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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的时间, 总是显得格外的短暂,第二日天色微亮,白礼不得不起身早朝, 凤如青也跟着爬起来,挥退婢女, 在床边亲手为白礼正衣冠。
“我先前总觉得, 你身形消瘦,模样稚嫩,若是做了君王, 必然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凤如青微微仰头看着白礼。
他虽然依旧不胖, 缠绵一夜,面色也不好, 但他身高腿长,这绣金的王袍加身,冕旒将他散落的长发高束, 凤骨龙姿,帝王威严初显, 又因白发绝然出尘。
同她第一次见到的白礼, 那个色厉内荏满目疮痍绝望的小公子, 已经全然不同了。
凤如青笑笑, “如今看来, 陛下当真是风姿玉骨, 令人见之心折。”
白礼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好看过,他那深刻在记忆中的黑斑,从来都是他深入骨髓的自卑。
他反倒早就忘了凤如青当初被他误认为画皮的可怖样子,只记得凤如青如今美艳绝伦, 一人便抵过这皇宫中所有春色。
听凤如青这样夸他,白礼也只是浅笑,捏了捏凤如青的侧脸,亲昵道,“我送你。”
这宫殿中伺候的人,看不到凤如青,但几次三番的,总也知道白礼不太对劲,尤其是他的白发显得尤为妖异。
想到太后空云之事,宫人们尽心伺候的同时,更加对白礼多了一分敬畏。
不过白礼的白发,却是朝臣乃至百姓心中的神迹。不知何时,市井中已经传开,帝王登基那日,真龙现世,腾云之中便是白色。
现如今白礼的白发,正是真龙降世的印证。
这话没有人刻意去控制,左右也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凤如青没有听到过这种说法,若不然她一定会笑。
即便她知道世人总是喜欢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甚至盲目地去相信神迹,可这也太过扭曲黑白,那日现身的真龙分明是弓尤,他是条漆黑的罪龙,何来白龙之说?
不过管他什么,总归是好的,白礼也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他最近才发现,身为帝王,他需要学习的东西真的太多。
将凤如青送出宫殿,到了一处隐秘处,白礼眼看着她破开虚空,来往黄泉鬼境,心中震撼于她越发强悍,也感叹她当真对自己极好。
她分明,不是个该为他停留的人。
凤如青回到鬼境继续工作,白礼又开始汤汤水水一日四膳的调理,上课,批阅奏章,甚至学习一些浅薄的拳脚射箭还有马术。
两个人之间,变成了一种十分喜人的相处模式,大部分时间阴阳相隔,都在忙活着彼此的事情,但到了十日之约,凤如青无论在做什么,都会放下,自鬼境抽身来到人间,去寻她的人王帝君。
弓尤每一次,在她身后看着她离开,都会经历一次自我厌恶,抓紧手中沉海,去他自己的寝殿后面,酣畅地练个大汗淋漓。
而凤如青,每一次回去,无论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会看到白礼盛装提着宫灯,等在遣散得空无一人的宫殿石阶上,眉目沉静地带着笑意,心甘情愿地沉浸和等待属于他的绮丽的梦。
