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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仲明:“……”
说毕罗士信推门进去,见张须陀正在与一名官员说话,吕仲明想起杨广那茬,心里咯噔一响,本能地便朝罗士信身后躲。
罗士信注意到吕仲明似乎有什么忌惮,便主动挡在他身前,现出回护之意,不让他与那特使朝向。站定朝张须陀一抱拳。
罗士信:“师父。”
“来得正好。”张须陀道:“你前去准备,这就随我出征。”
罗士信道:“不行!让我去。”
张须陀怒道:“怎么!瞧不起师父不成?”
罗士信道:“决计不行!叔宝带领的士兵还未回来,林将军要回援洛阳,卢明月有十万人!我们只有不到一百人!”
“杂兵散勇。”张须陀道:“不足为惧。”
说话间张须陀朝吕仲明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他也跟来了。
罗士信道:“手下只有不到五十人!不能让师父去涉险!”
张须陀:“军令如山!你一个人去,如何能摆平卢明月!”
罗士信脾气本就狠戾,张须陀看上去心情正不好,一身须发花白,已年届六旬,脾气却是说不出的火爆,那朝廷特使看着,俩师徒正要旁若无人地吵起来,罗士信额爆青筋,吕仲明看样子不对,生怕张须陀动手揍他,忙道:“那个……”
“那个……”
吕仲明一开口,厅内倏然二人都不说话了,都看着吕仲明。张须陀微微皱眉,罗士信冷冷道:“说。”
吕仲明:“……”
吕仲明只想劝他俩别吵架,没想到突然一下这么尴尬,寻思片刻,只得硬着头皮,从先前的话中,梳理出了个大概。
“那个……卢明月的叛军不足为惧,王薄的兵马虽已去,却保不准是否会卷土重来……”吕仲明前几日与秦琼聊过,大概也知道战局是怎么个情况,推测道:“张将军宜坐镇章邯,此刻不容有失。”
那朝廷特使鼻孔中不屑哼了一声,罗士信登时怒目而视,然而张须陀反应更快,怒道:“士信,这位是朝廷来的李大人!不可无礼!”
张须陀这么一吼,吕仲明方心道好险,要不是有他镇着,只怕罗士信又要上前一巴掌把那“特使”抽飞出厅去,续道:“秦将军与周法尚汇合后,想必决胜负也在这几天内。不如派人给他送个信,让其解决了黄河边的战事后,便火速回援祝阿。罗将军与我前去,在祝阿县外与其汇合。张将军若信得过在下,仲明愿与罗兄弟一并驰援祝阿。”
罗士信先前在外当差,也不知吕仲明来历,但吕仲明的提议正合他心意,答道:“正是,区区卢明月,师父不必出战,这位小兄弟与我同去足以。”
张须陀道:“陛下点名道姓要找你,老夫不能贸然让你出战。”
罗士信一直不知吕仲明来历,听到这话时脸色便一变,一看吕仲明,眼中尽是询问之色,吕仲明以眼神示意待会再给你解释,心下登惊,马上就知道朝廷特使居然找到张须陀营里来了!
那特使问道:“张大人,他就是吕仲明?”
短短两句话间,吕仲明已猜到在自己与罗士信进来前,张须陀与这朝廷特使的对话,无非就是杨广查到了自己在张须陀营中,于是派人来索。但是……杨广是怎么知道的?消息能这么灵通吗?杨广毕竟是个凡人,多半现在还在和叛军打仗,消息怎么会传到他那里的?
万一要找自己的不是杨广,而是别的什么人,这个时候就危险了。吕仲明虽然要去大兴一趟,却不能这么被动,正要设法堵住那特使话头时,罗士信却更彪悍,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罗某要带这位小兄弟出去打仗,李大人待我得胜归来后再索人不迟。”
吕仲明心里大赞道好样的!这就对了,忙道:“张老将军若信得过在下……”
罗士信此时一心只想留住张须陀,毕竟己方只有数十人,而对方可是有十万,这一去连打都不用打,只有与秦琼的部队汇合后才有胜算。张须陀乃是老将,却年岁已高,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对隋朝将成为重大打击。
只见张须陀打量吕仲明,片刻后道:“秦琼对你推崇备至,想必你多少也有些自保功夫。你既愿为我大隋出战,便着你与士信一同出征,到祝阿后,秦琼将与你们汇合,到时再图击破,不可冲动行事。”
特使色变道:“张大人!”
