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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烟觉得自己的心态太好了。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吧, 她居然一点都没有走到绝路的哀凉。魔域的风很冷, 吹得季烟的裙摆翻飞, 她在前面慢慢走着, 殷雪灼就在她身后, 安安静静地跟着,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只要季烟回头, 就能看到他始终在她三步之外, 不曾离去。
站在这里, 让所有魔都无法靠近伤害她。
季烟走走停停,一路看着风景,绕过了很多小路。魔域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 连植物都带有具有轻微的攻击性, 季烟只要一靠近, 它们就会伸长枝蔓攻击季烟,有一株藤蔓甚至直接把季烟缠了起来, 眼看就要勒断她的脖子,被殷雪灼瞬间割成了碎片。
“魔藤一般不攻击比它强大的生物。”殷雪灼皱着眉, 眼神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都懒得损她了。
季烟来魔域之前, 这些植物是魔域最弱小的生物, 季烟来了之后,连植物都打她的主意。
这小废物,每次都能废得让他大开眼界。
季烟蹲下来,看着长得比自己胳膊都粗的藤蔓, 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冷战,乖乖蹭到殷雪灼身边,不要和他站太远。
殷雪灼还冷着一张脸,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非礼勿近”。
季烟都直接无视掉了。
“殷雪灼,那是什么啊?”季烟忽然眼尖地瞥到天边一束若隐若现的红光。
像是有什么东西散发着耀目的光芒,像极光一样,和天空融合在一起,十分漂亮。
殷雪灼顺着看了一眼,忽然兴味地勾起了唇角,轻笑了一声。
“那里啊,那里关着你的同类呢,想不想去见见?”
她的同类?
季烟有些迷茫,殷雪灼却来了兴趣,丝毫不等她回答,把她拎了起来,往那里飞去。
季烟一直到了魔域的地牢,才想起来她的同类是哪位。
韶辛啊。
魔域的地牢和季烟想象中的大为不同,这里与其说是地牢,更像是一个无底的炼狱,从上方下去,无数的铁笼子里都囚禁着各种奇怪的生灵,有魔有妖也有人,有的面如春晓,十分勾人,有的丑陋不堪,三头六臂,还有的长得像异形,简直是科幻片的外太空生物,看得季烟毛骨悚然。
殷雪灼显然是故意吓她。
季烟吓得抱紧了他的腰,把小脑袋埋进他的胸口,殷雪灼微微僵了一下,这才加快速度,不在那些恐怖的笼子边逗留。
最下面的笼子里关押着韶辛。
韶辛眉目低垂,被铁链牢牢地拴着,跪着那儿一动不动,衣服还是干净完好的,也没什么伤痕,只是看着清瘦了,连通身的气质都阴郁了许多。
这些笼子的体积并不小,比人还要高一些,四周用灵力封着,里面的人既看不到外面,又听不到外面,外面的人却可以清晰地知道里面的一切。
“想和他叙旧么?”殷雪灼笑得意味深长,“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季烟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笼子。
她进去时的脚步声唤醒了韶辛,少年本无力地垂着头,闻声抬起眼来,看见季烟之时,眸中闪过一丝惊怒,立刻挣扎起来,“是你!”
就是她!和魔为伍,一直以来都在骗他!
韶辛这些日子被关在这个大笼子里,不知道临霜城到底如何了,他每日都在担忧中度过,一看到季烟平安出现,当即心里一沉,心里已经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手脚发凉,寒意透骨。
季烟看着少年惊恸的眼神,微微顿了顿,还是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临霜城已经被灭了。”
韶辛瞳孔蓦地一缩。
身子一颤,带动锁链哗啦啦作响,韶辛死死地盯着季烟,剧烈地喘着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质问,“你也是人,为什么非要帮着魔害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季烟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我不是帮着魔害人,我只是单纯地选择站在殷雪灼那一边。”
“这有何区别?!”
少年出奇地愤怒,哑着嗓子愤怒地问她:“殷雪灼杀人无数,若不是他,这些魔岂会为祸人间?你是人!你就这样残害自己的同族吗?!”
