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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里一片诡秘的安静,橘色的火光被风吹着偶尔摆动一下,也是安安静静的。黄家掌权者的身份所带来的威压,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多年来积累的威望,让黄愈在眼下即便只是平淡的说上一句话,也足够镇住全场的局面。很多人原本因为三房之间的斗争而陷入到苦恼的站队抉择之中,心中七上八下地没有着落,但这个时候也都一齐镇定下来,似乎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老人家站起来,身边有人想要去扶他一把,被他随手推开。他目光看了黄德元一眼,随后转过去在黄德福和黄德寿脸上停了停。
“吵吵闹闹,有什么结果了没有?”黄愈摇摇头,叹息地说了一句:“这些年,老夫经营着黄家的生意,难免也忽略掉了一些事情……原本以为问题不会太大,毕竟大家多年的感情还是在的。但是不曾想到啊……”他说着,目光朝外面的雨幕看了看。
春雨淅淅沥沥,温度也降低了一些,风里卷着一些水汽,到得厅堂里的时候有些冷。
“德福、德寿还有德元……”老人的声音显得有些伤感:“你们三个都是老夫的儿子,小时候感情是很好的。老夫记得有一次德元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哭着回来。德福和德寿你二人看不下去,硬是要出头。后来事情闹得很大……后来,老夫考虑到影响,狠狠地责罚了你们。”
“大雪天啊,天冷得厉害,你们三个被罚站在雪里……你们的娘当时还在,哭着求情,老夫也没有答应。但其实心中是很不忍的,特别是看着你们站在雪中,脸上还在笑……”
“那个时候,你们三兄弟的感情好啊,有什么东西都要分而食之,有什么好玩的也不会忘记彼此……但是后来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商海浮沉……有些东西原本以为是不会变的,但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黄愈如今年过七十,这些年带领黄家到得眼下的这一步,算是一个高峰。其间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风风雨雨,好的坏的都有。此时带着回忆,将记忆里的一些东西捡出来说两句,扑面而来的就是沧桑的气息。
黄德元怔了半晌,听着这些话,一些很遥远的画面自心头浮现出来。带着昏黄的色彩,就如同就眼下晦暗的环境里摇曳的灯火一般,有着几分贴心的温暖。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黄德福和黄德寿,对面两人,脸上也是古怪的表情。随后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人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众人面面相觑的,不知道他说这些到底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
“吵了这么多天了,老夫都没有插手,便是要看看你们到底要走到哪一步。该丢的人也都丢了,那么你们眼下到底要做什么?”黄愈说着,猛地转过头,目光开始变得严厉起来:“是要分家么?将老夫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家拆了……这个结果,是你们要的么?”
也不是多响的话语,但配合着他的神态语气,轰隆隆的砸在众人的心头。让人心头不由得一阵凛然。
黄德元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儿子不敢。”
“不敢?”黄愈看了他一眼,随后冷冷地笑道:“哼!有你们不敢的事情么?老夫现在还不曾死,你们就敢闹得如此乌烟瘴气。若是有朝一日大去了,那么黄家要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模样?”
黄德元闻言,低头不再说话。
“德元,老夫你知道你心中不服气。觉得这些事情是大房和二房挑起来的……你只是被动应付,你是在自保……”他说着,微微眯了眯眼:“是不是?”
