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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靖仔细的对着清单, 一样一样的买好了东西,又笑容温柔的拜托店家到时候送到家里。转了一圈,他走在大街上, 依然是一袭白衣, 两袖清风, 清朗磊落的风流俊美——若是闻人洛出来的话, 他肯定只会自己大包小包, 亲力亲为的搬回去。
不过, 他不适合出门, 在家里照顾宋简,却很是可靠。因此, 南宫靖并没有那么担心的想要立即赶回去——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向了一家颇为有名的金器店。
宋简只写了最基本的衣物需要, 甚至没提半点关于首饰之类的事情。但南宫靖却不想自己的“夫人”过的如此简淡。
他在心中勾画着适合她的发簪与耳饰的式样, 在进门的时候, 恰好有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往外走,两人一时都没能集中注意,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啊,抱歉。”但南宫靖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对方却被撞的往后一个踉跄,他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条件反射的温柔歉意道:“姑娘没事吧?”
“没,没事。”对方抬头看见了南宫靖的脸, 顿时愣了一下,声音不禁有些飘忽失神。她的声音很年轻,也很好听, 娇嫩清脆,大约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可一个妙龄女郎,却是一袭道士打扮,穿着藏青色的直裰。“我也没有注意到你,不好意思。”
说完,少女低头便匆匆的自他身旁擦肩而过,而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南宫靖盯着她的斗笠,忽然觉得,他也可以给夫人买一个。
她的容貌本就太过显眼,如今头发又因病变成雪白,若不遮掩一二,定然会引来无数的视线,恐怕夫人也不喜如此引人注目。
更何况,若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她的特征实在是太过出众了,一下就能被记住找到。
可是,总又不能让夫人一直不出门吧?等挑完首饰,再去看看哪里有卖斗笠的好了。
南宫靖这么盘算着,走进了店铺里。
……
一袭道袍的少女气喘吁吁的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了道观里。
见观中的宴会尚未结束,她猛地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偷偷溜出去的事情,说不定没有被发现。
可下一秒,她的身后便传来了一道颇具磁性的声音:“云妨,你去哪里了?”
名为云妨的少女猛地被吓了一跳,可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刻松了口气,转过身道:“雁姨,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的站在我后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却见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位也身穿道袍的美丽妇人。
她一头长发漆黑如墨,以桃木簪起,素面朝天,长眉纤秀,眸如点漆,眼尾上挑,自带几分媚意,若是愿意微微一笑,眉目流转,不知该有多么妩媚。
但她的眉宇之间自带一股坚毅的英气,硬生生的中和了那肤色如雪,唇若点樱的娇媚之感,显出几分清冷疏离,叫人不敢冒犯。
“你最近越来越喜欢往外跑了。”雁姨皱着眉头道:“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外头很危险,不要一个人出去,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我已经十七了,雁姨!不是小孩子了!”云妨拉长了声音,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再说,我好好的戴着斗笠,没叫人瞧见我的脸,不会引人注意的!”
“你若是真的这么乖巧听话,上一次就不会偷溜到青楼里头!一个女孩子,竟然跑去那种地方!”
这件事情,云妨至今也不知道在观内深居简出,鲜少出门的雁姨是怎么知道的——明明她都那么小心隐秘了。
少女忍不住小声嘟嚷道:“那我没去过青楼,忍不住有点好奇嘛……”
“这一次呢?你又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嘿嘿,”闻言,云妨笑了起来,她伸手探入袖子,摸到了金钗,一下子抽了出来道:“看!雁姨!这是我上次出去瞧见的一对金钗,我觉得特别适合你,只是那次掌柜的说那对已经被预定了,我若是想要,还得等上一段时间,等他们家的师父再打一对。我一直等到现在,才买到手呢!”
只见那对金钗,顶端分别是一只展翅欲回的凤凰,羽翼舒展,尾羽飞扬,栩栩如生,极为美丽。若是合在一处,两只凤凰便能脖颈交缠,仿佛耳鬓厮磨,齐声鸣叫。
闻言,雁姨的神色虽然微微柔和了些许,可看着那对凤凰,眼神却又有些沉寂。
她轻声道:“云妨,今天是你的生日,该是我给你礼物才对。”
“可是雁姨……”云妨忍不住道:“每年每到这个时候,您就总是郁郁不乐,我想让您也能高兴一些嘛。”
雁姨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但这时,门洞后忽然转出一位衣着华美的女人,看着云妨笑道:“哎呀,咱们的小寿星终于出现啦!”
