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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材料,活的、死的都没有区别!”瓦连斯京的背部离开椅背,颇为激烈地为迪亚哥讲述着他在召唤科的遭遇。烧红的炉火倒映出他扭曲的影子。
他是来找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但德尔塔不在,他便和迪亚哥聊上了。对自己所在单位的抱怨是万年不易的话题突破口,但近来的遭遇让他有些情绪失控了,不能停止自己的倾诉欲望。
他剃光了脑袋,这是防止伤口结的血痂糊住头发。他被邪教徒拔去了所有指甲,因此有厚厚的绷带缠住十指。两腮凹陷,说话含糊不清则是失去了后槽牙的缘故。
但现在他们的话题和海肯的那些邪教徒没有一点关系,他们在聊学院的召唤科,也就是瓦连斯京所在的部门。信奉乌农的邪教徒和这个部门的高层比起来甚至不算疯子。
迪亚哥因为身边各类的传闻而一直对召唤科有偏见,如今瓦连斯京来为他辟谣,证明了那不只是传闻,而且很多传闻还弱化了召唤科管理部门的所作所为。
在学徒转为正式法师之后不久,学院进行了第二次部门调整,对外声称是让每个学生都能找到自己最适合的学科。调整之后,元素科本届的学生是二百四十六人,人数是历届之最。第二名就是召唤科,有一百九十三人被分配到了这里。学院这一届的学生有快一半被这两个学科分走。
但才过去不到一年半,现在召唤科的人数已经跌到一百三十七,最糟的是,对外的公布是没有人被开除,所有导致人数减少的原因在书面记录上被统合为一个词:“意外”。
能在召唤科正常生活的没几个人,最惨的是那些落魄贵族的子女,他们天赋不够好,处事经验也不如真正考进来的那些成年学者,死了更不会有人为他们发声。
由于姬芙拉蒂丝的干预,召唤科继承了古代法师的一切传统,老师掌控自己的学生如同奴隶,只有学生中的佼佼者才能得到真正的传授,没有空间感应和灵视天赋的人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们还能被当做血祭的材料发挥余热。
人在死亡前散发的恐惧是最纯粹的,如果和死亡领域的奇物发生共鸣,瞬间就能取得十分精粹的能量。性价比最高,这是血祭最大的优点,其纯粹程度也是其它祭祀方式达不到的,所有邪教都爱这么做,包括拜垂拉法师学院召唤科所窝藏的那群黑法师(现在是正式讲师)也爱它。
诱骗、或明着威逼学生代替自己进行危险的法术试验,或者强行阅读被封印的禁书。这些行为在已经叛逃的学院大法师奎斯加·佩达夫还原了一部分古代灵法术后出现的更加频繁,所有讲师都希望更快的做出成果,以争取提升自己的序列获得晋升资格。
学院其它学科并非没有具备正常道德观的法师联合起来对召唤科进行谴责,但学院的各类防护措施都是由召唤科和炼金科负责维护,换句话说,召唤科的管理部门可以像内务处那样对所有高塔进行监视。
抗议的几个主要领头者很快受到了威胁,之后在异位面中休眠的真正学院高层又传出了指示要求禁止他人干预召唤科的内务。于是召唤科成了一座并不封闭的恐怖孤岛。
学生在白天可以自由来去各个高塔,但到了晚上就必须回去登记签到,完成他们导师颁布的工作任务,或者参加那些伤残率非常高的内部竞赛以获得本该属于他们但被讲师们截获的资源。如果学生拒绝参与所有的活动和任务,召唤科也不会开除他们。
这些人的导师会公开悬赏他们的人头以促进他们的积极性。并且悬赏的价格不高不低,确保不会有高年级的留级生下来杀人,也杜绝了本届学生担任杀人中介的可能性,
总承包禁止将主体关键任务(指杀人)转发给分包方。
无论下毒、施咒术都没问题,杀人唯一的禁忌是不能被发现,如果杀人者因留下可被证实的线索而被其他学生举报,那他也将受到可怕的处罚。
残酷的同时还要留有一定的公平,这是古老的传统,也是副院长姬芙拉蒂丝的意思。
与这些召唤科的主流比,内部较为偏门的死灵学派都算得上温柔,原本在野流窜的死灵法师们发现自己突然不缺继承者了,学生们真的是踊跃报名......可惜学院规定招生有人数限制,而死灵学派限制最大,一个导师只能有两个学生。
