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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回到客栈的时候身上的汗水还未干透。他一进门,大厅中的裴阡陌就热情的和他打了一个招呼:“温折,这里。”
“裴兄。”温折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裴兄有什么事情吗?”
裴阡陌倒坐在椅子上,双臂交叠放在椅背上,把脑袋搁在自己的小臂上盯着温折:“没有事,我就是替你义兄传话,他让你回来后直接去他房间。”
这只是个普通的要求,温折并未多想,谁知他叩门进入后第一眼就见到一个端坐微笑的白衣男人。
“花君?”温折又惊又喜:“您来了,您什么时候到的?”
他快步跨入房内,直接向菡萏花君走去。容雪淮亦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含笑迎来,双手将温折的手合在掌心里摩挲两下:“有点瘦了。”
温折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还好吧——但我长高了!”
“嗯,是长高了。”容雪淮双眼一弯,两只眼睛里俱是蓄的满满的笑意:“出门一趟,玩得可还开心?看到你的书信,我心中十分欣慰。”
“开心的。”温折用力点点头,不自觉扬起一个笑脸,他刚要说些什么,就注意到一旁新认回的大哥的表情十分古怪:“那个,呃……”
容雪淮心思细腻,只消轻轻一扫就知温折心里所想。明白温折当着齐家兄弟的面不太好说,遂笑道:“走吧,正好去你屋里坐坐。”
温折便和齐家兄弟打了个招呼离开,顺便将他们脸上奇异的神情都记下。
他们两人这厢刚出房门,齐恒远就迅速凑到齐流漱面前安慰他道:“大哥你放宽心,我看花君人挺好的,二哥应该没有什么事。”
“我现在不是担心你二哥有什么事。”齐流漱抬起双手掩住自己的脸:“我就是在回忆,自己之前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啊……”
那一个“啊”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尽显主人崩溃之意。齐恒远连忙出言安慰道:“没事的大哥,你往好处想想,反正这回你在这位花君面前把能作的死都作完了,咱们虱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呀!”
“够了。”齐流漱被他这样一安慰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差点当场扒着窗口跳下去:“弟弟真是前世欠下的债啊,温折那边我先不说……小远啊,大哥和你有多大的仇啊!”
温折把容雪淮带到自己房间里,迫不及待的问道:“我大哥是怎么了,我看他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吗?”容雪淮思索了一下道:“之前你给我的书信里有讲过你哥哥对我的看法。我怕直接在你大哥面前显露身份有仗势压人之嫌,亦会让他太过尴尬,因而一开始和他攀谈时并未报上名字身份。”
“你们谈崩了?”温折心惊胆战的猜测道。竟然能和花君这样温柔的人谈崩,大哥的口吻要是有多冲,观点是要有多偏激!平时看大哥也并不像这样的人啊。
“没有。”容雪淮柔声安慰道:“放心吧,你大哥人很好,对你也十分关心。我们相谈甚欢。”
“但是,大哥那表情……”温折犹豫的回忆起了房间里三人的表情,好好一场相谈甚欢是怎么弄的花君春风满面,小弟哭笑不得,大哥生无可恋的?