黄德元知道老人已经动了真怒,这个时候也不再沉默,照实说道:“是。”
黄愈目光静静地望着他,随后又叹了口气:“其实,老夫这些天一直在观察。想要看看我黄家的后辈之中,到底有没有人能够容忍这种苛刻的局面。能不能够识大体,以大局为重。”
“大房和二房做的过分,老夫知道,但是你不要以为老夫是在纵容这种事情。”黄愈摇了摇头:“原本,老夫心中觉得有数了,但是你今日的这些作为,同大房和二房又有什么区别?搞什么所谓的赌局,拿着老夫的令牌当令箭,抢夺手足兄弟的东西。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放到自己家里来了,即便你胜了,又有什么意义?”他说着苦笑着摇摇头:“你们几个……真是老夫的好儿子啊。”
黄德元闻言,脸色猛得一怔,这个时候才隐隐地开始意识到一些东西。
是了,自己的这个父亲,没有道理看着三房被欺压的。这些年,三房并没有什么过失,即便亲疏有别,也不应该偏心到这种程度。
原来这一切都是考验……
在老人心中,选择接班人,自然是从长远的角度来考虑。按照外界的观点,三房没有什么实力的接班人确实也不假。但是这一代权力的过渡,总归还是落在黄家眼下的三兄弟之间。至于真的要过渡到第三代,那也至少是二三十年之后的事情……
这二三十年之内,掌权的人需要有一定的雅量,有同眼下这个家相匹配的气度。三房原本已经靠近了黄愈的标准——有着足够支撑黄家的能力,又没有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但这个时候站出来做的这些事情,反倒将自己归为同大房、二房一丘之貉当中去了。
黄德元心中想着这些,微微觉得有些苦涩。黄德福和黄德寿则是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抹复杂。
所谓按照县试的结果分配家资……原来不过是黄愈引蛇出洞的一个由头罢了。自己两房这些年上蹿下跳,眼下想来,便如同是跳梁小丑的一般。
格局……呵,格局。
黄愈说着,摇头笑笑:“当然,其实也怪老夫。这些年看出了你们兄弟之间的一些问题,但是总觉得你们还是当年那般……”他说着伸手在腰前比划了一个高度:“当年你们还是这么一点大的孩子,就知道兄弟和睦、手足相互的道理。如今,反倒不能够齐心了。”
“这个家……老夫能放心交给谁呢?大房?”他说着,目光朝黄德福看了看,那边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其他。
“这事情……容老夫再好好思量一番吧。”
黄愈的声音有些疲惫,说完这些,便朝着门口走去。在屋檐下站了站,随后有些蹒跚地走进雨里。身后下人连忙走过来,将伞撑在他的头顶上。黄愈伸手将伞抢过来,随后扔在雨中。拿伞落在风雨里,在地面上打着转,被风吹远了。
“父亲!”
身后的厅堂之中,黄德福等人惊呼地喊了一句。
“好啊,你们总归知道还有我这么个父亲。”黄愈也不回头,声音自雨中传来:“是真的尊重还是做出的样子……老夫也不管。总之今天的事情,不是老夫想见到的。黄家现在也是大族,上来百十口人……需要一个怎样的人来接掌……你们自己想想吧。”
身边下人从地上将伞捡起来,犹犹豫豫地又朝他靠近,这一次,老人没有再拒绝。又站了站,声音已经变得平静了很多:“对了,此番既然有了机会同沈家联姻……那么这事情,还是要好好准备。”
说完之后,脚步朝前,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雨中。
老人最后说的话……是同沈家的事情。
三房?
众人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明悟,但这个时候见着场间低头不语的黄德福兄弟三人,最后还是按捺了心中的想法。
……
厅堂方向传来的声音渐渐小下来,许宣将手中最后一颗花生扔在嘴里,随后说道:“看样子……也差不多了。”
黄樱这时候虽然还是不听清楚情况,但是多少也知道,情况大概对三房比较有利。犹豫了片刻,声音迟疑地说道:“真的就没有问题么?”
“应该吧。”许宣想了想:“但也不能说一点问题都没有。”随后迎着黄樱疑惑的眼神又解释了几句。
“虽说眼下是过渡权力。但是到具体的交接还有一个过程……各方面都要权衡。这个终究还是要黄老太公来做决定的。”许宣说着有些没有形象的抹抹嘴:“这些天,他主要是在看。几房之间所做的事情,哪些地方是可以接受的,哪些是不足……在他那里估计都很清楚。原本大概是要等一个满意的结果,不过三房这一出之后,他或许也会不满意。”
黄樱闻言,张了张嘴:“啊?”
“呵,你也不用担心。老太公老了,总归是要有接班人的,黄家的家业还是得由黄家人来继承。三房这边谋划了这些事情,虽说让自己变得同大房、二房的勾心斗角没有什么区别,但也无须指责。莫非被人欺负上门了,不去还手……就是掌权者应该有的姿态么?成熟的管理者,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能够把握住做事情的分寸,能够将负面的效果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也就可以了。”
“三房的问题,也就这些了,老太公也一定能够想通。这一次的事情,主要还是做出来给旁人看的。如果三房真的什么都不做,那么其他人会怎么看?人心这种东西,很古怪。你越是退,反倒让人越觉得软弱可欺。三房这次或许有些出格,但是矫枉过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说着,站起身,伸手将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拍去:“总之一句话,抵消掉原本被大房、二房联手打压失去的东西之后,三房还有得赚。”
正说着,有人从外面冲进来,脚步甚急,踩着地上浅浅的积水“啪、啪、啪”地朝四周溅射过去……
许宣闻言,目光朝院落门口看过去,那边很快有人的声音传来。
“许汉文,我和你拼了!”