瓦连斯京和卡利尼就是召唤科最幸运的人,他们的导师戴普莎·依柳别科是得到王室认证的大师,而戴普莎随着年纪增长,看见这些年轻人心里也生出些慈悲,除了逼他们签了一个死后自愿成为她家属的奇怪契约,最大的残酷也不过是在他们身上试验新研究的血样种类区分法和脏器替换的手术。如果他们能拉来别的重伤病人,便连这个步骤也可省去。
但其实也让人受不了,或者说整个召唤科就让人受不了。以至于卡利尼这样一个高傲的人都能和瓦连斯京这个庸才产生同病相怜的情感,这还是在卡利尼的性格比较偏向嗜血、更符合召唤科主流的情况下。
瓦连斯京这次能被选为学院代表实在没费什么工夫,召唤科的其他学派都不许学生去竞选,而死灵学派这里最活跃的话事人还是戴普莎·依柳别科,其他同级别的大师都非常的傲慢和沉静,对于四处走动旅行没有半点兴趣,他们也教导自己的学生变成这样。在高塔,他们要的尸体材料会立刻送到,这是其他地方不具备的条件。
“你的经历真是令人不敢置信......我是说,召唤科的人再这样死下去,伊尔别纳罗阁下不担心人手不够吗?”迪亚哥叹息着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学院最惨的人,现在知道召唤科还有那么多可怜虫,心里突然就好受些了。
不过这一切的发展又和他的养母姬芙拉蒂丝关系匪浅,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放心吧,最黑暗的时期已经过去,”瓦连斯京靠在椅背上,“现在大家都知道规矩了,接下去每年的死亡人数会稳定在五到六个,够用。”
“内务处统计的学院每年因谋杀而死亡的人数也才五到六个......”迪亚哥怀疑这个数字全是召唤科提供的。
“不不不,这要分开算。”瓦连斯京强调道:“我们召唤科的人是死于‘意外’,从来没有谋杀这种事。”
迪亚哥尴尬地笑了笑,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话了。
砰砰砰!
“是我,范特西。”标志性的沙哑中性嗓音。
迪亚哥松了一口气,这给他解了围。他当然不能让客人干活,便起身走过去给德尔塔·范特西开门,只是门一拉开,先见到的不是人,而是一条硕大的狗鱼立在那里,斜眼看着自己。
他蒙了一下,脑海里瞬间跳出来几个“德尔塔变成鱼了”或“德尔塔在鱼肚子和自己说话”这样离奇的念头。
鱼后面继续传出德尔塔的声音:“雪橇您带回去吧,对,我用完了。”
然后是木质雪橇与雪面摩擦滑远的声音。
德尔塔的脑袋从狗鱼的一侧鳍边冒了出来:“迪亚哥,帮我清理一下地面,我要放鱼。”
迪亚哥回过神,意识到德尔塔是完全被这条大鱼挡住了,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容:“当然,但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它还没死,就先放地上吧。一会儿再杀,我马上还要去借个桶盛内脏。”
德尔塔走进屋,瓦连斯京便震撼地站了起来,他看到救命恩人搂着一条大鱼的腰(假设有的话该是这个位置)行走,这是不常见的情形。
“你是?”德尔塔也看到瓦连斯京了,但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瓦连斯京现在的形象和从学院刚出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他没了头发,人又消瘦了很多。
“我是瓦连斯京,先生,您救了我的命。”瓦连斯京走过来要握他的手。
德尔塔松开臂弯砰得一下把鱼扔到在地上,惊喜地和瓦连斯京握手。
“我就说我是对的。”哈斯塔说。
德尔塔顾不上反驳,他的心里只有喜悦:“是的,你是对的,或许我是该积极点。”
“您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德尔塔扶住瓦连斯京的肩膀:“我看过市政厅的卷宗口供了,您没有在那些邪教徒的酷刑威逼下屈服,真是硬汉!”