哪怕这场梦,会耗损身心寿命,他也从未如同凤如青说的那样,在窗扇上系过红绢布。
他甚至怕凤如青误会,下令年节之时,整个宫中都不许挂红,对外宣称是祭奠那被冤死的几万抚南军,还有那些无辜被害的家属。
于是百姓们争相效仿,几乎奉白礼之言为神意,梁景每逢年节,皇宫内外,满城皆白。
凤如青每一次在龙栖殿前,由着白礼牵起她的手,都能够察觉到他的变化。他开始越来越沉静,越来越身量笔直。
偶尔她来得早,蹲在议事殿的屋顶,看到他面容沉肃地坐在大臣之间,哪怕轻声细语,亦重若千斤的威严,每每都令凤如青感叹。
他正如同龙渊大殿的通天柱一般,逐渐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君王。
白礼登基第五年,“沛从南”身死,朝臣再无结党之势,他开始亲政,改国号逢青,手段雷厉风行地将赋税与世家的鄙陋彻底改革。
那一年菜市口杀掉的贪官污吏世家纨绔,比皇城中一整年杀的猪都要多。
但百姓万民书中为他祈愿的名号,却是贤仁帝。
逢青国五年间风调雨顺四海升平,边关全无战事,戍守将士兵强马壮腰杆粗,四海之国无敢来犯。
白礼还在四面环水之都,修建水上防御塔楼,未雨绸缪训练擅水兵将,至此逢青固若金汤,举国上下,夜不闭户。
他本该是与妖邪同流合污,坑杀百姓续命的万古暴君,但如今却成了一呼百应,连随意说句什么,都要被奉为金科玉律的旷世明君。
因为他身负百姓拥戴,因此龙气冲天,凤如青即便是逐渐强大,也始终没有伤他太过。
白礼甚至有时会央求她留上两天,凤如青被央得无奈之时,就会留下。
无论在外人看来,多么威严不可侵犯的人,在她的面前,永远脱掉绣金王袍,便是那个缠人的小公子。
不过随着年龄增大,他缠人的方式不太一样,不会再动不动哭哭啼啼,只是会深情款款地看着你,温声细语,不厌其烦地说着情话,让你无法拒绝。
而这么多年,凤如青最不舍得拒绝他的原因,是他当真空置后宫,每到约定的时间,便枯守她一人。
他甚至命太医与奉天台捏造了一个他乃真龙降世,不能与凡人女子成婚,否则举国必将大祸临头的谣言。
大臣们最开始不信,有心将自己从小培养的女儿送进宫中,想要稳固权势,白礼也不说拒绝,只是两次在大臣提起之时,当朝呕血昏死。
自此,谁再动这种心思,便是意图弑君的滔天大罪。
但毕竟身为帝王,后宫无妃嫔,甚至连个近身伺候的宫女无,多少有些不像样。
虽说由于忌惮那个谣言,大臣们能够对此视而不见,可帝王无子嗣,关系国本,白礼后继无人,是天大忌讳。
不过这种事,白礼也很快便解决,他将在空云手中幸存的八皇子接回宫中,这是在外人眼中,唯一一个除他之外,圣真帝的血脉。
虽然八皇子母妃犯下大罪,但如今这种皇嗣凋零的状况,也只好法外开恩。
于是继承人也有,便没有人再找白礼的不痛快,而那被接进皇宫的未来继承人,被白礼安置在宫中距离龙栖殿最远的宫殿,连请安都要乘步辇半个时辰。
白礼做到了所有帝王都做不到的事情,凤如青自然无法无所顾忌地扔他一个人太久。他每一次见到凤如青,从来都是说,“你回来了。”
经年日久,凤如青哪怕在黄泉的时间更多,和弓尤泡在一起打架练武,甚至到处收治恶鬼的时间更多,她却始终都觉得,白礼一句“你回来了”,她就是回了家。
对此弓尤十分嗤之以鼻,有次忍不住说他那是故意的,就是要扒着你不放!
凤如青没有听出什么酸味,反倒是觉得有些甜。
两个人之间,可不就是要有一个人,故意扒着另一个不放,这才能始终走在一起吗?