人还没有见到,但是已经能够知道对方的身份。
黄樱闻言,脸色微微一怔:“是我哥呢……怎么回事?”
随后就见到黄于升怒气冲冲地冲进院子,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情,脸色涨得通红。跑得快了,在院落之中的石桌旁绊了一下,大腿撞在石桌上……
“嗷”痛苦的声音传过来,黄于升微微弯下腰,这样的意外之后,痛苦传遍全身,让他本就通红的脸上多了几分猪肝色。
之后又缓解了一阵,见到许宣,如同见到仇人一般,恶狠狠地扑过来。
“我和你拼了。”
短暂的时间,黄樱有些搞不清楚情况,只是见到原本一直同许宣称兄道弟的哥哥,眼下却如同要疯了一般。
“不能怪我,你自己说可以牺牲的……”许宣说着身形稍稍一侧,他习武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平素又比较注意锻炼身体,因此眼下的身体的协调能力明显要比黄于升高出许宣。不过屋檐的并不宽,腾挪闪避的空间总归有限。黄于升又是豁出去的态度,局面有些被动。
“那也不能这样子啊……把沈家二小姐嫁给我……”黄于升恨恨地看着他,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听起来颇为幽怨,仿佛许宣对他做了什么事情似的。
黄樱在一旁,看不太懂,半天之后,也只是“呃”了一声。
许宣无奈地偏头解释了一句:“你真的误会了。”
……
严知礼今日没有去县衙,县试的结果出来之后,也没有怎么去关心。至于一些大户人家有子弟取中,过来邀请他参加一些比如类似答谢性质的宴会,也都一概推脱掉了。
按理说来,作为县试的把关人,往往会对取中的读书人多一些来往和关照。这些都是日后的资源,在人情社会里,说不定以后就能用得上。但是这时候,他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在书房里翻了几页书,随后扔在一边,望着穿外的雨幕陷入了思考之中。
到这个时候,也还不清楚前些日子的爆炸是如何发生的。自己这边损失了不少的人,确实有些心疼,而且很多事情就不能按照原本的方法来操作了。
过得片刻,他回过神来,取过身边的一叠纸页慢慢翻看。都是这些天搜集的关于许宣的资料。原本对这样的一个书生自然是不在意的。在他这样的人眼里,许宣这样的身份,根本就不值一提,原本一个指头就能够碾死。
但是眼下却发现颇为棘手。
如果许宣有了功名在身,那么他会有办法将对方的功名革掉,让对方吃亏或是陷入某种窘境里。但是眼下他只是一个白丁,到让严知礼真的有些束手无策。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啧。
或者也可以将那些死去的人按在他的头上,给他一个杀人的罪名。这个操作起来并不难,只是那些人的身份同自己牵扯很深,又难以解释清楚,而且许宣上面是有人……
所以也是一条地胡同。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着对策,毕竟本身能到这一步,也是有些见识的,很快也有了思路。这时候再一次翻看搜集上来的资料,目光在某一页停住了,伸出手指敲打的纸页,慢慢地琢磨。
这世界上并不存在没有弱点的人,即便隐藏地很好,但是只要有心,终究也能够发现。
他其实并没有费多少气力也就知道了。
墨商……
许家。
只要知道这些,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
窗外的雨幕之中,可以见到有人撑伞走过来。严知礼望着来人,笑了笑。门随后被人从外面推开,李毅带着一身风雨气息走进来。
“大人。”这般恭敬地说了一句。
“嗯。”严知礼淡淡地点点头:“曹家的事情,办得如何?”
“成了。”李毅点点头:“有了大人撑腰,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原本就没有难度。不过让学生意外的是,这许宣在徽州墨业之中居然有这般大的名气。即便是曹家,在听说要对付许宣之后,都颇为犹豫的一阵。”
严知礼闻言挑挑眉毛,李毅随后笑了笑:“但有了大人的话,他们自然是很放心的。”
“呵。”严知礼笑了笑,低头又看了一眼身前的纸页,随口说道:“其实没什么意思。经商乃是小道,我等读书人原本不应该做这些。不过偶尔为之,也无伤大雅,终究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罢了。”
“许宣也无非之占着那些墨……虽说有些新颖,但就格局而言,终究是个匠人。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曹家牵个头,本官再找个由头让许家交出墨方。倒时候许家的优势没有了,许宣只能够低头。”严知礼说着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虽然他背后也有人,但是生意上的事情,对方肯定不至于插手的。本官暂时拿许宣没有办法,但是若是许家的话……哼。”“这些年来,本官所见的被官府整垮的生意人也不是一家两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