季烟看着他,却忽然有点儿想笑。
“我是人,可是要我死的,也都是人。”她忽然抬手,认认真真地掰起手指数了数,“太玄门的人,季云清,风流云,殷妙柔,还有那天打了我一掌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除了韶辛,所有人都不曾待见过她。
甚至让她服下了回灵丹,一心一意要她的命。
季烟并非仇视人族,可她也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既然他们待她不好,殷雪灼待她好,她就向着殷雪灼,就这么简单罢了。
这里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只是一本书而已。
抱歉,她真的做不到如此有情怀。
“韶辛,我来见你,是因为你是个好人,我讨厌季云清那样的人,但是我不讨厌你。”季烟看着他,“我看你想知道,那我就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好了。”
“灵霜城的灵脉之下,的的确确藏着殷雪灼的玄冰鳞,季云清和风流云想要取出玄冰鳞,重塑灵脉,他们需要一个人冒死成为他们的棋子,他们选择了我,让我闯入全是魔气的灵脉,拿出玄冰鳞。”
“我只不过是把玄冰鳞物归原主罢了。”季烟怜悯地看着韶辛,反问道:“是你告诉我的,东西既然是人从灵魇身上偷来的,那就要做好有朝一日换回去的准备,韶辛,我的道理有错吗?”
韶辛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季烟。
他确实无法反驳她。
“你闯入魔气,为什么没事?”韶辛盯着她,注意到了她话中的其他内容,将信将疑,“什么叫舍命?你是说,季盟主为了修补灵脉,不惜牺牲人命?季盟主并非这样不择手段之人。”
在他眼里,季云清年少名满天下,清冷独绝,皎皎如月,同辈之中无出其右,乃是当世最清正无双之人,如今更问鼎仙盟盟主之位,绝不可能用这样的手段达成目的。
“你爱信不信吧。”季烟也没打算非要说服他。
少年垂着眉眼,也沉默起来。
他被捆在这里多日,滴水未进,若非修仙之人体格非比寻常,早就支撑不住了,但即便如此,少年的脸色也透着虚弱的苍白。
季烟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又率先打破平静,“如果你愿意为殷雪灼效力——”
话还未说完,少年怒而打断她,“你休想!”
好大的火气,季烟又闭上了嘴,但还是提醒了他一句,“这是你唯一的路,落在殷雪灼的手上,你不投诚,便只有另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殷雪灼太强了,他素来自傲,在他眼里,甚至无人配与他为敌,即使季烟说过可以利用韶辛牵制他哥哥韶白,殷雪灼也未必放在心上。
他不会,甚至不屑于利用一个小小的凡人,去威胁另一个凡人。
季烟言尽于此,再多的话她说了也没用,便转身要离去,在推开门最后一刻,韶辛忽然叫住了她,语气激烈道:“魔主残暴嗜杀,毫无人性,他可以杀人族,也曾亲手杀过自己的下属,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了你,你以为你跟着他就会有好下场吗?”
季烟脚步微顿。
笼子外的殷雪灼浮空而立,水润的眸子看着指尖的火,跃动的火光映得他眼神幽暗。
听到韶辛的质问,他忽然抬起眼尾,冰凉的眸光落在季烟脸上。
这个小东西,这段时间给他带来了不少乐趣。
但他的杀戮太多……亲近的,仇视的,甚至是他喜欢的,越喜欢,杀得越果断。
殷雪灼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季烟纤细的脖子。
如果她现在犹豫……
季烟背对着韶辛,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注视着面前的铁笼子,听着韶辛最后的质问。
“那也是我自己选的。”她转过身看向韶辛,眸色清澈,没有犹豫,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你们口中残暴的魔头,却比人待我更好,他不许别人骂我废物,知道我怕冷,会记得抱我之前拿被子裹住我,他从前九死一生,只是为了救一个给自己去过名字的女孩子,这就是你们口中的魔。”
“我不相信你们,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他虽喜怒无常,却对我来说,却比很多人都真性情许多。”
“坏到无可救药又怎样?我跟定他了。”她说着,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来,“再说了,你以为,我现在还怕死吗?”
