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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幼钦站在屋檐下,双目涣散地抬首看向那倾盆而下的雨,仿若那齐发的万箭,箭箭刺入心头,心上因着这一抹难以比拟的痛苦,疯狂在叫嚣……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敢这么任性地把她们最重要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交给自己?问过自己愿意了么?问过屋外那个孩子的意愿了么?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的处理方法就是最好的?有想过活着的人的感受么?自己和她们,不过是陌生人啊……陌生人!凭什么要自己来受这些心痛如绞的难?凭什么!
阿兮见迟幼钦那一副目光空洞,魂魄不弃,双目泛红的模样,心中一惊,赶忙晃着迟幼钦,焦急地喊道,“小姐!”
被阿兮晃了许久,迟幼钦才缓缓将目光从屋檐转过来看向身旁的阿兮,低声缓缓吐出一句话,“阿兮,她死了。像梦钦一样,死了……”
说罢一脸无助地看着阿兮,眼中的泪,又一次如珠断线似的往下掉。
阿兮闻言,捏着迟幼钦的双手一顿,却是不知该怎么办。
曾经,小姐去的时候,她很伤心!可是有阿攸姐在,所以她可以放声痛哭,把心中的痛都宣泄出来。
可现在,屋里那个人,与她不过匆匆一面之缘,对于她的死,只能说是意料之外的。听到这个消息,有惊讶,有惋惜,有无奈。但是,悲伤,说不上。
阿兮有些不懂,为什么迟幼钦会这么悲痛。迟幼钦与她,顶满了天,也不过才两日之交,可她为什么会这么悲痛……
小姐去的时候,她也是现在这样,在屋子里和她们待了一会儿,便自己愣愣地走出了房间,那模样,和此刻一模一样。
悲痛,无助,恐慌……
待阿兮回过神来,面前的人已不见,只余了自己悬空的手。
阿兮一慌张,眸光四寻,却发现迟幼钦已经淋着雨,坐到了孟循义的身侧,和孟循义一般,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地埋下。
看着那两人整齐划一的动作,知道现下是劝不了这两个人了。只看了看那倾盆大雨,阿兮便赶忙提步跑到迟幼钦身旁,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和斗笠盖在迟幼钦身上。而后,又跑到屋里,抖掉身上的水渍,进了里屋。
“你在哭么?”
孟循义听到身旁那人沉闷的声儿,不答话,只将头继续埋紧,埋得更深。
那人却又继续闷声闷气地说道,“我哭了。哭得好伤心……明明就是你死了亲娘,怎么我觉得,是我死了亲娘?心好痛…好痛……”
听到迟幼钦那一句“明明是你死了亲娘”时,孟循义猛地抬起了头,一脸愤恨地看着身旁的人,却在听到身旁那人之后说的话,竟生生散去了满腔郁结的愤恨,反倒是,看着那被斗笠盖没了的人,眸色突转。
突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娘要自己跟着她……
骤雨初歇,阿攸从胡乡长家赶到孟家时,进了孟家院子,扫眼望去,只看到废车辕上的两座如稻草人一般的蓑衣斗笠,蓑衣的下摆还滴着水,嘀嘀嗒嗒,甚是扰人心神。
正待阿攸准备走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时候,阿兮却从堂屋跑了出来,拉着她进了里屋。
阿攸不明所以地任由阿兮拉近里屋,看到那床上躺着的,已无生气的人时,双眸不自觉闪过一丝痛色,但却很快隐去。
也算是明白了,为何这孟家现下这么安静,静得只剩这些活人的呼吸。
“阿攸姐,小姐和孟公子……在车辕那儿,我劝不动。所以就自作主张进来替孟夫人打理了一下。现下,该怎么办?”
阿攸走近床边,看了看那已经被洁整过的孟夫人,沉眸一晌,才转身对阿兮说道,“阿兮,你看看厨房可有姜,替小姐和孟公子熬些姜汤,我和如影,再去陶镇一趟。你在这儿,且守好了他们!”
待阿兮应下,阿攸便出了主屋,离了孟家。走到马车避雨之处,轻敲车板,见如影出来,低语两句,便上了马车,由着如影驾车朝着陶镇而去。
而阿兮得了阿攸的话,也就把屋门关好,走到屋子一侧的小厨房,寻了老姜。见架子上还有一些药材,闻了闻,辨认一二,又取了少许可去凉热血的药材,合着切片的老姜,生了火。待水沸了,便将那药材和老姜一道下锅熬着。不时走到厨房门口,看看车辕处的两人。
“叶梦钦,虽然我娘让我跟着你,但是我不会给你当牛做马的。我爹娘为了你,都已经自郁而终了。我孟家,不欠你。”
“……”
“我爹不让我学医,可我就想成为我爹那样的人,尽我所能,救治病人。我爹在我心里就是英雄!可是,他不让我学医,他说他不想让我成为他那样的人……可是,我爹很好!比那些黑心大夫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
“他不让我学医,我就悄悄学。就算被他发现了打得遍体鳞伤,我也还是会偷偷地学……可是,刚回来,不过一个月,他就抛下我和娘走了。”
“……”
“后来,娘一病不起。我跟娘说的,我会治好她!我可以做得和爹一样好!只要治好了她的病,我就会像爹一样好好照顾我娘,让她不会再生一点病……本来她都相信我了!这半年,我都很努力很努力,她都快要好了!可是,为什么你要来?你来了,我娘就突然那么狠心地放弃了……完全不顾我的努力,就这样去找爹了……而我,现在是没爹没娘的孤儿了!要是你不来,我娘就还活着,我还可以为了她,努力学医……”
“……”
“你为什么不说话?”
