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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时日的打听准备,加上好不容易淘弄得来的两坛烧酒,孤夜可不甘心就此放弃。见颜老头背过身去,他便也想绕到跟前。
“孤夜,要不算了吧。我看他是不肯教的。训马是其安身立命的本事,教会了我们岂不是要砸了自家的饭碗?”
庖硕此话一出,已绕到颜老头面前刚想开口的孤夜不免一怔。
“嘿嘿……瞧这精明伶俐劲,连后面那傻小子都懂的道理你怎就不懂?难道你没听说过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这句话吗?
不教,我老头子隔上几日还是能够喝上顿酒的,教了,怕是在教会的那一刻,这酒就要彻底断喽。”
颜老头自顾冷笑,眼睛也不睁就那样干耗着。
孤夜听罢,自是心中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的原因,不怕你有顾忌,怕的是你闷声不吭,于是他又再次长长揖了一礼。
“颜老怕是小瞧了人,我之志向,又岂是军中一小小马倌可以满足的,所以断然不会砸了您的饭碗的!”
此话说得抑扬顿挫,大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气概。这时候原本还眯着懒懒散散的颜老头,不由得睁开眼睛。
“这小子怕只有十四五岁吧,如此年少便已立志了吗?看来我还真是有些小瞧他了。性格虽是功利了些,但人无完人,且听听是甚么宏图大志,如果对了胃口,看在两坛烧酒的份上指点其两句也无不可。”
颜老头心中暗自思衬,这时代能张口便言立志的少年人,无不是家学渊源勤勉好学的。所以他也免不了要刮目相看一番。
“你已立志?且说来听听。让我看看这边陲之地是否真出了个什么人物。”
颜老头掂了掂身子,从马槽中坐将起来淡淡说道。
一见有门,孤夜狂喜。五爹说得没错,好男儿自小就得立志,无论对人或者对己,这一套逢人便言志的手段,果然百试百灵,而且越是学问高深之人越是奏效。
“颜老明鉴,我确实自小便已立志。”
“对对对,孤夜立志了,前段时间也曾跟我说过,他可不会一直待在火头军里的……”
一旁庖硕也来搭嘴,颜老头听罢,更是又信了三分。
“即少已立志,其志为何?”
见对方再次动问,孤夜信心又足了三成。于是挺了挺胸,将他自小思量,加上七个老爹最期望实现的目标大声的说了出来。
“我立志成为安平城守,闲时携三五手下走街串市,提携画笔绘那雕栏玉柱,贩夫走卒,人生百态。兴之所致则跨骏马,左牵黄,右擎苍,以那弯弓射百兽,美婢在怀……”
“我呸……滚滚滚……好你个无耻竖子,居然敢污我双耳!这怎是立志,分明是无良豪绅的做派!
滚……赶紧给我滚……我待你有什么高尚志向,原来都是些妄言!”
颜老头认为自己是被两小儿给戏耍了。便就勃然大怒,也顾不上身旁酒坛还只是半空,抓起直往孤夜头上砸。
啪……
动静闹大了,隐隐约约已听见有巡逻兵丁斥呵声从远处传来。孤夜见此,也来不及思索刚刚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赶紧拉上庖硕便急忙抱头鼠窜往回跑。
也幸亏是反应快,才刚翻入火头军所属的院落矮墙,巡逻兵丁的火把都已经将几条过道给照得通亮了。
床榻边,犹自心惊不已的孤夜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刚刚颜老头发个什么神经,怎么就突然动手砸人,竟连那坛子烧酒都舍得。
“孤夜,是不是你那志向说小了?没听颜老头说这只是豪绅的做派么?”
庖硕也是累得不轻,见外面火光重重,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小了吗?不小了吧!看安平城守出巡的时候,那次不是大马拉车身边人五人六好不威风。往大街上溜达一圈,家中十来天便不用买吃食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孤夜,本就边陲小城出来的小人物,行不过十里,眼界最广便是安平城这巴掌地。要不是七个老爹从小灌输,加上在里正那里识点墨水,他便跟大多数人一样或者一辈子都只是个在地里刨食的普通农民。
一城之守威风八面,这已是他能见到的最大的天了,立志当城守,在其眼中当然是志向高远的事情了。
可换在颜老头眼中,这便是着实不堪了。要说做城守也就罢了,牧民一城,造福一方也可算小有志向,但坏就坏在后面的那些携三五手下,还左牵黄,右擎苍,美婢女在侧,这分明就是不学无术为祸乡泽了。
“竖子无状,粗窥时只是觉得此人市侩过于功利,看似正直实则藏奸一肚子坏水,更没想到品行还如此败坏。外表正直内里狡诈确端的是油滑如泥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此人若是碌碌无为安于现状即罢,若有一天窃居高位,那必定是民之不幸。
学术先学道,无道之术必祸国殃民,当年老师果然不欺我也。若是这样的人学会了窃取天道之力,后患无穷啊……”
旧马槽中,颜老头表情愤愤,对刚才之事仍旧怒气未散。孤夜又怎知,只因为刚刚那通言明志向,他在对方眼中俨然已是个看似忠良,实是奸佞的小人了。
对于孤夜的种种评价是否如颜老头所分析那样还有待证实,可有一点却是所料不差,那个他认为的所谓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是真的。
此时这个小人,正躺在床榻上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针对颜老头的经济制裁计划。
“庖硕,我觉得嗜酒如命的颜老头说得很对,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自古常见。他总不会将吃饭的碗因为两坛子酒便砸了的。
他现在哪怕是不教咱们,还是能够在马厩里当职的那些人手中喝到酒的。要想对症下药,咱们就必须将这酒给他断了。”
“断?如何断?”