似是在印证她的话一般,韶辛望着季烟的眼神逐渐变得惊疑不定,季烟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流了出来,伸手一摸,才发现全是血。
鼻血控制不住地汹涌,季烟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抬手扶住铁栏杆,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视线彻底黑下去的刹那,身体已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季烟!”
殷雪灼掠了过来,宛若一股凌厉的风,稳稳接住了下坠的季烟,看着怀里脸色瞬间灰败的少女,他的眸光沉浮不定,眼神蓦地狠戾起来。
他抱紧季烟,化为一团黑雾,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季烟的意识沉浮不定。
她昏昏沉沉,又晕又冷,如坠冰窖,却又忍不住抓紧面前的衣裳,努力贴近面前的男人,却没有汲取到半分温暖。
有的,只是透骨的冷。
季烟不记得过了多久,她被平放在了坚硬的床上,身下的木头硌得她难受,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刚要松开,她却迅速地抱住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只有抱着,才有安全感。
殷雪灼皱眉,莫名地看着神志不清的季烟。
她流了好多血,还缠着他不肯放手,殷雪灼被她这样抱着手臂,满眼都是冰冷的戾气。
他烦躁地想杀人。
不知道是因为被她缠住,还是因为她的血弄到了他的身上,还是因为别的。
殷雪灼极想杀人,眼中翻腾着兴奋的杀意,右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了季烟的后颈,手指却迟迟不用力。
他垂目看着她,眼底的火逐渐熄灭,最终冷冷抿唇,手掌往下,反而贴在她的后心,为她传了灵力。
“醒过来。”他冰冷的唇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地唤醒她的神智。
季烟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身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头晕目眩,甚至严重地泛着恶心,搅得她浑身难受。
一股暖流从后心蔓延开来,好像一缕光刺破黑暗,拨云见雾,将一切难受驱散。
殷雪灼冰冷的声音瞬间刺入她的意识之中。
“醒过来。”
季烟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时,看到是殷雪灼的手臂,视线缓慢上滑,才对上他幽黑的眸子。
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殷雪灼雪白的脸显得格外阴森,他不带感情地看着季烟,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季烟这才发现自己是死死地抱住他的,怀里的手臂温度冰冷,活像是搂了一个大冰块。
季烟慢慢地放开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
血流了太多,现在已经没流了,季烟可以想象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多狼狈。
应该是回灵丹发作了罢。
很奇怪,她现在还不觉得疼,只是觉得浑身酸软,只想继续睡过去。
季烟晕晕的,身子又想往下滑,被殷雪灼粗暴地捞了起来,他的手继续贴在她后心,传递着淡淡的暖意,企图用他的灵力抗击回灵丹的药效,减缓季烟的毒发。
但回灵丹既然如此厉害,又岂是外力轻易可转圜的?殷雪灼传了一会儿灵力,发现没用,又暴躁地要继续加大力度,季烟却抓着他的手,低声道:“我……我好多了……谢谢你……”
殷雪灼古怪地看着她,半晌,他恢复阴沉的神情,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救你么?”
“我讨厌让你死在季云清的手上。”
“你在我身边,姑且算是我的人,没我的允许,谁都别想要的你命,你就算要死,也只能乖乖被我炼成人蛊。”他抬起冰凉的手,轻轻捏着她的后颈,“谁也别想先一步取你性命,更何况你我性命相关,我也不会陪你去死。”
他很喜欢这样捏着她,手指的力道不轻,却也不至于让她疼,季烟听着他看似冷酷的话,缓慢地点了点头,“你一开始,也是这样和我说好的。”
殷雪灼又不欠她什么,也不算是她的谁,她早有心理准备,神色很平静。
殷雪灼低下头,鼻尖贴近她的发边,轻轻嗅了嗅,略显嫌弃道:“浑身都是血的味道,应该带你去洗一洗。”
季烟:“你杀了这么多人,还讨厌血腥味吗?”
