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浮出水面】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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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越来越热了,书院不让上课,奚画只得在家里看书,然而自己的小屋并不凉爽,太闷热也让她无法集中精神,索性搬了凳子跑到安放狗窝的茅棚去。

    眼下采花贼虽是没抓到,可也未见他再次作案,瞧那前几日都是一两天逮一个人,眼下连着四五日了都没动静。

    莫非当真是被官府日以继夜的搜查给吓住了?

    尽管不觉得这会是缘由,不过总算没有人再丧命,若那贼人就此收手,就是抓不到,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门外突听到一阵骚动,似有许多人朝前头跑去,呼朋引伴的,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奚画心里好奇,也放下书走出门。

    “王叔。”

    她路上招呼了一个,问道:“出什么事儿啦?”

    “哟,小四啊。”对门家的王木匠被她拉住,回头就道,“你还不知道哇?官府逮到凶犯了,这会子正要开堂审案,大家伙儿都是过去瞧热闹的。”

    “抓到人了?”奚画登时愣住,怎么没个征兆,前些天不还见尚远一筹莫展的么?

    “是哪个?”

    “啊呀,就是住银铃儿隔壁的那个秀才嘛。叫做……叫做秦书的。”王木匠言罢就摇头叹气,“我说嘛,这事决计是外乡人干出来的,咱们城里头的,哪个有心下这么狠的手?”

    “秦书?秦先生?”奚画又是一愣。

    “对,是叫这个名儿……不跟你说了,我先去了啊。”王木匠连手里的活计也顾不得放下,随着一拨人嘚啵嘚啵地就往府衙方向跑。

    秦先生就是那个采花贼么?想想他的确有嫌疑,不过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才对。

    奚画在原地来来回回踌躇半晌,最后下定决心。

    “不行,我也要去看看。”

    *

    平江府府衙公堂,庄严肃穆。正中一副红日出海图,气势巍峨,十分精致。堂上左右竖着“肃静”、“回避”两块牌面,一干捕快规规矩矩立于两侧,手持堂棍,表情肃然。

    那平江刘知府则坐于高台案后,神色微凝,头上一顶乌纱,帽翅儿还在上下微动。

    衙门口挤挤挨挨围了一大群的人,等奚画拽着关何跑到这边时,早就没了好位置。然不寻个清楚之地如何能看得明白?

    她咬咬牙拼了命地往前蹭蹭蹭,奋斗片刻,总归是站到最里边儿。

    刚喘了口气儿,一抬眼,便见那跪在大堂上的秦书。

    他背脊挺得笔直,布衫整洁干净,只是发丝略有些凌乱,约莫是被押来时挣扎所致。

    耳边乍然听那惊堂木一响,一干捕快即刻喊道:威武——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秦书。”

    “大胆刁民!”啪,惊堂木又是一打,刘知府横眉冷目,说道,“近日来我城中多桩采花掏肝案,可是你一人所为?有无同党,速速招来!”

    秦书猛然颔首,当下呼道:“大人,草民冤枉!”

    “哼,你还敢喊冤,证据确凿,我看你如何狡辩,来啊!”刘知府一声令下,便有人呈上一枚物件,秦书皱着眉瞧着那一方沾血的手帕,神色未变。

    “秦书,这绣帕乃是在你房中寻到的,你认是不认?”

    他咬了咬下唇:“是,不过……”

    话还没说完,刘知府就厉声打断:“这是沈银铃的帕子,你知是不知?!”

    他犹豫了一瞬:“知道是知道,可……”

    “既是知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书抱拳拱手,正色道:“大人,此物并非草民所有,定是有人想要陷害草民!”

    “可笑!你说是陷害,那我再问你几个问题。”刘知府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胡,冷眸一扫,沉声道,“你可是一个月前来平江府的?”

    秦书点点头:“是。”

    “你所住之处,可在沈银铃家隔壁?”

    “是……”

    “沈银铃窗外留有一串脚印,连她院墙之上也有。而你那双鞋上正沾有她家院里的泥土!”刘知府句句掷地有声,一拍惊堂木,喝道,“你翻了她家的墙进去,是也不是?!”