庖硕迷迷糊糊的嘟囔着,半眯的眼睛已经是快要睡过去了。
“憨货,别睡了。”
被孤夜踢了一觉,小胖子差点就要掉下床去。
“干嘛呀,都什么时辰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这里是令支寨,山那边可都是东胡人,东胡人啊,来去如风可全是骑兵。
要是能把颜老头训马的本事学到手,无论是对保命还是获取战功,都是个很有效的助力!”
“就算再有助力老头子不教咱们又能如何?总不能将他吊起来打吧?”
庖硕抱过枕头,一脸不悦的靠在榻边打哈欠说道。
“哈,我还真有个手段,保证比把他吊起来打还让人难受。”
庖硕虽傻,但这些日子熟悉下来,他也知道这个好朋友有些蔫坏。见其笑得奸诈,便知道肯定是想出什么馊主意出来了。
“孤夜,你可别乱来啊,不会是真想下黑手吧?这可不行啊,犯军法的呀!”
庖硕是真急了,他是憨,可不是傻,孰轻孰重还是心中有分寸的。此时听罢,吓得一骨碌便清醒过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下黑手了,违反军规更是说不上,而且非但不违反,还要更加的拥护才对。”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庖硕越听越糊涂,不过在确定了不会违反军规后心中才稍安下来。
“禁酒令啊,军队中不是不准饮酒吗?那么就彻底把它给掐咯!那老小子不是依仗着一手特殊的训马术从马倌们身上换酒喝吗?我便来个釜底抽薪馋死他,等到其肚子里的酒虫快要咬破肠子的时候,到时候咱们再提着酒过去,看看他是答应不答应!”
孤夜说完还不忘阴恻恻的怪笑两声,从窗外透过来的月光正好照在其脸上,让身边的小胖子见了心里瘆得慌。
“釜……釜底抽薪?那那……那要如何抽?”
“说你是个憨子,你还真是个憨子啦?也不想想整个勇武营暗地里偷偷流通的酒的源头是在自哪里的!
是咱们火头军啊!卖酒糟的商贾送进来的酒本就量不多,只要跟老狄说说让他们将酒停一停,再把自己人手头上的存货给收收,用不了多久,颜老头肯定是要炸毛的。
到时候,嘿嘿……”
而事实证明,这个计划想要真正达到该有的效果还是需要许多时间的。孤夜大大低估了马厩那边为了能让颜老头乖乖伺候那些战马,备下来的存货。所以无计可施之下,也只能用时间去耗了。
日出东方又落下,后营的日子便是这样无聊的过着。每隔几天火头军依旧会照常出去采摘野菜,斥候那边也是天天外出巡弋防止东胡人的渗透。
孤夜和庖硕除了带头采摘外,便是往马厩那边送酒糟和蒸豆饼。忙不过来时,偶尔也会帮着去给伤病们送送饭。
日子其实是很惬意的,老狄整天都是咧着嘴笑,这段时间由于季节缘故菜蔬价格上涨得厉害,所以油水也是越来越足了。哪怕是天气愈发凉的情况下,由于有了孤夜的计划性采摘,这油水最少还可以再赚它一个月。于是火头军全卒上下,见到这两个小年轻无不是笑脸相迎。
当初一起来的那些征卒们也大多正式形成了初步战斗力,偶尔在为伤兵送饭时,孤夜远远的便能从巡逻的队伍中遇到几个熟面孔。
最牛气的还要属那个叫木离的,听说他在几天前已经成功举起三百斤的石锁,将军闻之大喜,便直接把他调进了斥候卒。
不过对于孤夜来说尚属好消息的是,木离在前往军械库选取专属武器的时候并没有将他那把硬弓挑走,而是选了另外一把。
而就是这样平静无波的生活,直到某个黄昏被一支穿透脖颈的利箭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