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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墨荷院,水玲珑将熟睡的姐儿放在同样睡着了的哥儿旁边,屏退众人后问向枝繁:"你怎么看待二夫人和表小姐?"
怎么看待?这个定义很广。枝繁凝思了片刻,轻言细语道:"嗯,怎么说呢?奴婢觉得二夫人和表小姐的话都听起来蛮有道理的,任谁被抢了亲事心里都会不舒坦,虽然现在二夫人是族长夫人了,可她扬眉吐气,不代表曾经就没生过气。若世子娘亲与二夫人是泛泛之交倒还罢了,偏偏是要好的堂姐妹,这好比当初二小姐抢您和太子的亲事,您喜不喜欢太子,心里都有些不舒坦的吧?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丢掉可以,旁人抢了不行。"
"王爷身陷沙漠,如果上官茜不去救他,他会死,上官虹一样嫁不了他,一样只能嫁给流风,等于,上官虹的命运一早注定了。上官茜真正改变的是自己和上官燕的命运,一场搭救使得她成为王爷的妻子,上官燕则接替她成为神使。所以,上官燕怨上官茜情有可原,上官虹的怨愤却是站不住脚跟的"。水玲珑淡淡地道:"还有呢?继续说。"。
枝繁点了点头,又道:"可是,在奴婢看来,二夫人虽然怨愤过世子娘亲,但不至于因怨生恨,毕竟世子娘亲过得那么惨,二夫人则失而复得,又做了族长夫人。"
水玲珑端起茶杯,轻轻地晃了晃:"说了等于白说啊。"
枝繁讪讪一笑:"不是,奴婢的意思是,表小姐讲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说明表小姐无中生有的本事很是厉害。"
水玲珑笑了:"所以,你是认为表小姐才是可疑的那一个?"
枝繁点头:"没错,她喜欢世子爷府里谁还看不出来?她还好意思保证绝不破坏您和世子爷的关系?既然不想破坏,她现在做的事又算什么?一天到晚装小,好像谁不知道她天真烂漫、纯洁可爱、无辜懵懂似的!"
水玲珑"噗嗤"笑出了声,枝繁跺了跺脚:"大小姐,这是您心善没往深处想,奴婢却觉得表小姐的毒中得好生蹊跷!说什么去找哥哥摔下马,然后遭了毒蛇,指不定是她的苦肉计呢!蛇毒那么多种,她好巧哦,刚好中了一种没有解药,只能通过那个…什么什么功法,又什么什么针灸,唉,反正就是只有世子爷才能治好的毒,她呀,把每一步都算好了!纵然世子爷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任由夫人的侄女儿殒命王府,这一来二去,不就有了接触?而有了接触,不正可以培养感情?表小姐真是胆大,也不怕被毒蛇给咬死!"
水玲珑对文鸢着实印象不佳,这是作为女人、作为妻子的天性,不喜欢任何异性靠近自己的丈夫,哪怕知道丈夫不可能动心,也觉得丈夫把时间耽误在别的女人身上实在不甘心。但枝繁对文鸢的分析带了非常浓烈的主观色彩,不仅枝繁,就连她自己也下意识地排斥文鸢。水玲珑按了按眉心,云淡风轻道:"行了,我睡一会儿,你退下吧。"
"是。"枝繁躬身退了出去,看了看天色尚早,离用饭的时辰还有大半个时辰,她回屋拿上一盒酥糖,去往了主院。
自打王妃和诸葛流云一波三折,柳绿便像个美丽的瓷娃娃被雪藏了起来。枝繁找到她时,她正坐在屋子里给老子娘以及弟弟缝制衣裳,王府好布料多,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拿出去卖钱,索性做些衣裳赠与家人穿。
"我怎么每次来看你,你都在做衣裳?也不怕伤了眼睛!"枝繁推门而入,蹙眉责备了一句。
柳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做怎么着?那么多闲暇时光我拿什么打发?"
枝繁瞪了她一眼:"哎呀呀,这话可要不得!你好吃好喝好住,却俨然不知满足似的!我一天到晚忙前忙后,累得像条狗,还得时不时看人脸色,你讲这些,根本是来拉仇恨的!"
"去你的!"柳绿作势踢了踢她,"我这也能叫拉仇恨,你岂不是成为全天下女子的公敌了?"
枝繁疑惑不解地看向柳绿,柳绿神秘兮兮地笑道:"天天和世子爷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外加伺候沐浴更衣,哎呀,能和心爱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便是死也值了!"
枝繁捏了捏她胳膊,柳绿吃痛,一把拍开她的手:"作死啊小蹄子!老娘的胳膊是你能随便掐的?"
"谁叫你满口胡言?"
"我难道说错了?"柳绿打了个结,咬断线头,将针线收入绣篮,并掸了掸手中的褐色衣袍,意态闲闲地说道,"叶茂的娘都开始给她四处说亲了,过不了多久她就得嫁出去。可瞧瞧你,对终身大事半点儿不上心!我就弄不明白了,世子爷他到底哪里好?男人…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颗脑袋三条腿儿吗?你和谁过日子不是过?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枝繁疑惑地抬了抬眉毛:"三条腿儿?"
