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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便说一件子隆儿时的趣事罢!”萧昭业邀功似的瞥了萧子隆一眼——怎么样,哥们够意思吧,年少无知之时,往往不知者不罪。
“子隆自幼便有吞凤之才,深得皇爷爷喜爱。他大笔一挥,往往摛翰振藻,斐然成章。”一通狠夸之下,眼见得萧子隆笑得合不拢嘴,“一日,他笔下生花,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千字文,表达自己好学上进的意旨。本想呈给皇爷爷,博他老人家一句夸赞,未曾想词句过于情真意切,以至于皇爷爷当即下令,赐他在藏书阁中住上一月,畅读史学经典。真可谓皇恩浩荡!”
王歆一拍桌子,毫不留情地嗤笑着。何婧英亦是勾着眉间,掩面而笑。就连萧子隆也朗声发笑,像是事不关己般。唯有萧昭业一人掌着,趁何婧英不注意,抿了口杯中的稞酒。
“御医说了甚么,你总不放在心上!”何婧英急急地截过他手中的酒杯,嗔怪着。
“有了!我这也有一桩昭业儿时的趣闻。”这一幕似乎打开了萧子隆记忆的阀门,他将手中的竹箸郑重一放,说道,
“昭业在二哥府中长大,我一有出宫的机会,便去二哥那寻他。有一回正巧撞见二哥指着地上一个装着蛐蛐的笼子,训他不务正业来着。他倒好,死不认怂,一板一眼地回答甚么——‘孩儿近日读到太康之英陆机的一首诗文,颇有感触。诗句中感叹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其中便有一句,“今我不乐,蟋蟀在房。”想来蟋蟀寿短,陆士衡故有此叹。只是孩儿不知蟋蟀的寿数究竟有多长,便想着自己养一只看看??’”
萧子隆声情并茂地模仿了个惟妙惟肖,引得笑声满堂。
置酒高堂,悲歌临觞。
人寿几何,逝如朝霜。
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苹以春晖,兰以秋芳。
来日苦短,去日苦长。
今我不乐,蟋蟀在房。
乐以会兴,悲以别章。
岂曰无感,忧为子忘。
我酒既旨,我肴既臧。
短歌可咏,长夜无荒。
——《短歌行》
就这样说着笑着,或许没有人注意到,自始至终,萧昭业都没有亲自动手,用刀取用过羊肉。他的碗中总是不曾间断地续着一片片形状奇异,切口粗糙的烤肉。女子取过丫鬟递来的方巾,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上的油腻——这顿午膳总算是用毕了。
自上次受了剑伤,萧昭业的左手总是吃不上劲。或许将养数月能够恢复如初,或许这便落下了一生的遗憾。尽管大齐崇文轻武,左手乏力并非什么攸关性命的缺陷,但一个残疾之人又如何能手握大权,甚至于继承皇位?为今之计,便是先封锁消息,掩人耳目,无论是敌是友,亦敌亦友,非敌非友,都不能泄露此事——却也因此不能寻医士来诊治。
萧昭业咀嚼着口中热气腾腾的烤羊肉,脑海中浮现了前几日车驾中的一幕??
“王爷的身体当真没有不适?”
“先生方才不是回禀皇爷爷,说本王已然无恙?”
“王爷当真希望在下据实禀告?”
萧昭业默了声,没有回话。
杨珉之轻叹一声,缓缓道,“利剑伤及经络,若不细细调养,只怕这手,再难痊愈。”
见对方已然说中要处,萧昭业虽不甘,也只能默认,“如何调养?”
“半年为期,闭门静养。外施针法,内用药饮。在下有把握能让王爷的左臂恢复如初。”
萧昭业看向抬起的左手,干笑了两声,“有劳杨兄挂心,只是这闭门半年诚难做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如今本王也顾不上这条臂膀了。”
“既如此,在下不才,此处有一份方子,对王爷的伤或许有所裨益。若王爷传召,在下自当前去为王爷针灸诊疗。”杨珉之的笑容温润如玉,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让人生不起一星半点的反感。
萧昭业接过一纸药方,不待细看,便塞入怀中,“多谢先生!只是还望杨兄能给本王一个承诺——此疾此方此事,这世间再无第三人知道。”
杨珉之并无半点犹豫,拱手应道:“是。”
但他已然清楚,这再无第三人知道的代价,便是当今日的这一番对话不曾进行过——那纸药方多半会化作灰烬,而南郡王府亦不会再传医士进门。
是不信任他吗?的确,现在看来,他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是嫉妒他吗?的确,歧黄之术、救世之道,他无一不精。但当萧昭业的心底生起那种不由自主的抵触时,他明白——自己永不可能真正接纳此人,无论如何调试,无论如何掩饰,无论如何赌誓,自己终究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
??
桑泊,兼有北湖、后湖、昆明湖等别称,位于建康城以北,轻波如撩,风景如画,碧镜如凝,杨柳如依。自孙吴在当年的建业,如今的建康城建都以来,桑泊一域便被划作皇家园林,平头百姓不得擅入。随郡王府傍水而建,倒是僻静雅致。膳后闲步,一行四人说说笑笑着,便行至桑泊之畔。却见一尾乌篷船、两柄木桨静候在此。
“蓝天白云,绿水清波。孤舟一叶,短楫一双。当真是好意境!”何婧英开口赞道。
“姐姐可有意棹桨?”
“当真?”女子的惊喜不由自主,却随即止声,征询似的望向萧昭业。
“有兴趣,玩玩也无妨。”萧昭业笑着回答。
萧子隆回身瞥了眼,远远跟着的那群奴婢仆从们,笑道:“这只小筏原是供兴起时我们二人胡闹的。坐四个人想是不妨,只是一干奴才怕是带不得了。”
“要不还是算了罢??”何婧英摇了摇头,显出一副畏惧的样子,“我不会水,万一??”
“怎么会落水呢?要是真那么背,我和昭业水性都好得很,叫他救你便是了。”
“但我还是觉得??”
“你且放宽心。”萧昭业笑着拍拍她的手,“不过消遣耳。”
何婧英忍不住将目光滞留于男子轻拍自己的左掌上——的确,自己从未有过水上行船的体验,乍闻之下,自是喜不自禁。但若是因他划桨之时力不从心,叫人瞧出端倪,可怎生是好?
“不过是泛舟湖上,何须他们侍奉?”萧昭业道,“一抔闲情,一壶佳酿足矣!”
被何婧英一个眼神瞟过来,男子忙改口道:“一壶清茶,一壶清茶??”
四人先后上了船,船只被两名强壮的仆从稳稳一推,悠悠地往湖心而去。两个女子一人一桨,站在船头划起水来,萧子隆、萧昭业二人则端坐船篷之下,时而品茗,时而笑谈,时而望向篷外的那两抹倩影。
“歆儿,可玩够了?你也得小心身子啊!”
若不是萧子隆此言,众人,包括王歆在内,只怕又该忘记随郡王妃已然身怀六甲。王歆怔了怔,似撂不下手中的船桨。
“不如我们也进去吃茶罢!现下有风,随波逐流,倒也快意自在。”
在何婧英的劝说下,王歆欣欣然撇下木桨,一同进篷去了。
午后阳光正暖,水面船只轻摇,耳畔欢声笑语,眼中倦柳轻疏??春意渐散,微风推动着无拘无束的小舟,走向不远处那个全新的夏日。船上的人或多或少怀着这样的感觉,告别了充满新生的春天,他们将走向属于这一代人的,全新的盛夏。只是没有人意识到,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悠然自得地说,肆意畅快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