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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拂,叶落纷纷,四下里鸦雀无声,万马齐喑,一派寂静。
奚画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指着他怔怔道:“你你……你原来是……”
关何轻吞了口唾沫,急忙去看周遭附近有无人经过。幸而对江亭偏远,平日就鲜少有人,眼下正午更是幽静,莫说是人,连鸟雀也不见一只。
倘使在此地将她解决掉……
想了想,又觉不妥。
毕竟自己才到书院,人生地不熟,善后必然麻烦,何况他尚有要事在身,如今不易轻举妄动。
正为难踯躅间,且听她下半句道:“你原来是个偷儿?!”
关何微微一愣,不知如何对答。
“我说怎么这么可疑。”奚画围着他绕了一圈儿,颔首道,“你是为了进书院才去偷人钱财的罢?”
“我……”
“这事给院士知道了,那可了不得!”奚画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那日你竟还威胁我!”
“我……”
“不行,我得去告诉院士。”她说着就要走,关何猛然一惊,伸手拉住她。
“不能去!”
奚画呆了一瞬,回头看他。
阳光之下见他表情慌张不已,她心头一颤,思忖道:想来若非家境贫寒,他应当也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为了考取功名,不择手段,虽是不登大雅,但也情有可原……
自己家中也是一贫如洗,为此她没少吃苦头,好不容易能进得书院读书,再过两年就是秋闱了,倘使如今揭发了他,这解试怕是去不成的……
都是穷人,穷人又何苦为难穷人呢。
越想越心软,奚画脚步一停,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久,也犹豫了好久,终是摇头问道:
“你到底拿了人家多少银子?”
关何张了张口,皱着眉垂眸沉思了片刻,才回答道:“五十两。”
“五十两这么多?!”奚画一脸“看你怎么办”的表情,恼火地叹了口气,“怪不得人家要追着你打呢……这事,若让官府知晓……”
一语未必,就听他警惕地插话打断:“你要去报官?”
“我要是去报官,早就去了。”奚画摆摆手,神色鄙薄,“看在你也没对我怎么着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不过……这钱你还是得还给人家的。”
因听她不打算报官后,关何略松了口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奚画倒是没注意他表情,只摸着下巴思索,想着怎么赚钱比较容易。
“你是偷的是谁家的钱?”
“城东武馆的江尚。”
“江尚?!”她闻言就吃了一惊,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胆子不小啊,那家伙可是平江的地头蛇,连官府都要让着几分呢。偷谁的不好,你偏偏偷他家?”
“还好。”关何淡淡颔首,“他家的狼犬比人厉害。”
“哦……你的手,是被狗给咬的?”奚画恍然大悟,犹自佩服地望着他,“不过要是这人的话,依我看钱就不用还了。你要是还回去,不小心被他家那帮人逮到了,比去官府还恐怖……反正这厮素来横行霸道,欺凌四邻,拿他五十两该的!”
关何默然点头,忽而抬眼问她:“此事,你可会告诉旁人?”
“怎么?”奚画挑着眉笑看他,“你怕我去偷偷告状不成?我要是和别人说了去,你岂不是没法子上京赶考了,这么缺德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因听她此话,关何神情稍有好转,竟也淡淡笑起来。
“行了,你好好念书。下午还有副院士的理学课,他可是比左先生还要厉害,小心点了。有什么不懂的,大可来请教我。”
“多谢。”
听得不远处响起钟声,思及自己还没用午饭,奚画不再和他多言,转身就往有涯轩处而行。
*
当今正处盛世,朝廷自对科举十分看重。为了实行文人治国,从皇祐二年起,便将女官内司一职提上正二品,并下旨但凡家世清白者皆可参加解试殿试,考取功名。
故而现下书院之中亦有女子入学读书,但尽管如此,能考上功名的寥寥无几。且大多数姑娘家都是不愿念书的,遂即便有圣旨应允,私塾里的女子仍是凤毛麟角。
而天鹄书院闻名于平江,入院的费用可不低,奚画家境实在是一般,能进来读书那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说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家中只娘亲一人,父亲早些年因病逝世,家无男丁,为维持生计,罗青起早贪黑的忙碌,奚画自然心疼。然而她若是不嫁个好人家,娘亲只怕得一辈子这么劳累吃苦。
可平江城里的有钱人,要不是看不上她,要不是她看不上,为了荣华富贵,贴上一生的幸福她才不做这亏本的买卖。
故而思来想去,唯有此举倒能一试。
就是考不了状元,哪怕是个秀才举人,也能进宫做个女官。
为得这个目标,她只能拼了命念书,否则那一大把的钱可就白花了。
上一年的秋闱,奚画年纪尚少学识不足,未能参加,而下一场得等到两年之后了。
说来这天鹄书院虽颇负盛名,但也难得海纳百川,其中除了城内富裕人家的公子外,贫寒子弟倒也不少,如奚画这般的人亦不鲜见。因而对于关何的来历她倒不曾多疑,只道是其情可悯,情有可原。能得此良机入学读书,怕是要日日苦学,头悬梁锥刺股才是。
怎想,相处几日,奚画发现,事情好像并非如此啊……
自此人来到书院起,极少时间是按时入学的,不是迟到一个半个时辰,就是索性一日两日告假不来。
起初,奚画以为也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因日夜苦读而误了上课的时间,但事实总是格外的出人意料。
这人不仅迟到走神极不用心,就连文章和考课的结果也惨得一塌糊涂……
那左先生何等清高的一个人,自是无法接受如此懒散怠慢的学生,曾几番明里暗里向院士表明态度,但终究是被曾院士一句“有教无类”给敷衍过去了。
也不知院士到底看中他何处……
奚画合上书,轻叹了口气。
不过多亏他此举,书院一年之内茅厕都不用旁人打扫了,倒算是功德一件。
“小四。”金枝从门外探个头来唤她,“还看书呢?雷先生那边马都给牵来了。”
奚画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都忘了今儿还有一堂骑射的课业,这可是她最不拿手的一项……
上回射靶子倒数第一的名次她还记忆犹新,也不知等会又要学什么。
一想到此处,奚画就止不住的叹气。
书院书院,传道授业,读书就好了,作甚么还要学骑射……
大观楼处那催命地钟声乍然响起,奚画忙把书放下,发足往外跑。不料才冲出门,迎面就撞在一人身上,登时便眼冒金星,连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没稳住脚跟,幸而那人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耳畔便闻得有人轻声关切道:
“没事吧?”