她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主妇,其实却不过只是一个丫鬟,但服侍的主人地位够高,她的吃穿用度,便也几乎跟一般人家的主子差不多了。
雁姨是几年前来到这道观的,接手之后,也不知她是如何操作的,这儿就迅速成了京城贵妇们的聚集地。这座云雁观,也成了权贵夫人圈内有名的风雅之地。
云妨被那女人拉进了宴席,一时间,女人们的笑声、闹声、庆祝声一起响了起来。
看着她的身影,雁姨想起了之前每年这个时候,自云妨察觉到她不高兴后,便一直在问,为什么她过生日,她看起来却总是显得很悲伤。
但她从没回答过。
直到去年,她才终于松口,告诉云妨,那是因为,云妨的母亲是她的好姐妹,可是在十六年前的这个时候,她为了生她,难产而死。
因此,每年云妨的生日,也是她好姐妹的忌日。
那当然是骗她的。
每年的这个时候,的确是某个人的忌日,但却并不是云妨的生日。
可雁姨希望她能记住这一天,因为她不能将云妨的真正身世如实相告,便只能以这种方式,将她与她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今天,是她母亲坠崖的日子。
这些年来,雁姨总是喜欢在这一天,准备许多成双成对的东西,然后一个人走到道观后的悬崖边,留下一半,将另一半丢入深谷。
云妨大约是知道这一点,才会特意去买了一对凤钗吧。
想着种种往事,雁姨慢慢的走到了悬崖边,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垂着眼眸,分开了那一对凤钗。
她伸手一松,手中的那支凤凰,便已永失其伴。
……
宴席上,那衣着华美的侍女,将云妨引到了自家主人身边——那是这个宴席上,身份最高贵的女性——端王太妃。
虽说是太妃,可她今年也不过只有三十多岁,保养得宜,因此看起来极为年轻。
她年少入宫,与先帝老夫少妻,颇得宠幸,后来在先帝驾崩之前,生下一个皇子,免于殉葬。又因为皇子过于年幼,未曾卷入夺嫡之争,对太子没有造成威胁,而被当今太后,当时的皇后所放过,获封端王,
她随着儿子一起外出建府,成为了端王太妃,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她这一生都未吃过什么苦头,性子温柔天真,只是过于溺爱自己的儿子,结果如今满京城都知晓端王是个荒唐无状的浪荡家伙,整日厮混在青楼,为了花魁与人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极不像话。
每次端王闯了祸,她都苦着脸跑来找雁姨倾诉,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要看着雁姨沉静秀丽的面容,听她用不同于一般女子温婉柔和,反而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说话,端王太妃心中的忧虑就会慢慢平息下来。
她自觉自己应该是雁姨最亲密的朋友了,却还是有很多事情,雁姨守口如瓶,不肯相告,这叫她感觉十分苦闷。
于是端王太妃便向着云妨问道:“云妨,你雁姨又去悬崖边喝酒了?”
云妨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呀,太妃娘娘,您特地为我举办的宴会……”
但端王太妃却没什么架子道:“没事,这么多年,她还对自己的姐妹念念不忘,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有这样的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高兴呢?再说了,这个宴会是我非要举办的,你雁姨一直都不同意……她不生我的气就好了。”
“不会的不会的,太妃娘娘也是一片好心,雁姨怎么会生气呢?”
见她如此乖巧,端王太妃不禁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道:“你生的漂亮,又如此懂事,我与你雁姨又情同姐妹,我近些日子呀,时常在想,要不咱们亲上加亲,叫我儿子娶你为妻吧?”
云妨微微一愣,随即猛然一惊:“这!?这怕是不合适吧?我身份低微,可是太妃娘娘却是皇亲国戚啊。”
“这有什么,他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还能娶什么天骄贵女不成?我也是个平民女子,要我说呀,身份门第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性情相投,只要他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我……”云妨张口结舌,想到端王宇文星的风评,心里简直是百般不愿,一时半会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拒绝理由,好在这时,雁姨的声音在一旁冷静的响了起来,解救了她道:“不要胡闹了,立雪。”
章立雪是端王太妃的闺名,如今普天之下,能这么称呼她的,也就只有雁姨一个人。
闻言,端王太妃放开了云妨的手,忍不住嘟嚷道:“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嘛!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下回便叫他过来,让云妨见见——我知道他在外名声不好,不过那张脸还是可以看看的。”
“哈,哈哈哈……”云妨干笑着,听见雁姨叫她回房更衣,然后出来敬酒,便连忙跑走了。
她走了,端王太妃才看着雁姨道:“你那个小姐妹,究竟是什么人?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祭奠姐妹,倒像是祭奠自己的丈夫呢?”
雁姨垂下眼眸,坐在她的身边,语气淡淡道:“你又在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胡说,你看你,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特别强烈的寡妇感。还有,你为什么给云妨取名为云妨?别人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希望她如珠如玉,如星如月,就你,给女孩子取名云妨——什么云妨呀?那么悲凉!”
“你之前不是还说这个名字别致好听吗?”
没读过什么书的端王太妃被戳破了自己没文化的事实,一时语塞道:“我……我回去问了我儿子!才知道这个名字原来有别的含义!是叫什么来着……”
她皱着眉头,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想起来。于是端王太妃扭头看向了身旁的侍女,下令道:“宗妹,我叫你背下来,你背了么?来,背给阿雁听!”
雁姨叹了口气,知道宗妹也没有读过书,“你别难为人家。”
但宗妹却笑了笑道:“雁女冠,您可别瞧不起人,这首词叫《西江月》,咱们娘娘下令,我可不敢不从,您听我背给您听。”
雁姨不说话了。
宗妹便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1”
“你说说,”端王太妃满意道:“人家月亮在天上明亮的好好的,你偏要人家被云妨干嘛?”
雁姨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言简意赅道:“安全。”