白礼从来都是那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从不问凤如青在黄泉地府之事,从不埋怨凤如青来晚,永远盛装迎接,盛装送别,准备好从不重样的吃食,还有一汤洗去爱人疲倦的温泉。
哪怕有一次,他在雪夜之中等到了天明,四肢麻木,也还是撑着伞,提着已经熄灭冷却的宫灯,对她提起僵硬笑意,说一声带着寒冷雾气的,“你回来了。”
那一次是弓尤故意的,故意拖延了时间,可他在暗处看着白礼这样子,便知道只要他一日不死,凤如青的眼睛永远也看不见他。
反倒是因为那一次,白礼在雪夜站得太久,凤如青心疼,之后总是提前回去。
弓尤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再也不敢搞乱七八糟的,只是每次在凤如青回去找白礼的时候,他都抓心挠肝地到幽冥河水之下去泡着吐气。
咕嘟嘟的泡泡代表了一条无可奈何又裹足不前,不敢同喜欢之人露出半点情肠的罪龙,心中的酸涩苦闷。
如此这般的日子,年复一年,弓尤甚至觉得自己再忍下去,可能能同天界守天池的龟大人,谈一谈何为隐忍。
在一起共事的时间越久,弓尤就越是了解凤如青,因此他越是不敢表现,他知道她不会三心二意,若他敢表现出什么,她定然会退避三舍。
弓尤总是告诉自己不急,时不时就翻翻生死书,告诉自己他就快死了。
这样想他也自我厌恶,觉得自己恶毒得如同同他母妃争宠的那个狐狸精。
因此他无论心中多么纠结多么蠢蠢欲动,却始终恪守那条线,不曾去借自己的权力偷偷做手脚,也不敢过于亲近凤如青。
但他也因为同凤如青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对于她的性情,他们两人间的契约,越发地有信心把握。
偶然间她露出了一点温柔,哪怕是不对他的,弓尤也觉得如同食了蜜糖,甜腻到心。
他爱死了凤如青的情真不变,又咬牙憎恨她怎的如此长情。
而凤如青,在和白礼在一块足足二十年的时候,某次回去找他,发现他偷偷地背着自己呕血。
她回到了黄泉鬼境查看了白礼命书,发现他确实是时日无多了。
弓尤当然最知道这些,于是看着凤如青,免得她再要做什么逆天改命的事情,而凤如青只是对着生死书沉默许久,轻轻地叹息一声合上了。
弓尤实在是没有忍住,出声问道,“你甘心他就这样死了吗?”
凤如青转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结果的选择,你怕我还要为他改命吗?”
弓尤被戳穿心思,耳根发红。
凤如青有些不解地问,“我一直感觉,你对白礼十分不友好,为什么?他是阿鼻恶鬼转世,乃是天道所定,难不成他先前与你有何旧仇?”
弓尤心说旧仇没有,新恨连绵不绝,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的那种钝刀子割肉的恨!
但他也只是深吸一口气,笑着摇头,“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他配不上你。”
凤如青早与弓尤混得熟得不能再熟,随口嗤笑,“他不配,谁配?你配啊?老弓,我发现了,你是不是有物种歧视?”
弓尤有话憋得说不出,我当然配!只有我配!
但他也只能哼哼道,“有啊,我一介真龙,不能歧视他这个假龙吗。”
凤如青懒得理他,对他说,“这几日苍山那边出的事你自己去吧,我要陪着白礼,亲自接他回黄泉。”
弓尤顿时又觉得心里堵得没有缝隙,苍山的事情是他们早就约好的,那里有个天然冰洞,在其中修炼最是事半功倍!
结果她现在说不去了,不去了!
弓尤心头火起,绕着书案转了一圈,对着凤如青的后背说,“你知道吧,他乃阿鼻恶鬼转世,即便是在人间走了一遭,即便是天道钦点,现在回到黄泉,依旧要再下阿鼻地狱。”
凤如青脚步一顿,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弓尤在凤如青出了门之后,照着自己的脸上狠抽了一巴掌。
俊脸被他自己抽得通红一块,他的手劲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坐在书案之前低头,用手砸了下桌子,实在是厌恶极了自己这样。
