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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来得气势汹汹, 走得猝不及防, 穆康宁受了伤, 匆忙闯进女儿的闺房, 只看见倒了一地的侍女, 而他的宝贝女儿瑶瑶还安然无恙坐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穆康宁急忙过去,弯腰小心翼翼地问:“闺女啊, 那魔为难你了吗?”
“没有。”季烟摇头, 心念微动, 又抬头看着穆康宁,“爹,虽然他没有为难我, 可我总觉得他还会回来的, 我有些害怕……”
她故作柔弱胆怯, 垂下眸子,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季烟其实不是病美人那一种, 但奈何皮囊虚弱,加之她的魂魄也一直不稳, 如此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病气, 越发显得娇弱不堪。
穆康宁越发心疼, 坐在她身边,“瑶瑶,有爹在,咱不怕啊。爹就算拼了老命, 也要保护好我们瑶瑶。”
说着,他转头叫来外面的侍卫,下令道:“自今日起,多加人手保护小姐,警惕任何魔的靠近,一旦有异动,第一时间通知我,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那侍卫是天旋城城主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闻声领命,出去调遣人手了。
季烟垂下眸子,神色莫辩。
她猜到了什么,如果直觉没有错的话,苍溟既然看到了她,一定会将她强行带走。
故意说害怕苍溟,到底也是想借这位城主的力量,躲开苍溟,直到她又变成另一个陌生人。
其实她是想要重逢的。
日日夜夜,想过很多遍,但是再想也没有用,她还是孤单一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明这是离那个人最近的一回,又忽然退缩。
她排斥,退缩,害怕,还有深深的自卑和担忧,她都要不认识“季烟”了,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更不想提起最想见的那个人。
穆康宁拍了拍季烟的手,说:“有爹在,不怕。现在天色不早了,瑶瑶要不要随爹爹一起去吃饭?”
虽然穆康宁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但穆康宁对季烟来说也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她下意识抽回手,不想被他触碰。
穆康宁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听到她点头说好,便笑眯眯地吩咐下人去准备晚膳,还问季烟要吃什么,把所有菜名都报了一遍,季烟听得目瞪口呆,这城主爹又非常阔绰地一挥手,“把方才那些菜,全都上上来。”
晚间用膳的时候,季烟握着筷子,看着面前长长的美味佳肴,简直是惊了。
她有多久没有看见这么丰盛的菜了?
季烟想了想,用筷子夹了肉,低头小口小口地咀嚼起来,瞬间开了胃口,又一连着夹了好多菜,吃得腮帮子鼓起,又觉得自己好像吃相太难了,一下子停住,抬头呆呆地望着穆康宁。
穆康宁并不觉得不妥,反而一脸心疼,“哎哟我的乖宝儿,你这是饿成什么样了,离家的那几天,爹不在身边,都饿坏了吧?”
季烟摇头,傻乎乎地笑,“爹,不是我饿了,是太好吃了。”
穆康宁:“好好好,喜欢的话,爹跟你把这个厨子留着,慢点吃,别噎着了啊。”
季烟点头,对他露出一丝笑来,又觉得心里一暖,抬起筷子给穆康宁夹了一块鸡腿,“爹,你也吃。”
“好好好,爹吃。”穆康宁受宠若惊,笑得合不拢嘴,捧着碗也开始大口大口吃,“爹和闺女一起吃。”
这顿饭吃得十分和谐,穆康宁自从被夹了菜,便一直笑眯眯的,还一直给季烟夹肉,肉在碗里堆得高高的,一边夹,还一边念叨:“来,吃这个长肉,闺女要长得白白胖胖的。”
“爹。”季烟哭笑不得,“哪有女孩子要长得白白胖胖的!”
穆康宁又笑道:“那就不长得白白胖胖的,我的乖女儿吃什么都不胖。”
季烟:“……”
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还有点儿羡慕和心酸。
有这么一个爹,宠女儿宠得天下皆知,原主一定过得很幸福吧,她真的很羡慕。
也很惋惜,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已经是注定了。
吃完饭,季烟回到闺阁,配合地喝了补身子的药,等到天色一暗,便打算入睡了。
窗外的风吹得树影摇晃,分明是月圆之夜,满月却隐匿在黑云之后,狂风忽起,紧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雨拍打在檐下,像急促拍打的鼓点,愈演愈烈。
一道闪电割裂苍穹,又是沉闷的雷声紧随而至。
季烟被雷声惊醒,攥着被子坐起,雨夹着风敲击着窗子,声音急促,让她莫名心悸。
“小姐。”
黑暗中一缕黄色的微光从屏风后亮起,一个丫鬟提着灯笼进来,“小姐可是睡不着?小姐一直怕打雷,需要奴婢去叫城主吗?”