柳绿不耐烦地"哎呀"了一声:"你…算了!你又不嫁人,等你哪天要嫁人了我再告诉你!"
说起嫁人,枝繁同情地看了柳绿一眼:"你这辈子…真就这样了?"
柳绿先是一怔,尔后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样不好么?不愁吃、不愁穿,父母弟弟也有着落…"
"要个孩子。"
"啊?"柳绿又是一怔。
枝繁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王爷只把你当做夫人的替身,思念夫人时就看看你,但对你没有多少情意。等你年老色衰了,王爷怕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届时你要怎么办?说句不中听的,死了连磕头的人都没有,你就不觉得这一生走得太孤单了吗?"这一番话,也不知是在说服柳绿,还是在劝诫自己。
柳绿苦涩一笑:"我们做丫鬟的能混到这步田地已是万幸了。你看玲香院的花红,再看墨荷院的碧珠,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发卖。王妃没孩子倒也罢了,眼下怀了孕,怎么会允许又多一个人出来和她孩子争家产?"
枝繁陷入沉默。柳绿笑了笑:"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明白这个道理?我是身不由己了,你跟对了主子,好生把握机会,真别把大好年华给耽误了。"因为水敏玉的事挺埋怨水玲珑的,可看透了其他人的嘴脸才发现水玲珑那样的人最真性情。
柳绿美丽、直率、聪明,她没少嫉妒她,觉得老天爷怎么能把这么多优秀的特质全都给了柳绿?但现在她突然发现美好的东西生来就是要给人破坏的,柳绿今生的结局大抵也就是老死别院了,那么自己呢?枝繁暗暗一叹,无意中看到了桌上一匹玫红色锦缎,色泽鲜亮,纹路清晰,犹如霞光铺尽春色,绝艳!
"喜欢就拿去。"柳绿看了枝繁一眼,很大方地说道。
枝繁嘴硬道:"谁喜欢了?那种穿起来像媒婆的缎子我才懒得要!就你俗,敢穿!王爷的眼光也太…"太好了,这种颜色穿在柳绿身上,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柳绿睨了她一眼,哼道:"王爷哪里会送我这些东西?主院的缎子啊什么的都是王妃按照定制定期送来,王妃才不喜这么绝艳的颜色。"
枝繁微愣:"那是谁送的呀?"
柳绿显然有些困了,打了呵欠,慵懒地道:"说是湘兰院。"言罢,将锦服叠好放在床头,翻身一扑,趴在床上不吱声了。
枝繁放下酥糖,说道:"你最爱吃的口味,记得别睡前吃,会胖。我先走了。"
柳绿用被子蒙住头:"行了行了,一天到晚像个老婆婆,难怪你嫁不出去!真啰嗦!"
"你这张嘴,死性不改!"枝繁理了理衣襟,心有不忿地转身,走了老远又听得身后传来柳绿似近还远的呢喃,"世子爷回府当晚,王爷好像和世子爷吵了一架,具体吵什么我没听太清,就听到什么喀什庆之类的。"
"吵架?"水玲珑听完枝繁的禀报,惊讶地挑了挑眉,和喀什庆有关的事会是什么事?值得诸葛钰和诸葛流云大吵一架?
黄昏时分,诸葛钰办公回来,刚跨过二进门,便又见着了珠光宝气的于妈妈。于妈妈抬头,谄媚一笑,脸上的胭脂和妆粉簌簌掉落,看得诸葛钰毛骨悚然,她又即刻敛起笑容,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神色:"世子爷,奴婢可等到您了!小姐又毒发了,现在正用冰块混在水里泡着,您请好,去湘兰院替小姐解毒吧!"
诸葛钰眉头一皱,于妈妈的眼神一闪,就说道:"奴婢来这儿之前便派人去请胡大夫了,估摸着这会儿胡大夫已经到湘兰院了!"
诸葛钰望了一眼紫藤院的方向,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了闪动起一丝晦暗难辨的光:"走吧!"
"是!多谢世子爷!"于妈妈福了福身子,唇角勾起一抹喜色的笑。
湘兰院内,文鸢坐在漂浮了不少冰块的浴桶中,罗裙和外裳湿透,在水底漾开忽聚忽散的纹路。明明周身一片冰冷,她的额角却淌下豆大的汗珠:"来…来了没有?"
小丫鬟跑到门口四下张望,回来时面露难色地摇头:"没呢,小姐,您再忍忍!"
文鸢的胸腔像堵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灼得她五脏六腑面目全非,她死死地按住木桶边缘,指甲盖几乎要刮翻过去!就在她实在支撑不住,想一头撞死的时候,丫鬟禀报,诸葛钰来了!
于妈妈忙替诸葛钰推开房门,一股淡雅的茉莉香气扑鼻而来,诸葛钰顿住脚步,沉声问:"胡大夫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于妈妈垂眸掩住一划而过的心虚:"不知道呢,奴婢明明派人去请了。"她的确派人去了,只不过…
"哎呀!于妈妈于妈妈!不好啦!胡大夫出事了!他来不了!"一名丫鬟神色匆匆地跑来,喘着气禀报。
于妈妈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很快便忧心忡忡地道:"啊?胡大夫来不了啊?那怎么办呀?小姐的病情是一下也耽误不得呀!"看向诸葛钰,哀求道,"世子爷!您…您救救小姐吧!"
