……掌控力不够。有些事情很可能就能简单一点。刘余舟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将他那弟弟查清楚。”
“但是,你此时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那是刘家的事情……”走进一个偏僻的院落,王森这般问了一句:“与我有什么干系?”
“哦,差点忘记了……”李毅像是才反应过来,手中的折扇在额头上稍稍敲了敲。
王森等了一阵,不见对方说话,待随后疑惑地看过去时,那边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在一个枣树之下,目光有些复杂。但过得片刻,总归还是将话说出来。
“张让与我联系了……”
声音隐没在夜色里,虽然看起来只不过是淡淡地提了一句,像是说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听在人的耳中,却仿佛是从高空之中砸下来一般,王森突然觉得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着,头皮紧紧的一麻。随后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声音有些迟疑:“张、张让?”
“你师父?”
一个简单的名字,这个时候在黑暗中砸过来的时候,像是滚落在湖水中的巨石,溅起了一些浪花。让人的心头很难平静。
“怎么说?”王森调整好心态,口中问道。
“他说……”李毅看了看他:“他说放手去做。”
“然后呢?”王森皱了皱眉头。
“没了。”
李毅说完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却不想,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声音说完之后,又沉默了一阵,才继续说起来,声音像是有些轻松:“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暂时不用拿主意了,既然有他插手,我们就是一个办事的……”
“但是,要怎么去做?”王森皱着眉头这般问了一句:“他没有说么?”
“不知道。”李毅在前面说了一句,伸手推开了厢房的门,“吱呀”一声,门朝里打开了。
黑暗之中,声音传过来:“不过,既然说了放手去做,那就是随便做……所以,只要我们做了,或许就是他希望我们做的……”
“我真的很想许宣……去死啊。”
……
夏夜的风在这一刻仿佛大了几分,“呜”地低吼起来。
……
“不过是死了点人,然后赚了点钱,有人欠我几分人情……”许宣简单地说了几句,随后摊摊手:“信不信,都是你的事情了。”
那边刘余帆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后摇头笑了笑。似乎对于他这样的说法,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许宣撇撇嘴:“什么事情说开了,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就算这江山,也不过是因为一些人死掉了,然后另外一些人没死,没死的赢了,然后就有了大明。”
“咳、咳、咳……”刘余帆在一旁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像是被他这句话噎住了一般。他觉得自己的胆子已经算是很大了,但是不曾想到,眼前这家伙,居然敢拿这种事情来调侃。
半晌之后,平复下来,像是请求一般地说道:“还是……讲讲吧。”说完之后,看了看许宣:“给钱的。”
“这些事情,不能说的太细……”
“一百两。”
“刘兄啊……”许宣皱了皱没头,随后说道:“在下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一千两。”
“好吧,既然你这么诚心。”
“嘁!”
夜色如同流水一般,悦来客栈这边临近丰乐河水,也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到几许流水的声音。房间里淡淡的火光,一些夜话也就是随意就说了出来。事情虽然涉及了很多的东西、以及很多的人,但刘余帆本身对这些也不算陌生。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比较好,不需要费力去解释不必要的东西。
过了一阵,话音落下来,刘余帆看了许宣一眼,随后偏偏头,叹了口气。有些东西,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比如许宣走在街上,除了他的名声所带来的一些关注之外,人们很难想见,他居然会有那么血腥的一段过往。
“压力……会很大吧?”刘余帆在一旁,安慰般地问了一句。
许宣闻言,想了想,冲他摊了摊手。
压力自然不会小的,许宣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杀人这种事情,即便死去的那些人都有该死的理由,但毕竟是一些鲜活的生命,承载了一段故事,背后的一些家庭……在他手上亲手终结这些,每一次都会在心中积累下一点东西。如不是心态强大,那么很可能就被压垮了。
即便心态上过得去,那些过往,他都不大愿意去回想。不管有着什么样的理由,总归……是了杀人的。
“不过没有办法,你死我活的局面……总归会有人去死,那么还是我活下来比较好。”
“你放心,一千两银子……在下还是出得起的。”刘余帆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
“银子?”那边许宣冲他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难道不是黄金么?”
“呃……”
“呵,放轻松,说笑的……不过,一千两……看起来还是我亏了。”
“……”
沉闷的气氛,因此稍稍活跃了一些。过得片刻,二人又聊起其他的话题。这一次主要是刘余帆在说。
“许兄,既然白姑娘我让与你了……”
“什么叫……你让给我了?”
“好吧,横竖就是那个意思,明白就好。在下想说的是,既然眼下已经这样了,你还须快点将事情落到实处。刘管事那边,虽说我也可以帮你周旋一下,但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暂时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所以,这些事情你自己要保持必要的警惕。快些完婚,免得夜长梦多。”刘余帆说着,摇摇头:“若是再等几个月,肯定不会这么被动,但是眼下……”
许宣闻言,皱着眉头想了想,笑了笑:“听你的话,看来也遇到一些麻烦了。”
“麻烦自然是天天有的。”刘余帆笑了笑,随后像是迟疑了一番,才说道:“我也有些故事,不知道许兄想不想听……只要一千两……”
那边许宣拿着酒坛子将两只酒盏倒满,很干脆的说道:“不想……”
“……”
随后还是说了起来。
“其实,我同你一样,也在经商……”刘余帆斟酌着用词,慢慢的将事情说出来:“不过我做的生意有些特别,当然,规模比较大……”
“以你的身份,做这些事情,不怕人说闲话?”
“所以,我一般不会让人知道……”刘余帆笑了笑:“刘竞却知道,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在这些事情上面的立场。”
刘余帆说完之后,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有人一直在查我,毕竟是在做这些事情,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暴露出一些端倪。也是我年轻,有些事情心思不够狠。去年冬天,杭州城外流民泛滥。那些人实在是值得同情,有一次出城,见到人卖儿卖女,一家四口人,卖了儿子女儿都已经卖了……还准备卖老婆。恰好我手上有足够的米粮,顺手就做了点事情。随后倒是落在人有心人眼里了……”
“那你此番来徽州府,会不会……”许宣点点头,总归都不是陌生的东西,只不过是形式上的不同罢了。白素贞的事情虽说涉及到刘家的脸面,但是即便再重视,派一些下面的人就足够解决的。眼下身为当事人的刘余帆亲自跑了一趟,这在开始就让许宣觉得有些蹊跷。
斗争……有人的地方就有这个,半点不假。
刘余帆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这一次来徽州府也不过是想将我支开,随后方便他们做一些事情。”他说着摇了摇头:“那些人哪里知道,我这次离开,本就是金蝉脱壳。”
酒喝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某个点。双方此时打开天窗说亮话,彼此也都没有隐瞒。至少在许宣看来,这个时候的刘余帆显得很是坦诚。
他说完之后,又沉默了一番,随后稍稍出了一口气:“不说这些了,汉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若说打算的话……”许宣抬起头:“我准备去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