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思考

明断天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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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此,荀彧也只能叹一声伴君如伴虎,只是这只猛虎比起自己的同类要温和许多。

    刘备好似猜到了荀彧在想什么,呵呵笑道:“文若想必是在感慨伴君如伴虎和君心难测?”

    “……”

    见荀彧一时不答,刘备也不在意,自顾自的道:“与其说是君心难测,倒不如说是文若不敢去测。当天下人都认为‘君’不可测时,自然会凭空生出不必要的畏惧之心。

    究其根本,君亦是人,一个身份并不能让孤的智慧胜过文若,只是文若惮于权力与地位而束手束脚罢了。可若是孤承诺,永不因言加罪,又如何?”

    荀彧终于开口道:“君心不可测,既是对君王好,也是为社稷好。君心可测,则小人亦得幸于君。”

    “没有别人了。”刘备笑道:“明远、云长、益德、宪和、公达、文若、公与、长文,仅你们几人,唯有你们,可在孤以及后世之君面前畅所欲言。既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社稷。”

    荀彧一怔,沉吟道:“看来这是大王的答案?”

    “是啊,既然文若担心后世之君不受制约,以至乾纲独断。那就由孤来添上这把锁。将来三省两院,你为尚书令,明远为中书令,公与和公达为门下左右侍中,宪和、元皓为御史院左右都御史,长文为大理院正,你们便是第一批政事堂宰相。

    而以此为循例,政事堂宰相不可因言获罪,或许仍然无法杜绝后世之君钻空子的行为,但也算是有所交代了,文若以为如何?”

    荀彧手有些抖,涩声问道:“大王竟能做到这一步?”

    君王愿意自加束缚,甚至延及后世子孙,这当真是荀彧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刘备苦笑道:“也唯有此时此刻尽快将此事定下来,才不会再生变数啊。数年之变,物是人非,孤实在不敢保证有朝一日走到那一步,还能不能下这个决定。

    但明远说的没错,对君王的制约应该来自制度,而非是养出对手来空耗人力物力。他反对士族纠合起来与君王,与朝廷抗衡,但也认为朝廷上应该有办法对君王施加一定的约束。

    而当这办法来自先代君王的时候,则朝廷的大义也不会被不肖子孙动摇。”

    荀彧默默的点头,自己上锁,总比被别人逼着束手束脚来的好,但有多少人能够以大决心自缚手脚呢?

    “所以,李明远是想以此告诉臣,他并非没考虑过约束皇权?”

    “是啊,他只是权衡轻重后,选择了对天下最好的方式。至少在他看来,以士人团体来制约君王,换来的只有膨胀的地方势力,以至中央政令不行。张俭之事便是最佳之例,姑且不论张俭是否该抓该杀,当朝廷下发通缉令后,竟然能让张俭从中原一路北逃到河朔,这是何等讽刺之事。

    天下士族,纷纷以违背朝廷之令为荣,朝廷权威何在?更何况党锢之事虽然有宦官借机报复的因素,但起因难道不是那位‘天下楷模’公然违背大赦令,杀死了天子赦免之人,才惹得孝桓皇帝大怒?规矩是士人们定下的,包括大赦在内的这些规矩都是,可士人却又能随意将之践踏,秉之以大义之名,这又是为何?”

    刘备一转攻势,将话题带到了士人嚣张跋扈这一点上,让荀彧颇有些不悦:“张成借大赦蓄意杀人避罪,若不将其诛杀,届时人人效仿,必将天下大乱!”

    第一次党锢之祸的起因,便是河内人张成交通宦官,得到了即将大赦的消息,然后趁机教唆自己儿子杀人,通过大赦令免罪。

    司隶校尉李膺李元礼,人称“天下楷模”,素来嫉恶如仇,知晓内情后怒发冲冠,公然违背桓帝的大赦令,处死了张成之子,也因此触怒了桓帝。

    在此之前,宦官与士人争斗时,桓帝事实上是稍稍偏向于士人的,并没有一味地偏袒宦官,可此事一发,再加上太尉陈蕃紧接着拒接诏书,不愿逮捕李膺、陈寔、杜密等人,更让桓帝怒火中烧,由此酿成了第一次党锢之祸。

    若抛开朝廷制度,李膺所为毫无疑问是大快人心的,杀人偿命,这是最朴素的道理。

    可朝廷制度在那,大赦令本就是为了彰显君王仁厚的政令,李膺却公然违反,不啻于狠狠抽了桓帝一巴掌。既坏了制度,亦触怒龙颜。

    “这就是问题所在。”刘备毫不相让的道:“若李膺是一介匹夫游侠,路见不平之下杀张成之子以慰亡魂,这是堪比春秋义士的壮举。

    可他李元礼不是游侠!是士林魁首!是天下楷模!是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心中的榜样!是位列‘三独坐’的朝廷重臣!作为朝廷重臣,遇到这种事,难道不该是想办法沟通君王,找到张成和宦官勾连的证据?从制度上进行弥补,以防再出现问题。

    天子容不得士人藐视皇权,难道就能容忍被宦官玩弄?李元礼选择了对他来说最痛快,也是最简单的做法,为践行他心中的‘义’而藐视朝廷法度,杀鸡儆猴?告诉天下人,官员可以在‘有必要’的时候无视法纪?他痛快为之,却给天下遗祸无穷!

    文若,朝廷大臣,行事却目无法纪,可否?”

    荀彧瞠目结舌,他确实没有从这方面考虑过问题,近几十年来,士林之人无不以李膺、张俭等人为楷模,对其当年“壮举”皆持肯定之见,就算荀彧天资聪颖,大环境影响之下,也并不觉得李膺所为有什么不妥。

    但刘备今天一番诘问,倒是让荀彧陷入沉思,身为朝廷重臣的李膺,一时义愤之下做了一件道德无碍,让人拍手称快,却有违法纪之事,以至于引发了延绵近二十载的党锢,让宦官猖獗了二十年,这当真值得吗?对吗?

    虽然荀彧不明白什么是程序正义,什么是结果正义,但他确实开始思考,士林二十年来的风气是不是有问题。让汉王朝元气大伤的党锢惨剧,当真尽是桓灵与宦官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