听到这个问题,容雪淮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委婉道:“我未料到你大哥是这样如此单纯而不做作的性格,我和他相谈甚欢后他不免对我吐露心事,其中便讲到有关你的婚配问题。他小小的谈及了一番对‘菡萏花君’的感受。”
温折:“……”
他很清楚自己大哥心目中的花君是个什么形象,也很明白容雪淮口中的“小小”要至少放大几倍来听。在把自己稍微带入自己大哥的形象后,温折深刻的明白了他为何会如此生无可恋。
“我以道友身份和他交谈的初衷就是想避免他的尴尬。”容雪淮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没料到这倒是令他更尴尬了。其实这类言辞我听过不少,你大哥十分客气有礼,又对你这样关照上心,他讲的那些话,我是全不放在心上的。一会儿你去开解他一下吧。”
温折笑了:“我一会儿和他去说。咱们先别谈这个了,花君,您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夜里。”
温折讶然道:“那您为何不进来?今天早晨您也没有来找我。”
“今早本想见你的,后来还是决定先和你大哥谈谈。”容雪淮笑了笑,走向温折的窗台处捻起一枝半凋欲谢的花枝在温折眼前一晃:“至于昨晚,我不想打扰你睡觉,也就没有现身。不过我在这里留下过一枝白玉兰。”
温折惊喜又遗憾的接过那朵已经快要零落的花枝:“我早晨走的太匆忙了,竟然没有发现。”
“不必惋惜。”容雪淮轻轻摸了摸温折的头发:“以后早晨你都找找看就是了,我又不会只送你这一次。”
听闻此言,温折就禁不住笑出来。他抬起眼睛有些期待的看着容雪淮道:“花君,谢谢你的花。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是吗?”容雪淮温和的看过来,眼见温折走到桌前,一把掀开了盖在一物上的红布,露出了底下清晰明朗,四周篆刻着莲花花纹的一面镜子。
“花君,我这次出映日域找到自己心仪之人了,我想给你看一看我喜欢的人的样子。”温折这样说着,把镜子端起来放到容雪淮面前:“他举世无双,是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我每每念及他,就觉得魂魄都要失却了。”
说这话时,温折的脸颊有些泛红,但双眼却是无比明亮。
他就这样双眼晶亮,饱含期待的看着容雪淮,看的自己耳根都有些发热。
容雪淮俯下.身去,他一手按住温折的肩膀,一手从温折的手中拿过那面镜子,和声道:“这礼物很好,只是还有一点瑕疵。”
不等温折问他是什么瑕疵,容雪淮胳膊上就传来一道适中的力道,把他扳过身去,抱在了菡萏花君的怀里。温折的后背紧贴着容雪淮的胸膛,似乎能够透过衣物感受到那人的温度和心跳。
这面镜子被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它方才没能映照出我倾心之人的影子。”容雪淮放好镜子后就收回手臂,双手都轻柔的环抱着温折,下巴也搁在温折的肩上,正同他耳鬓厮磨:“现在它就十全十美了。”
温折看着这面镜子,镜子里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他紧盯着镜子中的菡萏花君,花君的眼睛里亦盛着他们两人依偎的情态。
送礼之人本不该太夸赞自己的礼物,但此时此刻,温折却觉得自己的礼物送的真好,好的让自己都有些飘飘然了。
容雪淮把头转过来一些和他说话,温热的吐息就轻吹在温折脸上,仿佛一个深情而缠绵的亲吻:“我很喜欢你的心意,怎么会想到送这件礼物?”
“出去前想到的。”那气流吹的温折面颊和心里都痒痒的,他索性就闭上眼道:“沈姊送我笛子后,我问她要了那家店的地址,就订了这样一面镜子。”
“是这只笛子吗?”容雪淮放开环着温折腰腹的手臂,转而碰了碰温折佩剑旁系着的玉笛:“我之前竟不知你还会吹笛。”
“我只会吹叶笛的,吹的还不好。”温折赶快补充道:“花君,您能教我吹笛吗?”
容雪淮刚刚松开抱着温折的手,听闻此言顿时失笑出声:“也许我给了你一个无所不能的错觉?温折,我并不会吹笛子的。”
温折愕然的睁大了眼睛:花君竟然不会吹笛子?他仔细一想,发觉在自己心里,花君的确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
“我是略懂一些音律,但一般只会听,不会奏。唯一擅长一点的乐器就是琵琶。”容雪淮微笑着给温折解释:“笛声清新圆润,我也好奇很久了,你要是对笛子感兴趣,咱们就可以一起学习了。”
“嗯。”先是点头应下一起学习的建议,温折又追问道:“您擅长琵琶?”
“是呀。”容雪淮倒不避讳这个答案:“早年和海棠闲闹游玩的时候,我也时常陪他扮女装。通常是他背古筝,我抱琵琶,指不定一路混玩到哪里去了。”
要说琵琶还只是让温折幻想菡萏花君抱琴而坐的优雅姿态,女装两字就彻底让温折睁大眼睛了。他张开嘴又闭上,心里好奇的很,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想问就问吧,没有事的。”容雪淮平和的一笑,替温折说出了心中所想:“你想要看我穿女装,是不是?”
