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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修如何,杨珉之又如何?心如明镜如何,自欺欺人又如何?她当真想知道个一清二楚吗?
“我本就是个不称职的娘亲,又有何理由对你多加指摘?”她忽地释然了,“你的解释我信了,这一篇就揭过去罢。”
御瑟回过头朝着篷屋的方向望了一眼,复又说道:“住在此处的几个年轻人是珉之生前的朋友。他们身份特殊,今日在此见到他们之事,望你保密。”
“好。”活了这么些年,杨云廷深谙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你背上背的这是?”御瑟像是才发现男人肩上负的各种工具。
“没甚么,闲来无事,到这湖边散散心,顺便修补修补房子。”
修补房子?御瑟明白过来,这小小一幢篷屋屹立二十余年而不倒的原因。但她已经不会感动了。
刚离开杨家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亲情与爱情的她不得不孑然一身地去重新体味孤独。那时的她心中是有恨,有怨的。也曾有无语凝噎的深夜,豆大的灯烛在夜幕中晃着眼,却是她唯一的陪伴。现在呢?再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她只觉得心寒。
那时的她没办法停下脚步听他一句解释,现在的她可以心平气和地站在原地同他对话良久。
他们之间,没有了冲动,只剩理智。
“多谢。”御瑟听自己这般说道。
听见门口的动静,草厅之中的五人齐刷刷地向门外看去。御瑟孤身一人走进屋子,他们显然有些失望。
无视众人眼巴巴的求知欲,御瑟淡然说道:“此地并非万无一失。二十余年前曾有一樵夫闯入这片山谷。那段时间,他先后给几个外来人指过路。”
“二十余年……”萧昭业眉头微皱,“这位樵夫现在何处?”
“死了十来年。”
萧子隆的食指在桌上不安分地敲着:“那几个外来人的身份可有线索?”
御瑟叹了口气望向萧昭业:“约莫就是当年找你爹回家的那几个家臣。”
萧昭业瞪大双眼,过去道听途说的种种浮上心头。
“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你爹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后来你曾祖母病危,就来了几个家臣将他找了回家去。大概就是那些人罢……”
萧昭业这般听着,萧子良朗朗的话音在耳边回响起来:
“只知道,那年寒冬,他被家兵从一处湖边的茅屋中找到,半是被押送着回家探望病重的祖母……下人们都谣传将军府的大公子在外被妖精吸食了魂魄……他哪里是忧心国事,分明是叹这个家束缚了他的天高海阔。”
原来,是这样吗?
他勾了勾嘴角——时至今日,他方有些理解那个生下他的男人。
萧子隆在旁听得是一头雾水,连王歆在旁同他使眼色都没看见。
“已有二十年之久,想必无妨。”王歆索性自己开口解惑,“可刚才那个男人明显知道此地……他又是?”
“珉之的爹。”
王歆噎得没了声,转头与何婧英、衡兰对视,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瞧着这地方就挺好,有山有水有小筑。”何婧英莞尔一笑,“若说危险,何处不凶险?此处已称得上是隐蔽之至,离开了,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世外桃源?既来之则安之罢。”
御瑟抿唇思忖着:“莲山之上的确原始了些。那你们暂且先在此处住下,徐图后计。万一生变,就往南面的山上躲。那里丛林茂密,还能躲上一阵。”
“劳御姐姐费心了。”
“师父。”衡兰踌躇地开口:“方才那位既是杨大人的爹爹,何不请进来坐一坐?”
“不必。他走了,以后都不会再来。”
“哦……”衡兰讷讷地应了一声,“那师父,我们?”
“我们也出发罢。”御瑟淡淡说道,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里的冬夜,万籁俱静。纷纷扬扬的雪花毫无征兆地片片飘落,飞禽走兽早已遁迹无形。关得严实的窗外偶或传来一点动静,便是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怀中的女子微微悸动了一下,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捏了捏掌心的小手,哑着嗓子轻声问道:“怎么了?睡不着?”