罗士信话也不想与那特使说,答道:“走!”
说毕朝张须陀一抱拳,场面留给他去处理,转身要带着吕仲明走,张须陀看了一眼吕仲明,又看罗士信,意味深长道:“士信,你素来行事不顾前不顾后,凡事须得与这位小兄弟商量,不可独断专行。”
吕仲明点头,知道张须陀让自己去,并非就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而是因为罗士信不稳重,张须陀生怕这名弟子一时莽撞,殆误战机,又因秦琼先前说了些什么,张须陀对吕仲明颇有回护之意。
吕仲明不由得心生感激,点点头,又看了那特使一眼,转身与罗士信出来。
罗士信一出军营就翻身上马,朝吕仲明道:“去选武器。”
吕仲明这才想起,出来是要和罗士信去打仗的!自己从来没打过仗,纸上写写画画,倒是挺溜。这可怎么办?明明是个治疗,怎么突然间变成T了!
“怎么?”罗士信问道:“没学过武?”
“学过。”吕仲明忙道,他看到罗士信反手把一把长槊负在背后,槊上光秃秃的,什么饰品都没有,心道这人确实是个狠角色。大凡用槊之人,槊上都系有留情结,以免将敌人一槊贯穿。
吕仲明从来不经马战,拿两把剑好看是好看了,但要近身才能发动攻击,太也危险,而且控马之术不娴熟,容易和敌人撞到一起,毛手毛脚的,打起来不好看,于是选了一把长弓,充当远程武器。又选了把戟,充当中程护身。
“你能用这两件?”罗士信仿佛看笑话一样看着吕仲明。
吕仲明道:“可以……”
罗士信:“……”
“……吧?”吕仲明被罗士信看得有点心虚,惴惴道。
罗士信道:“八十三斤的强弓,你开弓看看。”
吕仲明拿着弓,略一沉吟,一手推,一手扣弦,俯身一扯,拉开了。罗士信略有点惊讶,但一看吕仲明拉弓架势便知是有名师所授,便不再多问,答道:“得罪。”
吕仲明笑笑,罗士信摘下手中牛皮扳指抛给他,吕仲明便戴上,说:“我再试试长戟给你看?”
罗士信道:“不必,这就走罢。”
罗士信说完就一阵风似地催马出营,吕仲明跟在他身后,被背在背后的画戟磕得十分不舒服,心道要是法宝都带过来就好了,至少有把雷云金光戟和吞日弓。两下子就能摆平十万人,可惜可惜。
罗士信阴沉着脸,两骑到营外,罗士信手指撮嘴里一个唿哨,又有五名骑兵出来,跟着罗士信,彼此话也不说,直冲出章邯城去,上路了。
马匹颠簸,吕仲明心里咚咚咚的,跑了足足大半天,发现罗士信就带了这么五个人,已跑出章邯十来里,也没有部队汇合,便试探着问:“罗大哥,那个……”
罗士信:“?”
吕仲明:“只有五个人?”
“七个。”罗士信道:“你不是人?我不是人?”
吕仲明道:“七个人,去打卢明月十万人?”
罗士信驻马道:“怕了?”
吕仲明忙摆手,怕倒是不怕的,他知道罗士信应该还是有自己的计划,说话间这一小队人上了山道,天色阴暗,不久前刚下过一场雨,山路崎岖湿滑,只得慢慢走。吕仲明又道:“罗大哥。”
罗士信一扬眉,示意有话就说,吕仲明考虑良久,想到自己所知的罗士信生平。
罗士信少十三从军,先在张须陀麾下当兵,张须陀战死后,跟随秦琼投奔李密,再投王世充,受王世充所辱,愤而转投李渊。不久后在洛水一战中被河东军所俘,受尽折磨而死。
吕仲明想到面前的这么一个人,二十岁就要英年早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山路上泥泞满地,罗士信便翻身下马,吩咐牵着马走,与吕仲明并肩而行。吕仲明问道:“罗大哥,你和秦兄,都是张老将军的弟子么?”
“平时是这么称呼。”罗士信随口答道:“有什么问题?”
吕仲明摆手,问道:“张老将军对你们很好是吗?”
吕仲明真是受够这种对话模式了,秦琼让他谨言慎行,奈何自己说什么感觉都不对,担心道:“罗大哥,你揍了张老将军麾下那参赞,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罗士信冷冷道:“王志阳娘们唧唧的,只会坏老子的好事,揍他又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是不是男人?”