殷雪灼没理她,继续在她身上闻了闻,忽然对她笑了一下,“你临死,都不想求我什么?就这么坦然赴死么?”
季烟无辜地看着他,“我求的话,你会答应吗?”
殷雪灼瞥了她一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酌情考虑,看我心情”。
他漫不经心地想,冲着她在魔域地牢里说的那些话,他也不排斥身边永远带着这个小拖油瓶了。
如果她求他的话,他就不把她做成人蛊了,人蛊不能说话,也没有好闻的体香,他不喜欢。
引出她的魂魄,放在自己的指环里,偶尔还能把她放出来玩儿,似乎也不错。
如果她还能再讨他开心一点,他就干脆救她,不管有多困难。
他在等着季烟求他。
可季烟下一句却是“我想吃火锅”。
殷雪灼:“……”
季烟一本正经,“我这几天过得太苦啦,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火锅了,这个很好做的,就是缺一点食材,我做梦都想吃火锅,要不你去弄点食材,做好了我们一起吃?”
殷雪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他冷冷笑了一声,原地消失不见。
虽然不知道火锅是什么东西。
但他很想捏死她。
殷雪灼很不开心。
不开心的后果就是,别说吃了,连西北风都不给喝。
季烟晚上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还嫌弃这个“床”连被子和床单都没有,这让她怎么睡嘛。
季烟睡不好觉,晚上还冷,殷雪灼连个被子都不给她准备,这宫殿好看归好看,晚上的温度也是真的低,季烟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最终被冻醒了,她开始打喷嚏,一打就停不下来,最终泪眼汪汪,双目通红。
“殷雪灼……”她爬起来,又去揪殷雪灼的袖子,“我好冷,我又要生病了。”
殷雪灼看着季烟。
她自己似乎没有感觉,可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很红,眼角有一丝血流了出来。
回灵丹毒发的其中一个症状,似乎就是七窍流血。
继鼻血之后,又是眼睛的血。
然后她会逐渐失去意识,并化为一滩血水。
殷雪灼召唤出蝴蝶,又叫来了秋宓。
“她冷。”他对秋宓说,“让她好受一点。”
秋宓有些惊讶,看着一边的季烟,那小姑娘蜷缩成一团,身子不自然地哆嗦着,眼角的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她很坚强,没有哭,只是手上的血发呆。
秋宓走了过去,在这个凡人小姑娘身边坐下,拿帕子给她搽净脸上的血,再施法给她探了探身子的情况。
季烟第一次看见秋宓,她从来没见过比秋宓更好看的人,忍不住说了一声,“姐姐你好漂亮。”
秋宓意外地挑了挑眉梢,冲季烟安抚一笑。
凡人,这样弱小的凡人,小嘴却这么甜,意外地乖巧讨魔喜欢。
秋宓虽然被无数人夸赞过貌美,季烟真诚的赞美却仍旧让她愉悦。
季烟安安静静地坐着,至始至终盯着秋宓的脸看,秋宓查探完毕之后,忍不住露出一丝怜悯。
“救不回来了。”秋宓说:“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朽了,人的躯体太脆弱了,若是有灵根的人,或许还能勉强支撑过三日,但她至多还能活一个半日,已是极限了……除非她能脱胎换骨。”
季烟恍惚了一下。
她下意识看向殷雪灼。
殷雪灼烦躁地捏断了椅子的扶手,又一脸不悦地把手中断裂的木头丢开。
又是一副极其暴躁的样子。
这人,明明之前还撂狠话,现在又暴躁成这样。
好像要炼她的是他,不想她死的也是他。
但是他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会和她一起死的,趁着现在她还没有痛苦,他应该快点儿动手。
殷雪灼忽然问:“火锅在哪里弄?”