“嗯……”女子半边脸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应了声。
“想念衡兰了?”今天中午才与自小形影不离的姐妹分离,她夜难入寐也是难免的。
“想起了好些事,好些人……”她翻了个身,仰面朝上,静静地望向床顶的帷幔,“前些日子一心想着逃命,现在安定下来了,一些事就陆陆续续地翻了上来。嬿儿、娘亲、母后、还有绊弦那些丫头……”
“世事纷扰,千头万绪,真要放下又谈何容易?”他揉了揉女子的一头乌发,低声道,“你啊,就是操心的命……”
正说着话,却听隔壁屋隐隐约约传出些婴儿的啼哭声。
女子偏着脑袋听了听,浅浅一笑,笑容中满是宠爱:“铖儿闹起来了。”
话音落下,她又侧耳细听了半晌,隔壁屋中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是萧子隆抱起了孩子压低声音轻轻哄着。
“歆儿真是贪睡啊……都是当娘亲的人了,还是这副模样……”她一面无可奈何地喃喃着,羡慕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萧昭业只作不闻。他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纵然她认了铖儿作干儿子,将他当成亲生儿子来爱护,她却无时不刻不在期盼着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以她的身子,断不能再怀孕。他只有以沉默避开这个话题,唯盼她早日撇开这个心结罢……
默了默,女子蓦然转过脸来,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襟,支支吾吾:“明日……明日,不喝避子汤了……好吗?很苦……”
“不行。”他的确有些心疼,却还是断然拒绝了,“虽说你现下怀孕的可能极小,可万一怀上了,小产对身体的损伤太大……等等,你是想……”
“我想要一个孩子……”
“绝无可能!”他支起身子,如炬地盯着黑暗中女子的面庞,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绝不能让你冒险生育,杨兄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以你的身体状况,生产时母亲会因失血过多而亡!你说我一意孤行也好,怪我铁石心肠也罢,当初我既亲手喂你喝下了落胎药,如今的心肠也是一样!”
“杨大哥说的是……可能,可能会……”她别过脸去,底气不足,“你杀了我的孩子,这笔账……那时看你伤重,便没同你清算……若你同意,我不用再喝避子汤,此事就勉强一笔勾销了……”
她的威胁实在势弱,他佯作认真状:“若不勾销——又当如何?”
此路不通,她又换上了怅然若失的口吻:“你不明白,身为娘亲的感觉……”
“我问你,若我和孩子之间只有一人能活?你选谁?”
“这是甚么意思?”即便只是嘴上说说,她也不想他咒自己,“你与孩子之间……又怎么会?”
“我只是忽然想知道。”他俯下身子,凑近了些,“很难选?”
那隐隐的啼哭声不知在何时戛然而止,周遭静得她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你吧……”
虽然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心中却是清明——甘冒风险想要一个孩子,是因为她觉得,同他二人的生活,没有孩子便不圆满,她不想给他和自己留下遗憾。若没有了他,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可眼下这是在谈判,她要打起精神来,不能输了阵仗!
她听见他在耳边这般说道:“于我,也是一样……却又不大一样。”
“甚么?”
“一样,我自然也是选你。不一样,我不会像你这般忸忸怩怩。”他注视着她的双眸,面色坚定,“不怕告诉你,你若敢用性命去换那一介小儿,到那时,这个孩子于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甚么。你若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便不该教他出生,落在我的掌心里。”
“不过是冒一点点的风险,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成了一命换一命了?”她不服气地据理力争,“御姐姐医术超群,到时候我们去找她,断不会有差错的!”
“你想的倒是周到,嗯?”他冷笑一声,半是无奈,“听好了,别说九死一生的博弈,就是一星半点的风险都不可以!这件事你就别想了!”
“你……”
见她失望落寞的样子,不免怜惜,他口风一转,揶揄道:“再说了,你已经有我了,还不知足?”
她“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不害臊……”
……
那一夜的雪下得愈紧,天地万物披上了银白素裹。天际露出第一抹微光之时,雪地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光,仿佛世间最为华贵的所在。
世事纷扰,便如那天边,永无尽头。
山水迢迢,正似那旷野,广阔无垠。
何处谓之世外,何处称之桃源?
“下雪啦!”女子推开窗扇,嗓间银铃清脆灵动。
雪花幽幽地打着转,是世间最美的舞姿。
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