季烟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这个时辰,爹爹应该已经睡了,就不必了。”
那丫鬟低声应“是”,便转身退下。
季烟等她出去,又试着躺下来,闭上眼,心里默默地数羊转移注意力,想要快点睡着。
但不管怎么数羊,白天苍溟的身影老是闪现在脑海里,让她莫名感到不安。
眼看着电闪雷鸣都要收尾了,只有暴雨还冲刷着整座阁楼,雨声分明催人入眠,此刻又让她觉得吵。
她又腾地坐了起来,抬手暴躁地揉了揉头发,“啊啊啊啊!”
为什么这么纠结!失眠真的是太难受了!
“小姐?”外面又亮起了灯光,又有人唤:“小姐可是睡不着?”
季烟:“……不用管我,我没事。”
外头的那丫鬟却好像没听到她说话,提着灯笼进来了,笑道:“小姐若是睡不着,奴婢陪着小姐睡吧。”
季烟:“真的不用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怪怪的,心底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个丫鬟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和之前那人好像不一样。
季烟瞳孔一缩,蓦地抬头,在她抬头的刹那,眼前的青衣小丫鬟,周围忽然弥漫着魔气,一片黑雾之中,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另一个人,露出熟悉的眉眼。
季烟浑身的血液冲至头顶,体温降至冰点。
是苍溟。
苍溟笑吟吟道:“我来带你离开。”
一边说着,还一边嗤笑道:“区区一个天旋城,还想拦住我,这姓穆的还真是自不量力。”
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朝季烟伸出手。
他觉得自己是在帮她,更想不到她会反抗,手才朝她伸过去,整个人就被她推得往后一个踉跄,季烟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站在地上,长发披在身后,背脊贴着墙壁,万分警惕地望着他。
苍溟愣了一下,“季烟,你不愿意回去见魔主?”
季烟抿唇不语。
但她眼底的抗拒不假,苍溟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愿意,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怒意,沉着嗓子道:“你是魔主的人,你知道你消失之后,魔主又过得如何么?你不愿……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愿与不愿?”
季烟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睛红了起来,“资格?苍溟,你特么的是谁啊,我有没有资格,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明白天还在和颜悦色地说话,像是老朋友叙旧,此刻却剑拔弩张。
苍溟却越想越生气,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季烟是真的变心了,她就是在外头乐不思蜀了!
他冷笑,“回不回去,便由不得你了。”
他抬手,掌心汇聚了一团灵力,蓦地朝她挥去。
季烟死死贴着墙壁,瞳孔紧紧盯着他的手,在他朝她打过来之时,她的掌心也涌出了蓝色的九幽之火,霎时形成一面蓝色的火墙,将他阻隔在外。
蓝色的火墙像半透明的屏障,霎时照亮了整个屋子,映着她苍白的脸色。
苍溟的脸色立刻变了,“季烟!你快停手!”
他顾念她是凡人,身体孱弱,其实并没有用什么会伤害她的法术,没想到她为了抵抗他的力量,居然选择用九幽之火。
九幽之火融合在她的魂魄之中,她的魂魄本就孱弱不堪,怎么还能随随便便动用灵火?
季烟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瞳孔里水光攒动,抿着唇不说话。
苍溟一下子慌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倔,他对付女孩子又没有经验,只能动粗,可要是她在他手里受了重伤,到时候魔主不得杀了他!
“你先停手,我绝不出手了。”他一秒变脸,低声下气,欲哭无泪,“我说真的,你别乱来啊,你好歹为你自己想一想……”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至于吗?他只是想带她走而已,女人都这个脾气吗?