可喜欢一个人怎么控制呢,他性情向来直来直去,也并没有喜欢过谁,他只知道不喜欢谁,例如他的王兄,便与他打架,甚至在他冒犯自己母亲的时候,不顾天罚砍去他的双足。
可喜欢一个人怎么喜欢,弓尤根本不知道,他也同她打了数不清的架,可他还是很喜欢她,一见她便犯病,想要她伸手碰他,哪怕是打也成。
能够克制这二十年,并非是他多么有道德,那种东西能够束缚住他一时片刻,但束缚不住他这么久。
若是道德真能够束缚住他,他也就不会是一条被贬下凡的罪龙。
弓尤只是了解凤如青,怕她会翻脸不认人而已。
凤如青去了凡间,弓尤自己也没有去苍山,只是下了幽冥河底,去那一片虚无之水中翻腾发泄了。
而凤如青来到了宫中之时,白礼依旧站在那石阶之上,二十年如一日地迎她回家。
白礼现如今已经彻底长成了成年男子,不,应该说是男人。
他如今已经将要四十岁,一举一动,气质都是沉稳厚重,久居上位的帝王威严尽显,只是面容改变并不大,只有偶尔在开怀的时候,会笑出一些细纹。
他有段时间,因为这些纹路十分慌张,直到凤如青数次言明自己根本不在意,他才勉强放心。
不过凤如青知道,他私下里没少滋补,光是为了他驻颜的婆子,养在宫中就足有三十余人。
凤如青依旧如当年,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更加的美艳妖冶,要是按照凤如青的话说,就是越长越不怎么正经。
白礼其实在她看来也没有任何变化,他们私下在一起的时候,他虽然不会耍赖了,可捏着她手指轻声叫她的时候,还是如当年无甚区别。
凤如青走到石阶之下,仰头看着她的人王帝君,他眉目完全长开,沁着一股难言安宁。
他牵起凤如青的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捏了捏她的手指,带她朝着殿内走。
凤如青在他身后说,“我这几天,不走了。”
白礼脚步一顿,刚要张口,喉间涌上腥甜。
不过他淡然咽下,早就知自己已然时日无多,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皇位家国,辅政大臣,甚至他死后尸骨如何焚烧,扬于何处。
他等的就是与凤如青这最后相聚,幸而前些年兴建寺庙之时,曾得高僧赠药,能让他不会难看地死在床榻之上,还能这般如常地牵着她,仪表肃整地见她最后一面。
否则他当真要忍不住在窗子上挂红绢布,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在她心中留下的是狼狈不堪的最后印象。
幸好,如她所说,善因得善果,他的最后的体面,终究是能全了遗憾。
凤如青见他如此淡然,心中其实是有些酸涩的。
他们多年来始终如一的甜蜜,这一次也不例外。
白礼总是能够知道她喜欢什么,准备她爱吃也足够吃的食物,凤如青度过了一个十分美好的夜晚,和这二十年来一模一样的舒心惬意。
他们相拥而眠,凤如青一直在等白礼同她说那些话,可白礼始终没有说过,凤如青心中记挂着,一夜窝在他怀中睡得不□□稳。
白礼一夜未睡,靠在床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凤如青眉眼,将她的每一寸,都深深刻入灵魂。
天亮之前,他又吃了一粒药,据当时的高僧所说,这是蕴着灵力的,能够在十分危险和必要时,维持命息。
自然也维持不久,待灵气散去,便会恢复真实。
白礼吃了之后,确实觉得胸腔中暖流淌过,流失的力气又恢复了一些。
他起身洗漱好,换上了一身雪色长袍,并无什么花样,也不是这些年来穿的王袍,是他在没有登基之前,还没有入宫之时,同凤如青私会,经常会穿的样式。
那是他一生最快乐,最不知愁的时光,他做梦都想回去。
他长发散落下一半,只在头顶上束了条发带,看上去年岁一下便小了好多。
凤如青被白礼叫醒的时候,睁开眼有瞬间的怔忡,她还以为自己梦回了二十年前,喃喃地叫了一声,“小公子。”
“嗯,”白礼应声,“起来吃些东西。”