    “我……”秦书蓦地戛然止声。

    奚画分明瞧见他似有难言之处,眉头紧皱,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突起。

    他居然没有否认?这么说……秦先生当真翻过银铃的院墙?凶手真是先生了?

    “若说绣帕是有人栽赃于你,本官信得;若说泥土是你不慎沾上,本官也信得;然而你偏偏又如此巧合的,在案发前来到平江,诸多疑点凑在一块儿,那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秦书张了张口,大约想说什么,可良久又无言以对。

    这边公堂之上寂静一片,而围观人群里,忽然却闻得一人嚎啕大哭:

    “就是他!就是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害了我家闺女!”

    奚画偏头一看,说话的竟是银铃她娘,再探探身子去瞧,连银铃她哥哥和小瑞都来了。

    那沈文斌表情悲恸不已,哭得是声泪俱下,捶胸顿足:

    “瞧他一副正经人的模样,举止文雅,不知的还当他是个君子,哪知道背地里竟做这样的事……怪不得时常瞧他偷偷往咱们家瞅,原来……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唏嘘,直向那秦书背脊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沈文斌!”秦书终是不堪侮辱,扭头喝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哼,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怪我欺人太甚么?!”

    “我是对不起银铃,可我……可我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猛然间似是意识到什么,他抬头,“是你?原来是你……是你栽赃嫁祸!”

    “大胆秦书!”刘知府当即呵斥,“不得咆哮公堂!”

    秦书高声疾呼:“大人!草民是被他陷害的!”

    “废话!无凭无据,你以为随便嚷嚷,本官就会信你不成!”

    刘知府一声冷哼,将手中的惊堂木拍于桌上,喝道:“堂下听判!罪人秦书,口出狂言,胆大包天,杀我平江数名百姓,判斩邢,收监秋后问斩!”

    “大人!”

    秦书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却还是挣扎道:“草民冤枉啊大人!”

    “来呀。”刘知府被他嚷得头疼,抬手一挥,“带下去带下去。”

    “是!”

    “大人!大人……”

    两个捕快架着他就往后堂而走,秦书声音渐远渐小,终究是听不到了。

    轰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采花案就如此尘埃落定。

    站在堂外瞧热闹的平江城百姓垫脚瞧了半天,眼见没了好戏看,便也陆续散了,嘴上倒还不住议论。

    “想不到,秦书这么个文弱书生还干得出这种事。”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呀,别说上回我还找他借过米呢,幸好他没割我的肝……”

    “那是你运气好啊。”

    “可不是么……”

    奚画微微侧身,正将随人群走时,又有些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

    关何顺着她视线看了看。

    “……你觉得,秦先生会是凶手么?”

    他略一思索,如实道:“看着不像。”

    “不像吧?嗯……我也觉得。”奚画低头想了想,“知府老爷判这案子有点仓促啊,怎么看都只是判了秦先生杀银铃的罪,别的那么多姑娘,都是他杀害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关何心中有数,“巡抚只给了七日时间,眼瞅着就要到时限了,这会子便是有疑点也得拉个人出来背这口黑锅。”

    “……秦先生真可怜。”

    “说不准人就是他杀的呢?”

    “嗯……”奚画边走边沉吟,“虽说的确是有物证,不过物证也是可以栽赃的。而且银铃她一家子,为何对秦先生那般痛恨切齿?上回不还说,铃儿死了是活该的吗?这么才隔了几天,就哭得要死要活的……”

    “也许,秦书和他们是旧识?”关何寻思道,“大约有过什么过节罢?”

    “有可能……说到秦先生,他方才过堂时说的那番话,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他说的话?”关何仔细一想,问道,“哪一句?”

    奚画停住脚:“沈文斌质问他的时候,起初明明他一直在反驳,可一说到银铃,他却道‘是我对不起她’。这么说来是承认了……他和银铃……确有其事咯?”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怎么解释银铃屋内没有脚印的问题?”