吕仲明道:“我是怕他报复你……算了。”
罗士信看着吕仲明,吕仲明猜不透罗士信心里在想什么,便不敢说话,数人牵着马过一条狭道,罗士信上下打量吕仲明,问道:“看不出你这小子,居然还招惹了皇帝,你且说实话,我不难为你,杨广找你做什么?为什么抓你?”
吕仲明有选择地老实交代道:“他把我当刺客,想抓回大兴去。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误打误撞,闯他军营里去了。”
罗士信冷笑,点点头,吕仲明想起在张须陀面前时罗士信的回护之意,便道:“谢谢罗大哥。”
罗士信道:“你就呆在我与叔宝身边,谁也要不走你。”
吕仲明心道罗士信居然连杨广的面子都不买,也真够彪悍的,罗士信又道:“当年我被官府通缉,是师父救了我一命,收留我在军中,你只要能打仗,别惹事,师父也会收留你。”
罗士信把吕仲明当作了通缉犯,吕仲明也不解释,感激地点头。
吕仲明在路上想得甚多,一会是罗士信只活到二十岁的事实,一会是张须陀最后的归宿是战死了,心道冲着张须陀与罗士信的保护,说不得也要想办法保住他二人性命。
出了山,只见山下等着上百人,吕仲明这才知道罗士信的人都埋伏在这里,第二批人马汇合后,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
如此急行军一天,到得祝阿时,天色已渐晚。吕仲明终于见识到人多势众的威力了——足足十万人,十万人,挤在一个巴掌大的县城里。夜晚城中四处亮起灯火,戒备森严。
罗士信叼着根草杆,坐在一颗高树上,从山坡顶上朝远处看,夜色中沉吟不语,侧脸在黄昏的夕晖中,有种嗜血的,变态的神情。
吕仲明能感觉到,罗士信就像一只隐藏在夜色里的枭,准备随时伺机而动,让他的槊饮血。
“现在怎么办?”吕仲明问道。
“不怎么办。”罗士信道:“睡觉,补充体力。”
吕仲明:“我饿了。”
罗士信:“现在没吃的,打完胜仗就有吃的了。”
吕仲明道:“什么时候打仗?”
罗士信:“半夜,等城里熄了灯就进去杀人。”
吕仲明有点悚,答道:“我没杀过人。”
“我教你。”罗士信冷漠地说:“不会杀人,就只能被人杀,杀多了,你就会了。”
吕仲明知道自己一看就是没上过战场的,在罗士信眼里,估计就是人畜无害的小菜鸡一只,但像罗士信这样,一到了要杀人的时候,浑身每个毛孔都朝外散发着兴奋,吕仲明也有点怕。
打仗就打仗,杀人是难免的,老爸也说过,杀戮,是为了不再有杀戮,不能把杀人当享受。罗士信太过嗜血,一身业报,杀孽过多,乃至英年早逝。
吕仲明转念一想,说:“我有个办法。要么咱们去偷身衣服,先混进去打听消息?”
罗士信充满威慑感地看了吕仲明一眼,吕仲明以为罗士信要揍自己了,然而他稍一沉吟,便道:“可以。按你说的办。但你得留在这里,让他们去。”
吕仲明便和树下的几名兵士聊了几句,士兵们纷纷领命,解了盔甲,下山去县外农户家中偷东西,换上一身粗布服装,散下平原,进县内去,吕仲明毛手毛脚,要爬上树来一起看,半天爬不上来,罗士信便一脚吊儿郎当地垂下去,吕仲明抱着罗士信的大腿,好容易爬上来了。
“谢谢……”吕仲明哭笑不得。
罗士信眯着眼,躺在树杈上睡觉,吕仲明探头探脑地张望,借着落日的余辉看那几个兵进城去。
“看不见的,歇歇罢。”罗士信道。
吕仲明还依稀能看见人,答道:“能看见,都到外围了,混进去了。”
祝阿是个小县城,外面不设城墙,只有一批木围栏,百姓们来来去去,卢明月的军队也不怎么提防奸细。
“一对招子倒是亮。”罗士信沉声道:“与我那兄弟像得很。”
吕仲明没注意这句,茫然道:“什么?”
罗士信不说话了,吕仲明目送几名士兵进城,便也学罗士信躺下,罗士信闭着眼,问道:“查探清楚以后要做什么?”