凤如青被他拉着起身,耍赖地靠在他怀中,白礼摸着她的长发,心中一片温热,如滚烫的泉水流过冰凉干涩的河床,正如这一生,与她相遇。
凤如青哼哼着被拉起来,洗漱用膳,白礼一直坐在她对面,一口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眼睛有些直。
凤如青一直等着他说什么,他却没说,在她吃好之后,才开口,“梅园那边的梅花,早一个月就开始开了,我总想着,等最盛的时候,才带你去看。”
白礼说,“可惜花期不等人,昨日去看,已经有些要败了,再不去,便只剩一树枯枝了,你与我一同去看看吧。”
凤如青轻轻吸气,笑着应声,“好。”
初春时节,两个人出屋,白礼亲手给凤如青披上大氅,自己却身着单薄衣衫,手指冰凉地攥紧凤如青,慢慢地朝着梅园走。
距离并不算远,但他走得很慢,今日的天色阴沉沉的,出门开始便飘着细细的小雪,走了一段,雪花大了些,凤如青并不觉得冷,只是怕白礼会冷。
白礼一直走在前面,看似步履轻盈,实则每一步都很艰辛。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幸福。
梅园里面并没有如同白礼说的那样,已经残败,雪中红梅开得正盛。
凤如青常年混在黄泉鬼境,鲜少有心思看人间风景,乍然看着这一园盛放的赤烈红梅,不由感叹,“好美啊。”
白礼始终紧紧抓着她,越来越紧,凤如青感觉到了,却没有抽离,只是对着他笑。
白礼也回给她笑,一如当年的羞涩温润,伴着冻红的脸颊,仿若这二十年的时光,从未流逝过。
“我总想着,和你走得更远些,”白礼开口,对着凤如青道,“走到今天,我真的尽力了。”
他来不及咽下的血,顺着嘴角留下一些,他很随意地抹去,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变。
凤如青也攥着白礼的手,静静等着他说话,白礼却没有说很多,说完这些之后,又拉着凤如青,朝着里面走了些。
雪更大了,大片大片雪白的雪花落下,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却谁也没有拂去。
凤如青呼吸着鼻翼间冷香的寒气,再一次体会到了何为人间死别。
只是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她没有心存愧疚不甘,而是堪称平静地迎接,她知道,白礼亦是。
两个人无声地站在这园中,风雪越发的急。
凤如青等不到白礼说话,便开口,“你说,我们这样吹满风雪,是不是也算是白头?”
白礼终于回头看她,他前襟早已开出了片片比红梅还艳的血花。
他笑了笑,终究是撑不住了,朝着地上跌去。
凤如青在他跌落之时伸手托住了他,白礼半躺在凤如青怀中,睫毛上沾染的雪花,一片片的,被眼中水雾熏湿,化为泪水滑下。
白礼伸手抹去了嘴边血迹,喘息了片刻,看着凤如青说,“我与你,不是早就共白头了吗……”
相守到白头,并不一定要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早在她为他逆天改命,在天罚之下他决然冲出去的时候,就是他们的刹那白首。
凤如青也笑起来,眼前模糊了下,很快又清明,“对啊,对……”
白礼闭了闭眼,一片梅花落在他的唇上,他抿了下,竟然尝到了一丝甜。
风雪卷着落下的梅花,天地间纯白与炽烈的红交织,正如他们的相遇。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凤如青终究是忍不住问道。
白礼看向她,视线已经有些涣散,凤如青的视线再度模糊,等到再清明,她便见自己的腕上,多了一条艳红无比的绢布。
白礼仔仔细细地为她打上了结,垂手落下之时,气息也跟着断绝。
凤如青微微张着嘴,唇颤动了几下,眼泪还未落下,便已经被风雪带走。
她一直在等着白礼跟她说,下辈子来找我。
可白礼从来也没有说过,他不愿再拖着她了。
每一次的相见,每一次,他都能感觉到她在不断的强大,她早就是他留不住的人。
只是他不甘心,不舍得,非要这样抵死耗尽最后一丝生息,才肯放弃。