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泛起耐人寻味的波光:"胡大夫出了什么事?"
丫鬟把胡大夫的状况一五一十地诉诸给了诸葛钰:"胡大夫从昨晚入夜后就不舒服,上吐下泻,好像是吃坏肚子了,他自己抓了药也熬了药,可仍是折腾了一宿,今天浑身无力,连床都下不来!"
诸葛钰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丫鬟的神色,待到她说完,他知道她并未撒谎,按理说,胡大夫是医者,平日里的饮食格外小心,不该出现吃坏肚子的情况…他冷冽的目光倏然射向了于妈妈!
于妈妈的太阳穴突突一跳,又将身子福低了几分:"奴婢…奴婢也不清楚…或许…或许是昨晚吃太多了吧,世子爷您昨晚临走时吩咐胡大夫把饭菜吃完,那满满一桌子菜…"她们没有对胡大夫下药,一桌子荤菜全部下肚,胡大夫这文弱书生扛得住才怪?但这事儿怪不到她们头上啊,谁让世子爷开了金口呢?她们只是非常严格地执行了世子爷的一句敷衍之词罢了。
诸葛钰冷冷地看了于妈妈一眼,淡淡地道:"自己去泡寒池。"
里边的文鸢闻言,忍住疼痛说道:"表哥,不过是治病而已,你怎么就是不看?我们明明是…"
"我跟你没关系!"厉声打断文鸢的话,诸葛钰愤然地甩袖离去!回了紫藤院,水玲珑像往常那样笑着迎接他,与他一道用膳,没表现出任何异常。诸葛钰看着妻子温柔贤惠的模样,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最终咽进了肚子。
冷幽茹怀孕,府里的中馈便交给了水玲珑,账册一箱一箱往紫藤院搬,水玲珑方知原先冷幽茹让她算的帐简直是冰山一角。好在交接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没有出现下人蓄意滋事,挑衅或质疑她权威的状况。一切比起尚书府当家的日子,累了很多,心却宽慰更多。
又过几日,就在水玲珑以为府里真的海晏河清的时候,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撼了王府:柳绿得了天花,好在小丫鬟机灵,发现得非常及时,这才杜绝了天花在主院蔓延的危险。眼下,柳绿已经送到庄子里养病,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天花是传染病,柳绿又并未与外界有所接触,得上这种病实在是匪夷所思,水玲珑命人仔细搜查了柳绿的房间,发现了一匹不是经她手发到柳绿那儿的锦缎,据小丫鬟禀报,是湘兰院送来的。
那名小丫鬟是中午领膳食的途中遇到了送锦缎的人,那人一直低着头,小丫鬟没细看她模样,只听得她说湘兰院送给柳绿的一点儿心意。柳绿是王爷的女人,往日里巴结她的人不少,便是甄氏也逢年过节不忘捎上她的一份礼物,小丫鬟未作他想,便将锦缎收了,连对方模样都没看清。
枝繁吓得眼泪直冒:"天花这病奴婢听过也见过,从前被人贩子带着东奔西跑找买主的时候,便有几名同龄丫鬟得了天花,人贩子二话不说…就将人锁紧了黑屋,若干天后,人全死光,人贩子又一把大火烧掉屋子…大小姐,他们…他们会不会也烧了昭云?"
"天花病毒也不是不能治,庄子里请了大夫,药材也是最好的。"水玲珑提笔在册子上做了批注,"何况是送去的她老子娘都在的庄子,有人照看。"
枝繁心里稍安,用帕子抹了泪后,又道:"那…奴婢可不可以去庄子里看看昭云?"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了。
水玲珑的眸光一凉,冷声道:"当然可以!不过去了你也别再回来了!"开什么玩笑?她是贴身丫鬟,万一她也带了点儿天花病毒,哥儿和姐儿岂不是也面临被传染的危险?
枝繁一噎,在前途和友情之间,这一次她选择了前者。水玲珑翻着二房的账册,陷入了沉思。突然,门外有人禀报表小姐来了。文鸢微笑着步入了房内,就看见枝繁红着眼眶,待到枝繁去准备茶水,文鸢问道:"表嫂,枝繁怎么了呀?"
水玲珑招呼文鸢在铺了凉垫子的冒椅上坐下,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昭云染了天花,她心里不舒坦,从前和昭云关系挺好。"
"哦,这样啊。"文鸢的笑容慢慢收拢,眼底浮现了一丝凝重,"说起昭云染天花这事儿,表姐你觉不觉得蹊跷?"
水玲珑狐疑地挑了挑眉:"怎么个蹊跷法?"
文鸢若有所思道道:"我原先没听说过昭云,是这次她们说府里有人得了天花,为防止病情传染,每间屋子都熏了陈醋,我细问之下才知王爷竟然在院子里纳了一位如花美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