    “想知道这个还不简单。”关何朝府衙大门颔了颔首,“去牢里亲自问秦书不就是了。”

    奚画点点头:“也好!”

    平江府大牢外。

    江明瞧上去精神头好多了,此刻正抓耳挠腮,满面犹疑。

    犹豫了良久,还是摆摆手道:“不行不行,秦书是才受审关进来的犯人。隔几日还得送到大理寺去,这会儿哪里能让你们探监。”

    奚画好言央求:“江小哥,你通融一下好不好?我只瞧他一会儿,就一会儿。”

    “不成啊……就算你们和尚大人关系匪浅,我也是不敢的。”江明叹了口气,指指自己的头,颇有些为难,“让你们进去,这饭碗这脑袋都保不住呀。”

    眼看他不肯放行,奚画只得眼巴巴去看关何。

    后者和她目光一对,慢吞吞地自怀里摸出一锭二两的银锭,塞到江明手中。

    “劳烦小哥帮帮忙。”

    “这……”

    手里沉甸甸的感觉非常诱人,内心里黑白两自己正在斗争纠结,江明抬眼往奚画那儿瞅了一眼,忽然狠了狠心,把银子递回去。

    “实在是不成,你们……你们走吧!”他扭过头,不敢再看这熠熠闪光的银锭。

    “……”没想到衙门头的人竟如此难贿赂,左右无法,奚画暗叹口气,伸手拉住关何。

    “那算了,走吧。”

    *

    好些时日没下雨,山塘河潮水退去,水线低了不少,河上荡着许些打渔的渔船,稀稀朗朗的。

    奚画抱着双臂,一路闷头而走,愈发觉得不甘心:“所以这案就这么结了?未免也太草率了。”

    她想不通:“你说,要是再有人失踪怎么办?那不是知府大人自己打自己脸么?”

    听到此处,关何忍不住开口:“他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我……”想了半天,好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焦急,奚画跺跺脚,“我乐意。”

    二人正行至城郊河边与城内湖畔开阔之处,前头不远的地方,隐约听到有人哭丧,从门前路过时才看到挂白绸的是那岳家医馆。

    “这是谁没了?”她悄声在关何耳边问道。

    他颦眉打量了一阵:“……看起来像是岳家老爷子。”

    “啊,是他?”

    岳大夫算是平江城颇负盛名的医者,已行医五十多年,便是唤他一声神医也不为过。

    说起来,上回含风被关何鼓捣出来的病症,最终也是让他给治好的。

    岳大夫一把年纪了,平日为人虽是古板了点,但对待病人倒是极好的,就这么去了,想想多少有些惋惜。

    思及如此,奚画方提议道:“来都来了,咱们也进去拜拜吧?”

    “好。”

    医馆大门前丧幡白布迎风而起,漫天的黄表纸,好些还打在人身上,纷纷扬扬。

    一进门,就听见有人低低哀哭,灵堂内一方棺木正正而摆,邻里左右来了不少祭奠的。近日平江城内丧事不断,隔三差五就有人过世,没得让人心头沉重。

    那院中火盆旁,一个年轻人擦着眼泪,不断往盆里扔纸钱和锡箔。

    奚画取了香,默默地拜了几拜,小心把香烛插入香炉里。

    岳大夫平生交友甚广,而今仙去,来祭拜的人自是络绎不绝,大多是曾被他医好的病人。

    奚画和关何在一旁瞧了半晌,不自觉轻叹一声。

    “哎……岳大夫忙了一辈子,也治了一辈子的人,到底是没治好自个儿。”

    说着她便随口问道:“岳大夫是得了什么病啊?”

    那边烧纸钱的年轻人这才摸摸眼角抬起头来应声:

    “师父不是得病死的。”

    奚画不解:“不是因病么?那是……”

    闻言,他吸了吸鼻子:“师父是前些日子喝多了酒,在河边走着走着,不慎落水,所以才……”

    岳大夫嗜酒,这也是乡亲邻里都知晓的事,不承想他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竟栽在酒上。

    奚画拍拍他肩膀:“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