“不是的。”温折急忙否认,但在心中设想了一下花君女装的情景,不由脸都涨红了。
“你想看。”容雪淮看着他的表情,用肯定的口吻说出这话,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想看就给你看,承认了没有什么的,女装罢了,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轻描淡写道:“过几天我带你去碧波城的孟兰花会上游览,那时就做女装给你看好了。”
还不等温折为此浮想联翩,容雪淮就侧过头来,似乎是察觉了什么,有些突然的询问温折道:“温折,你想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温折一愣,愕然道:“您愿意吗,如果您愿意,我当然想让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啊。”
容雪淮缓缓点头,笑道:“既然你这样想,我便不躲起来了。”
什么?温折的疑问刚刚从心中升起,门板就被人不轻不重的叩响。得到应允下一刻,那人径直推门而入。她身形枯瘦,眉目冷硬,赫然是负刀而立的沈徵。
“我……”她刚刚张口和温折说了一个字,目光就注意到一旁静立的容雪淮。容雪淮刚刚含笑颔首欲和她打个招呼,沈徵就一瞬间跳起抽刀,让那闪着寒芒的刀尖和容雪淮相对。
容雪淮讶异之情稍稍流露于言表,赞赏道:“好敏锐,好胆气!”
温折茫然道:“沈姊,你这是做什么?”
沈徵整个人都如一条绷紧的弦一般,目光紧紧锁定容雪淮,听到温折说话也不敢稍稍偏离,只是硬邦邦道:“你是谁?”
“沈姊,他是我倾慕之人……”
“他不是!”沈徵很少这样大声的说话,而眼下的声音泄露了她的紧张:“离开那里,温折,他连金丹都不止,至少是元婴修为!”
听到沈徵的怀疑理由,温折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还不等他解释什么,身边的容雪淮就低声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确实是温折的道侣。我看你刀觉锐利,只是受了病躯的拖累——观你形色,是胎中带毒不是?如此天资,不如入我芙蓉榭,我让人给你驱病祛毒,如何?”
沈徵目光一颤,缓缓收刀,哑声道歉:“晚辈冒犯了。您是菡萏花君吧——难怪温折今日问我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听沈徵这么说,温折也想起自己那句“扫地唯恐伤蝼蚁,爱惜飞蛾罩灯纱。”的评价,不觉莞尔。
他刚刚笑出来,就收到沈徵递给他的一个眼神,随即他便听沈徵坚决道:“承蒙花君招揽美意,但请花君见谅,沈徵心系大寒山已久,故不愿入芙蓉榭。”
温折:“……”
这下他明白为何沈徵要平白看他一眼,原来是怕激怒花君,要他兜着些的意思?难怪她现在手掌还紧紧压着刀柄。只是她不知道,花君是不会为这样的事情生气的。
果然,容雪淮宽和的一笑:“大寒山?那你是崇敬寒梅君吧。这样,你且等我修书两封,一封你拿着去找青山寺的流水禅师,让他替你宽解身上的胎毒;一封你收好去投大寒山,这能让你有个面见云素练的机会。”
沈徵动手开打的准备都做好了,硬是没想到会有这一着,当下整个人都呆住了,吃惊道:“为什么?”
“你是个好苗子,和寒梅的路数也非常接近,见你良才美质却被身体拖累,就如白玉生瑕般着实可惜。”容雪淮铺开宣纸,提笔在砚台中沾上浓墨:“至于为何把你引荐给寒梅……我观你天资气魄,如果现在入了大寒山,十年后自己大约也能面见寒梅的,如今只是不想见你多走弯路,替你省省事罢了。”
说话间,容雪淮的书信已写好一封。沈徵看样子是被天上砸下来的巨大馅饼当场拍蒙了,只定定的站在原处双眼放空,直到两封信墨迹都干了,被容雪淮装入信封递过来时才反应过来。
她嘴唇微动,却没有伸手去接。
“温折是我第二个朋友,也是我如今唯一一个朋友。”能改变沈徵命运的两封书信就在她眼前,但她却讲着这样车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和他相交,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容雪淮温文一笑,耐心道:“你并不是因为温折沾光。哪怕只是在路边偶然相逢,我确定你人品并无问题后也会为你写下这两封书信的。温折不过是中转站,让你有个认识我的机会罢了。而我亦只是不忍美玉生裂,将此事信手为之,你更不必将此奉为天大恩德。”
沈徵垂下了眼帘,片刻之后,她接过了信,深深的对容雪淮鞠了一躬。
“多谢菡萏花君,此事于我济危解困,沈徵必当生死不忘,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