“……”
“叶梦钦!”
终于,在孟循义那一声怒吼之后,从蓑衣里传出一阵平淡无波的沉声。
“孟循义,你再唧唧咋咋,我就削了你!”
为什么要说这些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的事?!不想听!一点都不想听!
迟幼钦只把头埋得更深,只想让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孟循义闻言猛地跳下车辕,忍着双腿传来的阵阵麻木和酸软,转身一掌拍飞迟幼钦头上的斗笠,怒吼道,“你来啊!坏女人!”
感觉到头上重重的斗笠脱离的凌乱的发冠,一阵凉风袭入后颈,迟幼钦才缓缓抬起那双红得见血的眸子,直盯着面前这气愤填膺的男孩。而后,面无神色地取下自己身上披着的蓑衣,再看一眼面前的男孩,猛地,便将手中的蓑衣直直地砸过去,倾尽全力,毫不留情!
因着双腿酸麻,孟循义根本躲不开这一件掺着水厚重十足的蓑衣。直直地,就被那迎面飞来的蓑衣压倒在地,摔进泥坑,溅起阵阵泥浆……
孟循义刚回过神推开身上的蓑衣,抹掉脸上的泥土时,眼前却突地出现两只放大的手,不消一瞬,猛地就将自己拽了起来。
对上面前这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人那红得见血,眸色吓人的眸子,孟循义突然大脑短路。
这……
“你是好人么?你凭什么说我是坏女人!你们一家子的事,我不想知道!干嘛要跟我说!我不想听!你们的事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你们为什么要说!”
话至尾处,迟幼钦已全然失控,使劲晃着孟循义爆声怒喝,“凭什么!你娘凭什么让我带你走?!他们的罪孽,你还得清么?!”
“公子!”
胡珠儿和陈柱子刚进孟家,便看到迟幼钦紧紧拽着孟循义,一副情绪失控,理智全无的模样。
吓得胡珠儿赶忙就跑到迟幼钦身侧,拖开迟幼钦。
却不知为何,现下这纤瘦的人,力道这般大,拖都拖不开……
“公子!你醒醒!”
“啊!放手!放!”
拽着的迟幼钦跟发了疯似地嚎叫挣扎,胡珠儿急得赶忙朝门口站着一动不动的陈柱子喊道,“陈柱子!你傻站着干啥?快替俺拉公子!”
“唉!”站在门口的那身材粗壮,一身褐衣,恍然大悟的陈柱子闻声赶忙跑到迟幼钦另一侧,合着胡珠儿使劲拽住挣扎的迟幼钦……
阿兮在厨房听到外头胡珠儿的声音,果断放下手里的碗,赶紧跑到院子里。
见着的,是满身泥泞,呆呆站着的孟循义,还有对面被胡珠儿和陈柱子两面夹击紧紧朝后拽的迟幼钦。
只是,那二人费尽了老大的力,迟幼钦却还是疯狂地想要挣脱开,朝孟循义吼叫……
明显现在迟幼钦的样子太不正常!
阿兮赶忙跑到迟幼钦面前,慌张喊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成了这幅模样?!”
“……”
“阿兮,公子现在状态不对,像是得了魔怔。对了,柱子,你快去临村东把那姚大夫给请过来。”
“诶,俺这就去!珠儿,拽紧公子!”
“俺知道!”
说罢待胡珠儿扣住迟幼钦,陈柱子便急急地出朝门口走去,却突然被一旁呆立孟循义拉住。
“你们俩扣紧她,等我一会儿!”
说罢孟循义便急急地跑回堂屋,翻腾半天,找出银针袋,才又急急跑到院子里,绕到迟幼钦身后。抽出一根银针,示意胡珠儿拽紧迟幼钦。而后屏气凝神,看着面前这胡乱挣扎摆动,发丝凌乱的脑袋,瞅准时机,举针迅速朝迟幼钦的哑门穴刺去。待银针入穴,双指微转,迟幼钦便忽地意识迷蒙,双目一闭,软软地往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