“我的意志力其实并没有那么顽强,如果不是您及时挫败了他们的阴谋,我可能已经迫不得已加入他们或失去自己的性命了。”瓦连斯京看向德尔塔的断臂:“而且您遇到的危险恐怕比我更多。”
德尔塔笑着摇头:“还好他们不是正规军。”
众所周知,邪教们折磨人的手段不过是对军队暴行的拙劣模仿,并且他们的战斗力也不及真正的军人。
这一次冒险对他和瓦连斯京来说都是大事,但对于代表团的其他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因为正常情况下邪教徒是没有胆子袭击成建制的施法者的,是瓦连斯京自己落单闯入了邪教以废弃赌场建立的外围基地,而那些乌农的信徒也不可能让知道了他们部署的瓦连斯京放回去,不得已才囚禁了他。
互相吹捧了一阵后,注意到瓦连斯京还在看自己的伤口,德尔塔不得不解释一下:“只是少了条手臂并没有太大关系,”
肩膀连接手臂处包裹着绷带的断口开始凝结阴影,一条虚幻的黑色手臂生成出来,德尔塔弯曲活动了一下新手,顺便摘掉了右手的手套:“你看,和真的没什么两样。”
这些灵性会对人的心智造成负面影响,所以他不敢展示太久,过了几秒就将拟态的手臂重新散去了。
“而且我也有办法重新接上手臂,只是暂时没有施法材料。”
瓦连斯京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他提起椅子腿边的一个袋子:“我知道您是魔植师,上午就去采购了些当地独有的一些植物和种子,还有一些功效记录,如果您能喜欢就再好不过。”
德尔塔接过袋子,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是一个个贴了名字标签的暗色密封罐子和几张羊皮卷轴。这实在省了他很多力。
看来同样是做标本,人体脏器标本和植物标本的步骤还是有那么些共同之处的。
他笑着收下:“我很喜欢。”
“这是我的荣幸。”瓦连斯京谦卑地说:“还有一件事,请恕我冒昧,”
“请说。”
“据我得来的消息声称,其他的势力的学院派法师正纠集在前方准备了一次针对我们学院的打击报复,不过他们冠以了‘试炼’的名义。”
德尔塔和迪亚哥面面相觑,他们已经从阿列克谢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不过这不意外,分院的人找总院合作是必然的事。
“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迪亚哥说。
瓦连斯京明显吃了一惊:“你们已经找到分院的合作对象了?”
“没有,只是我比较喜欢听别人车厢里的动静。”德尔塔羞赧道,他不打算暴露出阿列克谢,尽管看样子这已经不算什么大秘密了,但阿列克谢本人还是相当忌讳别人发现他和总院合作。
瓦连斯京接受度很高的哦了一声:“这样啊。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找找人合作?”
迪亚哥委婉地说:“我们的人手差不多已经够了。”
“我知道,你们都很强大。但一个大的团体可以让事情变得更简单。”瓦连斯京压低了声音:“元素科的罗夫娜已经收拢了一批人,他们中有人编撰了一整套暗号系统,还有人是研究魔杖制作的,可以通过调试魔杖来进行一点简单的场外援助。我和卡利尼已经打算加入他们了,否则以我的状态恐怕无法通过试炼,”
德尔塔不禁蹙眉:【这罗夫娜看着浓眉大眼,怎么扯得班子是这一套?】
虽说作弊也是施法者实力的一部分,但这也是考验个人随机应变和寻找漏洞的能力,拉一群人场外援助算什么?
不过瓦连斯京也是好意,德尔塔目前是个残疾人,少的还是一只手,许多有施法手势要求的法术都无法施展,正常情况下加入罗夫娜确实是最优选择。
“我们会郑重考虑的。”他回应道:“我们还有两个人没有回来,需要等他们回来再讨论。”
“当然。”
话说到这里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德尔塔按着家乡的习惯挽留道:“时候不早了,您一会儿留下来吃饭么?”
瓦连斯京摆了摆手,指着自己的腮部说:“我的口腔受了伤,在痊愈前都不能吃正常食物。您提醒了我,我必须要告辞回去准备食物了。”
在和悦的气氛中,瓦连斯京离开了小屋。
德尔塔注视了门一会儿,回头问:“我觉得他还挺不错的。”
“我也这么觉得。”迪亚哥说,他轻轻踢了一脚大狗鱼,这畜生又因为室内温暖的炉火清醒过来,不断挣扎着在地毯上留下一连串清亮的粘液。“不过你要怎么处理这家伙,事先说明一下,我们都不会做菜。”
“但是我会。”德尔塔的袖子自动卷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