吕仲明方才与探子们商量时,让他们重点查探粮仓,马厩,兵器库以及军营几个据点,罗士信在路上都听了去,吕仲明便解释道:“我画个地图给你看……”
“不必,说就行,我记得住。”罗士信冷冷道。
“你不是要夜袭么?”吕仲明在罗士信的大腿上画地图,边画边解释道:“咱们只有七个人,贸然夜袭,进去乱杀一通太危险了,照我想的,先查清楚粮仓等地方,进去以后先放火,将马全放跑,引起混乱以后,再从北边冲出来。”
“唔。”罗士信道:“聪明。”
“但这个计划还是有点冒险。”吕仲明又道:“待会得去准备火把,在东边的山坡上,全部绑在树上,绑个上百根,这样在深夜里点起来,再派个人叫阵,卢明月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过去……”
“知道了。”罗士信睁开双眼,看吕仲明:“声东击西。”
“对!”吕仲明笑道。
吕仲明肚子咕咕作响,只觉想完这件事后,肚子更饿了,便在树上倚着,偷看罗士信一眼,发现这家伙说话凶虽凶,对自己人还是很护短的,可堪信任。罗士信一直闭着眼睛,似乎是真的在睡觉。吕仲明听到他呼吸均匀,知道是真的睡着了,便把弓握在手里,为罗士信守夜。
两个时辰后,探子们回来了,吕仲明示意他们小声点,别吵醒了罗士信,在树下问清楚城内情况,以树枝在泥地上绘出地图。刚说完,正寻思要怎么偷袭,头疼人手实在太少,要是再来个两百人,足够杀卢明月个人仰马翻了。
就在这时,罗士信跃下树来,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吕仲明的计划已听在耳畔,罗士信吩咐道:“你带五十人去东边树林里设伏,我带五十人去偷袭,焰火为号令。”
“等等……”吕仲明道:“我还没说完!”
罗士信也不等他,一声唿哨,招呼五十人走了,朝另外的兵士道:“听吕将军的吩咐,他要你们死你们就死。”
“哎——!”吕仲明道。
罗士信已跑得没影了,剩下吕仲明自己站着,彻底傻眼,本来按吕仲明自己的计划,是让罗士信带兵在城外搦战,自己前去偷袭,这样放火烧完粮仓,放完马就可以撤了,没想到罗士信跟个野狗似的撒腿就跑。
自己既不会带兵,也不会搦战,要咋办?
“吕将军?”已有部下问道。
“我……好吧。”吕仲明只得硬着头皮,不住给自己打气,说:“跟我来。”
吕仲明带着五十人,让人进树林里去点火把,埋火把,从前跟老爸学的排兵布阵,都止于沙盘运筹,可是从来没搞过实战!这下好了,不仅要发号施令,还要带兵上前线。吕仲明只觉自己被赶鸭子上架,简直是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再也回不了头了,心里一边哀嚎一边布好火把,又设下绊马索,渐渐发现士兵还是挺听话的。
果然军令如山这话,一点不假,吕仲明刚安排下去,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事情居然都做完了。
接下来的,就是搦战了。
此刻已是深夜子时,漫山遍野的火把登时惊动了祝阿县守军,里面足足有十万人,都挤到木围栏上来围观。吕仲明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对方那么多人,涌出来一人一脚都能把他踩成肉饼……然而火把已经点了,营造出我方也有千军万马,实际上只有五十一个人……
“吕将军!”部下道:“对方已经被惊动了,良机莫失,最好快点出战!”
吕仲明:“……”
吕仲明在树林里探头探脑,最后把心一横,纵马奔出平原上,拿着传令用的焰火,战战兢兢研究了半天,部下识趣把火把递过来,吕仲明便凑着火光点燃炮筒,嗤啦一声,又是彭的巨响,焰火飞向天空。黑烟熏得吕仲明不住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姓——!”远处有人怒吼道。
“当当当——”
全城敲钟。
吕仲明一看这阵仗,本能地就要掉头跑路,然而背后是五十名士兵,主将一跑,还不被城里冲出来的大军给抓住蹂躏死,不对,不等城里出来人,自己人也先得把他掐死。
吕仲明心里叫苦不迭,提着长戟,纵马缓缓在城外绕了个圈,估摸着快到弓箭射程了,才停下。
万军肃静,城内火把满满的一排,足有上万人。
上万双眼睛盯着吕仲明。
吕仲明硬着头皮,喊道:
“那个啥,卢明月,你出来一下!”
如是,吕仲明生平的第一场战斗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