殷大佬良心发现,想给她最后一点儿快乐。
季烟笑了起来,跳起来扑了过去。
殷雪灼被迫接了她满怀,她破罐子破摔,也不怕冷了,开心地抱了他一下。
“就在凡间!”
从魔域到凡间一趟,以殷雪灼的速度,来去只需小半日,季烟收集好了食材,在魔域的后山生了火,还让殷雪灼临时捏了个锅出来,加了一点儿水,煮得咕噜咕噜冒泡。
殷雪灼无需饮食,无需睡觉,但也见过凡人吃饭的样子,却第一回看见这种吃法。
“把水加进去,然后煮开,调料放足,再煮肉。”季烟拿筷子夹了一块肉,吃得津津有味。
殷雪灼凑到锅旁边闻了闻,表情有些古怪,他不觉得很香,但是季烟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有这么好吃吗?
殷雪灼抬手要伸进锅里,被季烟迅速用筷子打开。
殷雪灼危险地眯起眼睛。
“要用筷子啊大佬,用手抓不干净。”季烟没想到他连这都不懂,完全忽视掉了他不爽的表情,在锅里夹了一块肉出来,凑到殷雪灼嘴边,“来,张嘴。”
殷雪灼:“……”
他脸色僵了僵,不自在地往后躲,季烟却一直凑过来,非要他尝一口,殷雪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被迫咬了一口,喉咙滚动一下,咽了进去。
怪怪的。
季烟笑眯眯地问他:“好吃吗?”
“不好吃。”殷雪灼不悦地坐到一边,嫌弃地撇过头,季烟却不管他了,自己吃得非常开心,殷雪灼又忍不住看过来,季烟只要看过来,他就假装没看她。
季烟吃着吃着,忽然感觉喉咙里漫上一股腥甜,她抿紧了唇,若无其事地将血咽了回去,抬手擦掉了唇角的血迹。
殷雪灼背对着季烟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感觉身后没了动静,他转过头,这才发现季烟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他起身,把她打横抱起来,刚刚站直身子,也感觉一股来自内脏的尖锐疼痛。
毒发了。
终于开始疼了。
殷雪灼抿紧薄唇,他把季烟抱回了宫殿里,放在床上,又默默注视着她。
……
季烟又从混沌中挣扎着醒来,鼻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肺部仿佛充满着棉絮,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低头咳了咳,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
殷雪灼坐在她不远处。
他在打坐,周围笼罩着淡蓝色的光晕,像覆了一层霜雪,衬得容颜如同冷玉。
季烟一边捂着嘴咳血,咳得撕心裂肺,一边还忍不住看他。
他应该也很难受,所以才破天荒地打坐调息吧。
她昏迷之前,还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没想到殷雪灼一直拖到现在还没动手。
他肯有一两分怜悯心,也不枉临霜城中,她费尽心思地帮他周旋。
季烟看见殷雪灼身后有着如蝉翼般几近透明的翅膀,和长发一同垂落在地上,微微嗡动着,上面的鳞片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好像是他的一半翅膀。
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露了出来。
季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在殷雪灼身边坐下,近距离地观察着他的翅膀。
没有那天见到的那么巨大,往下耷拉的翅膀看起来漂亮又无害,纹路非常漂亮,上面的鳞片已经长出了大半,密密麻麻,全是玄冰鳞。
季烟看到其中一片的根部泛着血丝,有些格格不入,好像是灵脉下的那一片。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摸一下,又摸了一下。
滑滑的,还有些冰冰凉凉,羽翼摸起来很坚硬,难怪杀伤力这么强呢。
她的指尖碰上殷雪灼翅膀的那一瞬间,殷雪灼就睁开了眼睛。
眼底满是戾气,他讨厌被人靠近,却瞬间看到了偷偷摸她翅膀的季烟,她的眼睛很亮,似乎很喜欢他的翅膀。
居然会有人喜欢他的翅膀?他当真是第一回看见。
他抖了抖翅膀,躲开了她的手,古怪道:“你干嘛?”