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想让她答应找他,白礼知道,他只要说了,她一定会答应的。
但他知道,再来一次,他还是无法跟她走到最后,身带帝王紫气,尚且承受不住她,若是凡人,怕是几日便会丧命。
白礼不是怕死,不是怕轮回成为悲剧,不是怕十几年长大见她一次便夭折死去。
他只怕,怕她一次一次地体会分别,一次一次枯守他的到来和离去,这样的痛苦,他已经体会了二十年,他如何舍得她重蹈覆辙。
所以一世,便足够了。
哪怕这只是很短的,对于一个邪祟来说,片刻停留的一世,也是他无怨无悔的一生。
凤如青低头,将额头抵在已经断绝生息的白礼头顶。
她想起当年,她曾亲口说,若有一日,白礼想要娶谁,喜欢了谁,或者要结束这种纠缠,只要在窗子上面,挂上红绢布,她便再也不来找他。
二十年来,凤如青并不是没有察觉宫中年节之时连灯笼都是白的,她以为他一生都不会挂,她以为他会和自己约定个来世。
可凤如青看着手上的绢布,到此刻也终于明白,他不会的。
他们太像了,他舍不得。
就像自己舍不得不答应,他也舍不得说出口。
凤如青抱紧怀里的人,抬头看向漫天风雪共梅花纷纷飞舞,这一场盛大的相逢,虽然短暂,却极美。
凤如青用系着红色绢布的手,接下一片裹着雪花的花瓣,放进嘴里,轻轻地咀嚼。
腰间的鬼铃响起,她却没有去管,只是跪坐在这漫天风雪的梅园之中,许久没有起身。
白礼死后的魂魄,并未曾出现在这梅园中。
而是直接出现了在了往生桥。
鬼境已经炸开了锅,凤如青一直引着宫人找到了白礼的尸身,这才破开虚空回到了鬼境。
她回去之后,鬼境之中早已经恢复了安静,不过到处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在凤如青踏入黄泉的那一刻,如同滚油中滴入了水般,又骤然地炸开了。
这些凤如青早已经料到,可在业火长廊上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沉海凶戾十足,却在她的意料之外。
弓尤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沉海朝着凤如青劈砍而来,凤如青连连躲避,被逼下了业火长廊,又莫名其妙地和弓尤打起来了。
她这么多年来,是弓尤手把手教出来的功法,沉海也不知道给她用了多少次,甚至有时都无需弓尤认可,沉海便会任由凤如青取用。
但此刻沉海感受到主人暴戾情绪,虽因不想伤凤如青正在嗡嗡作响,但也不得不受主人驱使,同凤如青缠斗在一处。
一时间这小片的空间之中,连砂石都被震颤起来,漂浮在半空,躲避不及的小鬼被砸到了后腰,“啊”的一声,滚落到旁边的长廊之下,最后被其他的小鬼拖出来,是爬着跑的。
边跑还边喊——负心的鬼王妃回来啦!发威啦!
凤如青并没有武器,这些年也一直在选,都没有合心意的,索性都在用弓尤的,甚至随手利用什么,甚至用自己的衣袍。
现在弓尤面容肃杀,手持沉海同她拼命,凤如青衣袍甩得烈烈作响,身法肉眼难以捕捉地绕着黄泉躲避,
但弓尤被气得狠了,到处追着凤如青砍,完全不留手,势要将她砍死的架势,将往生桥都砍出了裂痕,掀翻孟婆汤,吓得孟婆跳了忘川去避难。
总之鬼境之下被搅合得翻天覆地,两个人所到之处,如狂风过境,到处狼藉一片,整个鬼境险些被夷为平地。
弓尤甚至化为了龙身,嘶吼着追着凤如青咬了好久,最后凤如青强行骑到了他的身上,手扣住了他的逆鳞,疼得他化为人形,跌落在地。
就这样他还尤不甘心,将沉海抵在了凤如青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下一刻便要斩掉凤如青的头。
“弓尤你何至于此?”凤如青知道她做的事情弓尤一定会生气,但她看了眼四周残垣断壁,当真没有想到弓尤会气成这样。
“何至于此?”弓尤气得连化形之后全无遮挡都不顾了,还是凤如青眼疾手快地脱了外袍,好赖将他的紧要处裹严实。
弓尤将沉海压在凤如青脖颈上,额头青筋暴起,连龙脊上的鳞片都要炸起来。
“你可真是个情圣啊!”弓尤说,“居然背着我偷偷地用三十万功德,去换你那姘头的十世泼天富贵,好大的手笔,直接将他一个阿鼻恶鬼赎出魂魄,天道都容不下你了是吧!”