奚画摸着鼻尖,抽了口凉气喃喃道:“没事没事……”
正睁眼往上一抬,恰对上一双清亮星眸,且听那人叹道:
“好好儿的,这么着急跑什么?”
她看得一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鞠躬施礼道:
“宋先生!学生失礼了。”
宋初扶她起身,轻轻将其衣角的一点尘土拍去,口气略有几分无奈:
“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撞的是我还罢了,倘若撞到副院士,你麻烦可就大了。”
奚画挠了挠头,不自在地把手抽了回来,耳根子无端烧得滚烫,她不好意思道:
“没办法,钟声响了……”
宋初淡淡摇头:“去晚一些又能怎样,横竖也是晚了。”
“那可不一样啊!你都不知道雷先生发起脾气来有多令人发指!”奚画提着他就担忧,心有余悸地搓了搓胳膊。
“上个月的骑射,我可是被罚着绕那城郊马场跑了整整十圈呢。”
宋初听罢便笑了起来:“又拿了倒数?”
“哎……”奚画一言难尽地垂头叹气。
“怪道前些日子院士还在敬师堂提起你了。”
“提起我?”她不解的伸手往自己脸上指了指,“怎么说?”
宋初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奚画这姑娘样样都好,就是骑射差了些,雷校尉可得多多提点提点才是……”
奚画讷讷道:“我说怎么雷先生近来如此关照我,感情都是院士害的啊。”
“院士这般厚爱,旁人高兴都来不及,你倒得了便宜卖乖。”
她兀自叹道:“那我宁可不要这厚爱了,总比第二天连床都起不来好啊。”
宋初悠悠从怀里取了玉笛,轻擦了两下,回头很是好心的提醒她:“还不走么?第二波钟都响了呢……”
“啊?”奚画骤然醒悟,“这这这……那我先去了,先生您慢走!”
宋初抿着唇摆手笑道:“快些去吧。”
眼见她卯足了劲一溜烟就从回廊一径跑了过去,宋初轻叹着摇头,把那玉笛放到唇下,边行边吹。
今日阳光灿烂,气候宜人,晴空万里,正是个练习骑马的好时机。
书院小校场上,一干学生整整齐齐站着,前头一个黑面短髯,虎体熊腰的壮汉握着马鞭负手在众人面前缓缓走过,眼神犀利地一个个扫过去。
此人正是平江城的射声校尉雷涛,三年前因受曾院士之托,才来书院兼教习骑射一职。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学识不很渊博,射箭却是强项,军中待得久了,也就习惯把军队中的规矩带到书院来。
但凡不如其意者,罚的就不是打扫茅厕这么简单了,这一点奚画是深有体会。
“现下天气正好!”雷涛朗声道,“为师特地从马场拿了马来,今儿练练马上骑射!”
奚画一听就冒冷汗。
射箭就射箭,居然还得骑马射。
金枝闻言便也心虚起来,小声嘀咕:“他说练一练,射不中,应当不会罚跑马场的吧?”
奚画刚要点头,很快又沉下声:“上回,他也说的是练一练……”
……
挣扎了半日总算是爬上马背,奚画从身侧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回头丈量着自己和靶子的距离,弯弓就要射。
马下不远处便听雷涛扯着声儿喝道:
“奚画,我要你骑马跑着射,不是骑在马背上你和马都站着在那儿射箭!你这和不骑马有什么分别!”
“……”
她放下弓来,朝着底下的人,欲哭无泪道:“雷先生,可我就是这么站着射,也射不中的啊……”
“胡说八道,不好生练练,你怎知道就射不中?别在那儿磨磨蹭蹭,赶紧的。”
雷涛一声令下,奚画左右无法。正拿了缰绳要策马,四下里忽听得一阵喝彩声,她好奇地循声看去,前方一匹枣红马奔驰而过,所过之处,几个靶子上皆被人一箭射中红心,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只见那人一个回身勒马,微风轻拂,身姿挺拔若松,青白的衣袂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