季烟被他撞破,连忙收回了手,又忍不住瞟着他的翅膀,“我觉得很好看……就想摸一摸。”
“可怕吗?”
“不可怕。”
殷雪灼嗤笑,“胆子倒是挺大的。”
季烟无辜地望着他。
殷魔头好像没生气诶?那她还可以继续摸吗?季烟悄咪咪再次伸出手指,试探地戳了戳最奇怪的那个鳞片。
殷雪灼皱起眉,瞪了她一眼。
但是没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季烟胆子肥了,人之将死,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倒着薅大佬的毛,季烟在他的翅膀上上下其手,本以为他会把她一脚踹开,没想到他居然斜斜地往一边一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一副猫儿被撸得打呼噜的样子。
看来她的手法还不错?季烟有些兴奋,她第一次撸翅膀,又顺着他纹路往下用力摸了一把,一边观察着殷雪灼的表情。
他看起来好享受哦。
季烟:没想到我最后的时光,居然是在撸魔头。
季烟津津有味地撸了许久,殷雪灼忽然睁开了眼睛,抬手揪着她的衣领子,把她提到了自己的跟前。
瞪着一脸无辜的小姑娘,他想凶都凶不起来了,古怪道:“你就真的不怕?”
“啊?”季烟惊讶,“可怕吗?”
他像蝴蝶啊,这么漂亮,哪里可怕了?如果他是个蟑螂蜘蛛的话,她应该会害怕了。
她反问得如此理所当然,连殷雪灼都茫然了一下。
不可怕吗?
他心底莫名复杂,随即想起了什么,又冷笑道:“有人和你说过一样的话,什么不害怕,也不过是虚伪的谎言。”
有人?
季烟回忆了一下,“是殷妙柔吧?”
糟糕,她太顺嘴了,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殷雪灼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满眼戾气。
这么大脾气。
季烟心底咋舌,不过她现在胆子肥了,他就算是摆出这样的表情,她也不是特别怕。
“殷雪灼。”她看他如此生气,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硬是在他的目光里溜出他身边,又去摸翅膀。
也许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态都彻底变了。季烟一边摸着他的翅膀,一边语重心长地开始劝他。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老是介怀这些的。”她说:“殷雪灼,女孩子第一次看到你的原形不害怕,只能说明她胆子大而已,并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也不是要和你交朋友的意思。殷妙柔说了又怎么样,我见过赤阳的原形,我也不怕呀,难道赤阳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吗?”
原著里,殷妙柔是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了殷雪灼的致命之处。
她给了他最弱小时的希望,也给了他后来的绝望,让他一生想起她就恨。
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偏执的。
“就像谈个恋爱,谁都可能遇到渣男渣女呀,不喜欢踹开不就行了,天下好人这么多,干嘛非要淌这片鱼塘,还老是回味被绿的感觉,是嫌被绿得不够刻骨铭心吗?”
“我要是你的话,我才不管殷妙柔呢,天下这么大,去哪里不好,何必惹一身麻烦。”
“我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季烟自顾自地说着,又开始唉声叹气,“以前的你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凶巴巴的。”
殷雪灼皱着眉头看着她,“……”
她真的好多话要说,恨不得把这辈子没说完的话一口气说个遍一样。
吐槽完了他,又吐槽了一遍殷妙柔和季云清,还觉得不够,又开始感慨什么“玛丽苏的鱼塘你去不得,她还是个无敌大海王”。
殷雪灼反正没听懂。
但是隐约是明白的,她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哎,我跟你说,殷妙柔的男人们,除了姓季的,其他人都没有好下场的!你别喜欢殷妙柔了!”季烟还扒拉着他,苦口婆心地说,殷雪灼被她叨叨得头疼,捂着她的嘴把她按到了一边,不耐烦道:“知道了。”
“你不知道!”季烟被他摁趴下了,还嘀嘀咕咕,“你要是知道的话,之前我提起殷妙柔的时候,你的表情才不会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
殷雪灼:“……”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忍不住笑抽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又变得一本正经。
然后继续凶她:“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