凤如青不敢松开弓尤逆鳞,怕他还欲再打,也不去推开他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沉海,只用空出的手挠了挠头,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确实是她滥用鬼君职权,同掌管幽冥地狱的恶魔做了交易,凤如青料到了弓尤会生气,却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生气。
“你听我解释,我并没有将功德只交给一个守地狱之门的人,他们身上罪孽,也不是那点功德能够抵消的。”
凤如青不说还好,一说弓尤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好啊,你仔细算过?你是老早就开始计划了是吧!是从你说要给我做鬼君,口口声声地要偿还欠我的债的时候,便开始计划了是不是!”
凤如青急忙道,“自然不是,我也是偶然在收恶鬼的时候知道的这……”
“我这二十多年,是怎么对你?!”弓尤哈地笑了一下,“感情我是养了个白眼狼,你为了一个恶鬼,散去三十万功德,你可真是毫不在意,你根本就不在意!”
弓尤一把甩开凤如青,悍劲儿太猛了,甩得凤如青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
弓尤教了凤如青整整二十年,比她的师尊施子真和大师兄穆良教她的东西还要多。
他教她利用本体化为气,教她善用功德,结果她背着他私自用功德换出恶鬼之魂,还换了那人十世的泼天富贵!
弓尤本就心中有她,这许多年,不减反增,甚至恨不能将心掏给她,连本命武器都给她随时取用,鬼王令更是基本都她拿着,结果她干出这种事情,弓尤有种十分浓重的被背叛的感觉!
她怎么能这样!
“鬼境容不下你这样胆大包天的邪祟,”弓尤说,“你走吧,去何处都好,从今往后,你与我,与黄泉之间,再无任何的瓜葛!”
他说完,抬手将凤如青身上令牌收回,挥手转身便走,若不是他赤着龙脊,腰上还系着凤如青的红袍,可真是十分的有气势。
凤如青没有敢在白礼转生的时候回来,就是怕弓尤发现阻止,现在白礼已经转生,事已成定局,任谁也不能阻止已入轮回之人。
这件事确实办得不对,但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哪个地方还没点阴私之事,再是清肃的朝堂,也有不能动的浑官,连悬云山那样的地方,门口还有暗通妖魔的暗市。
这黄泉鬼境中的事情,若不传出去,真的没有人追究,天道那么忙,哪有功夫管这等事。
且凤如青也不是没有计划地做,她每一步都算得很周密,甚至为白礼洗魂,除他一身罪孽,根本不会出任何的岔子。
可正因为这样,弓尤察觉了也没有办法,他就更加的生气,更有被背叛的感觉。
尤其是他还抱着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醋劲儿和怒火一起发了,这才扬言要和凤如青恩断义绝。
其实说完,弓尤就后悔了,但是他恼着呢,怒火正盛,也拉不下脸,便径直朝着自己的鬼王殿去了。
凤如青这些年也很了解他的性情,看似酷烈,却实际上只是个不开窍的铁疙瘩,刚烈大部分是假象,刚直的作风之下,是个十分善良周密的软心肠。
于是凤如青才敢踩着他的边界做这事,还敢在他火了之后,跟着他身后哄人。
进了鬼王殿,隔绝了外面一切声音,凤如青见弓尤转身再欲对她发作,左右这里也没有人看着了,顿时鬼君的脸也不要了,露出脆弱的表情,“弓尤,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做这事。”
“对不起?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太对不起了,我就不该留你在这鬼境,你赶紧走!”
弓尤说完就想抽自己巴掌,他总是这样,明明不想这么说话的!
凤如青做的事情看似很逆天,但确实做得滴水不漏,问题其实不大。
他只是醋得厉害,三十万功德啊!她得多喜欢那个小白脸,才眼也不眨地撒出去的!
还有这事竟然瞒了那么久,那么久!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妖女骗得团团转的昏君!
凤如青垂下头,想了想道歉也没有什么用,便突然灵机一动道,“大人,别赶我走,可以罚我,我都受着。”
凤如青挤了点眼泪,抬头对弓尤道,“老弓,我没有家可以回了。”
弓尤本来绷着的脸和心,被凤如青这一句话就给撞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