他实在是哄不好,低声下气地劝了几句,最终着实没了办法,居然直接掏出了法器,急匆匆地施了法咒,紧急联系了几位同僚。
苍溟:“完了完了,季烟她不愿意跟我走,她用九幽之火抵抗,还不肯停手,怎么办啊啊啊??”
他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乱了,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其他三位魔将都沉默了,都没想到会这样。
“一不做二不休。”许久之后,从霜说:“别留情,直接用修为压住九幽之火,将她打晕。这样耗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赤阳:“劝女人那是魔主的事了,你就只管快点将她带走吧,越拖越坏事。”
戎戈听这情况不太对,出于在季烟身上吃亏两次的经历,他决定还是敬而远之,撇清关系,便立刻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不提意见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其实,其他三位心里也完全没个数。
不止苍溟没见过这情况,从霜和赤阳也未必明白女人的心理,从霜好歹曾经有个双修的道侣,但如今也许多年未见了,此刻也只是瞎出意见。
反正干活的是苍溟,到时候有功的话他们也能分一杯羹,坏事了的话……那也只是苍溟一个人的锅。
本着这样的心态,他们才敢乱说。
但苍溟当真了,他抬眼看着季烟,眸光微闪,眼神微微一沉——确实不能再拖下去,这样非但带不回她,反而会让她受伤,倒不如一鼓作气。
他不再心软,放出强大的魔气,元婴期的修为压一个凡人,简直是轻而易举,他甚至不需要动一下,季烟的火墙就被他打破了,她感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涌,身子晃了晃,顺着墙壁滑落在地。
唇边逸出了血,她垂着眼睛,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一缕衣角,属于魔的气息盖了下来。
苍溟居高临下,淡淡道:“别抵抗了,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少受些苦头。”
季烟捂着胸口咳了咳,抬眼狠狠地瞪着他。
她的嗓子哑了,浑身火烧似的难受,看着他的手一点点伸向自己,最后一丝倔强终于彻底瓦解。
自那日说着要去采花,原本是兴高采烈的,却成了匆匆忙忙的最后一面,她漂泊至今,便是将近一百年。
她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被强迫承担殉身救人的责任,失去一切,她又怎么不怨、不气、不委屈?
那些刻意被忽略遗忘的,此刻被迫面对,她又怎么能心态坦然?不想逃避?
“你放过我不行么?”她扯了一丝哭腔,闭上眼,彻底没了任何挣扎的可能,终于放弃了抵抗。
她放弃了。
冰冷华贵的宫殿伫立在群山之中,图腾绕柱而上,头顶是一轮明月,周围河流奔涌,千里之内少有活物。
月色在殿中落下皎洁的影子,殿中静谧无声,死气沉沉的,偶尔才有细微的脚步声穿过层层内室。
白白叼着通讯法器,在地上滚了滚,打从听到了苍溟的声音之后,蓬松的大尾巴便摇个不停,眼睛里透出些微疑惑来。
越听越不对劲,它飞快地穿过宫殿,来到宫殿后的寒池边。
今天是月圆之夜,每月这日,它的主人都会在这里逗留一日,不过主人变得有些可怕,对白白也不太亲近了,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白白也不敢闯入寒池打扰他。
寒池边上坐着一个人,一袭万年不变的黑袍,长发从身后滑落,发梢漂浮水面上。
一池月光浮在水面上,泛着无数光点,清净而寒冷。
白白叼着法器,嗷呜一声,把法器扔在了殷雪灼的身边。
“嗷嗷嗷嗷!”它非常激动地摇着尾巴。
殷雪灼没有动,只是斜靠着身后的玉壁,闭目养神,那法器落在他身边,还泛着淡淡的白光。
很快,苍溟的声音响了起来,“别抵抗了,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少受些苦头。”
话音落下,是淡淡的脚步声。
很快,一道女声传了出来,带着熟悉的哭腔——
“你放过我不行么?”
像是在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嗓子还哑哑的,很是虚弱。
殷雪灼睁开了眼睛。
白白看见周围的湖水忽然荡起了波纹,随着他的起身,冰冷的水珠从身上滴落,衣裳又在瞬间蒸干,周围的黑雾遮蔽了水面上的粼光,四下变得阴寒无比。
殷雪灼转过身来,眼睫微抬,露出猩红的眼角。
他弯腰拿起了地上的法器。
“苍溟。”他对着那法器说:“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